第七章 愛義兩難如參商(1)

“回來了。”中年人不需回頭。

“是,回來了。”年輕人很是恭敬。

“嗯,回來就好。你娘生前最愛賞牡丹,可惜她命薄,沒能繼續再看下去。”中年人失落道。

“爹,娘就是一朵牡丹花,還是最高貴、最聖潔的那一朵。而現在她不正是化作了她最愛的牡丹花嗎。爹,每年都有我們以及大片的牡丹花陪伴,娘其實並不孤獨。”年輕人寬慰道。

中年人抬頭望穹,長歎一聲,兩眼深深,喃喃自語:“是啊,伊水,你並不孤單。可我,卻寂寥啊!我秦仲符這輩子最幸福的事不是什麽創建秦府,成為天下第一,而是娶你為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嗬嗬,這些海誓山盟都是假的,都是鏡花水月,一陣風吹過就徹底散了。你平生最喜歡呆的地方除了伊水山莊,就是這無塵居了。隻是現在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是的,這個癡情的男人就是天下第一高手,“老神子”秦仲符。而旁邊的年輕人不是他人,正是與葉謙玉在伊水山莊分別的秦楚宸。也許這是葉謙玉想不到的,秦楚宸就乃秦仲符的兒子,那麽秦芷甯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自從發生黑衣人事件後,秦楚宸兄妹倆那是一刻都不敢停留,所以很快的就回到了位於開封的秦府。

也許是上帝一個人在漫漫的時間長河中太過寂寞和孤獨,索性開個玩笑,捉弄下凡間俗人,但這玩笑真的一點都不可愛,一點都不好玩。因為這是要一對朋友兵戎相見,你死我活,讓兩個互有好感的男女深陷到一段苦痛的虐心愛戀當中。

秦楚宸默默旁立,並沒有打算接話。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對娘親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愧疚?悔恨?深愛?都是,又都不是。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隻是這隻能代表愛的很深,並不能算是愛情的最高境界。愛情的最高境界不是我愛你,你愛我,也不是要永遠在一起。而是讓男女雙方的血液和呼吸乃至靈魂都徹底的融合,脫胎成為一個人,也隻有這樣才能做到真正的無法分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也才會有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因為真愛是可以穿越一切的時間和空間。

李伊水就是一位奇女子,她給秦仲符這位武林神話帶來的不是錦簇添增的激情,而是一種能將人生的起起伏伏化為平淡簡單的寧靜。強勢的男人在家外雖然能夠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但實則他們的內心是極其孤獨寂寞的,要不然就不會有孤家寡人一說。人們往往隻關注於他們的成就,卻漠視或不理解他們的艱辛苦痛。鮮花和掌聲,雪中和送炭,哪個更重要,一目了然。所以強勢的男人更需要一個可以傾述的女人,一個可以變成知音的女人。

李伊水可以,所以她對於秦仲符而言就是全部的一切。也正因如此,李伊水的逝世,給這位武林中的王者帶來無盡的黯然和傷落,他覺得自己的心已被人狠狠地掏走了,自己也隨時都可能倒地,而且是再也站不起來。

父子兩人就在那沉默站立。

過了少頃,秦仲符才淡淡開口:“無塵居看似無塵,其實也並不無塵。不知道這麽些年來,你能明白幾成。”

秦仲符背負雙手,平淡出奇,但是淡雅的青衣衫還是將他那時隱時現的氣質展露出來。他目光放遠,遠到天地中的一切都不過化為了他眼中的無塵居。

無本為“虛”,“虛”卻萬物生。大道萬物,皆有其形,皆有其律。有形之質,是為凡身;無形之象,是為法身。從有形到無形,從有相到無相,本質而言,是對事物發展運行規律的認知和探究。宇宙天道,由無到有,由虛到實,最後又都由有到無,由實到虛,如此反複循環。這就是至高無上的生死法則,時間和空間都隻是它的左膀右臂。

秦仲符的眼睛深邃無極,

淵不可測。尤其是那對眼珠子,漆黑無底洞,讓人驚懼惶恐,又讓人肅然起敬,就連浩瀚的星辰大海都不足以形容。天下間隻要是任何人看到了秦仲符的這雙眼睛都不會忘記,就是想要忘記也都不可能。

秦仲符原本不是這個樣子的,隻是在李伊水走後,他大徹大悟,參透生死之理,雖未天人,卻近在咫尺。

“爹的無塵居乍看之下和其他園林並無不同,實則卻暗藏玄機。我自始至終都有種虛無縹緲卻又真真實實的感覺。具體為什麽會這樣,那我就真不知道了。”秦楚宸思慮了會說道。

“嗯,你能有這種感覺實屬不易。你沒能達到先天境界,自然是無法感受到這天道法則。你可知我每天觀看這些花草樹木的含義嗎?”秦仲符道。

“起初我隻道是爹思念娘親所以才迷戀的,隻是到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這麽簡單。因為爹每一次看這些花草樹木的時候,氣息都在不停的變化,而且眼神變得出奇的雪亮。”秦楚宸分析道。

“哈哈,好。你果然看出了些許端倪,不愧是我秦仲符的兒子。這些原因你雖不是很懂,但你能有所感悟,這離先天境界已然不遠了。”秦仲符道,“先天,顧名思義,生來就有。人的先天乃是父母精血所成的胎元。這胎元是混沌的,是沒有意識的。但是當胎元成形,嬰兒誕產並剪掉臍帶的那一刻,人就進入了後天狀態。後天有靈識,能辨明生與死,而先天無意識,不能感知生與死。先天則新,後天則舊,從新到舊,也就是死亡的過程。這些花草樹木沒有腦,也就沒有意識,它們的生長到凋零隻是一種規律現象。有些事情隻能意會而不可言傳。”

“譬如,何謂生氣?何謂死氣?這一些隻有自己用心去體會才能明了。但凡古往今來能從後天返回先天者都是不同的,他們都有著自己獨特的個性,外人均難以模仿。所以隻有走出自己的路,堅守自己的道,才有可能攀登到至高處。人與其他一切萬物的最大不同之處就在於擁有智慧。人能夠透過宇宙中的現象去探明並遵循這些發展的規律,從而利用這些規律來改變自身。先天境界,說穿了就是參悟生死刹那間的規律,如果你不能切身體會和思考,那這道檻是過不去的。”

秦楚宸若有所悟,微微點頭道:“我有些明白了。”

秦仲符淡淡點頭,因為他也隻能說這麽多了。武功到了一定的層次,隻能靠個人的天資和悟性,外人隻能提點,至於能不能成功,隻能靠自己。

“你看這些盆景,是不是有一種靜謐的雅感。”秦仲符道。

“是的。爹,我覺得您修剪的這些盆景極有韻律。”秦楚宸認可道。

“盆景之道,也就是陰陽之道,太極之道。剪盆景須一氣嗬貫,決不可拖泥帶水。要做到輕中含重,重中寓輕,輕重均衡;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實相生;疏中知密,密中顯疏,疏密相形。正如兵法布陣般進退有度,令行禁止,和諧變化。形聚卻不塞,勢放卻不亂。牝牡相銜,脈絡其相注。在這樣的要求下,剪出的盆景無論大小長短,還是遠近,都是骨肉勻停,生機勃勃,壯而不肥,瘦而不殘,宛若天成。武之一道,又是恰如其分。雖然我每天都在修剪盆景,但同時也是在練功,隻不過這功是在練心,修心之功。”秦仲符道。

“哎!爹這個天下第一是處處先步於人,叫後人難以追趕啊!”秦楚宸慨歎道。

“我隻是追尋我的道而已。若有人能趕超於我,我歡迎之至。隻有相互論道,取長補短,才更有利於提高自己。”秦仲符道。

這時秦楚宸咳嗽兩聲,仍道:“爹所言甚是。”

秦仲符聽到這咳嗽之聲,眉有些皺,臉微變沉,道:“你這是受了傷,還是傷到了肺部。說吧,到底出了什麽事,天底下能傷你的人並不多。”

“是。我在伊水山莊的時候確實出了大

事,不然我們也不會那麽早趕回來。前幾天晚上,伊水山莊裏闖進了一個黑衣人,我和他激烈交戰,仍是受了他一掌,後來我奮力追趕,還是讓他逃走了。”秦楚宸如實道。

“黑衣人?他那一掌陰狠冷辣,若非你內力精湛,這掌力的陰毒暗勁早已侵蝕你的骨頭,腐蝕你的骨髓,令你痛不欲生。”秦仲符冷色道。

“是的。黑衣人的那種武功我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黑玄的勁氣掌印特別巨大,陰寒的鬼魅真氣彌漫四周,叫人不寒而栗。”秦楚宸心有餘悸地回憶道。

“巨大的黑玄掌印?難道是失傳已久的陰符大拍掌不成。”秦仲符眉頭緊鎖道。

“陰符大拍掌?”秦楚宸癡愣地問道。顯然是這種武功的名字一聽上去就使人毛骨悚然,而且還毫不猶豫的劃分為邪門鬼極的魔道武功。

“對!絕對不會有錯,就是陰符大拍掌。”秦仲符肯定道。

“你不曾聽過也不足為奇。這是波斯的宗師高手尼古亞瑟斯的無上絕技。七十年前,我甚至於趙藏鋒都還沒有出生呢。那個時候,中華大地還是張三豐真人的時代。張真人的太極神功無敵於天下不知多少年,他的名頭傳遍人間大地,就連遠在西方的波斯帝國也都有所聽聞。於是,波斯帝國第一高手,號稱‘暗黑法老王’的尼古亞瑟斯千裏迢迢趕來中原挑戰張真人。”

“第一戰,張真人僅僅隻用了一招便打敗了尼古亞瑟斯。後來,尼古亞瑟斯閉關三年,在這三年裏,他研究了中華文化,並以中華文化為主,糅雜波斯摩尼教的教義經典創出了這門罕世匹敵的陰符大拍掌,之後再度挑戰張真人。”

“這第二戰,雖然尼古亞瑟斯進步不小,但仍是以十招落敗。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向張真人挑戰了,而他自己也就此銷聲匿跡。至於是生是死,留在中原還是回到波斯,都無從知曉。他就像一顆璀璨的流星,轉眼即逝。他不可謂不強,隻不過他遇到了張真人這種神仙般的人物,所以沒有任何辦法。”

這一段江湖舊事令秦仲符也唏噓不止。

“那,那名黑衣人會不會是這位‘暗黑法老王’的傳人呢?”秦楚宸問道。

“我也不知道。其實是與不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何要襲擊於你?你這些年來行走江湖一向是氣息深藏,極少有人能夠發現你身懷武功。而你接觸的人又大多是官員商賈,沒幾個江湖人。所以這黑衣人不可能是來找你的,我懷疑這是想引我出門的人。”秦仲符冷靜道。

“如果是這樣事情就可以明了。可又會是誰和爹您過不去呢?”秦楚宸疑道。

“哼!我的仇人不見得會比那趙藏鋒少。我主持江湖公道數十年,暗地裏得罪的人也不計其數。這些人中有妒忌的,也有不少覬覦的,總之這樣的人決計不少。隻不過就不知道是誰又在想玩弄陰謀詭計罷了。”秦仲符冷冷道。

“都是我沒用,讓黑衣人逃掉了。”秦楚宸深深自責道。

“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哼!這黑衣人打不過我就來對付我的兒子,真當我秦仲符是縮頭烏龜嗎!我還沒退隱江湖呢!”秦仲符道。

他的語氣雖重,神情卻很平靜,但是氣勢陡然直立,不怒自威。江湖爭鬥,禍不及妻兒,可是黑衣人此次的做法已然觸碰到了這位“老神子”的逆鱗。

“那我們該怎麽做?”秦楚宸問道。

“什麽也不用做。那名黑衣人既然已經逃掉了,就表示他還有後手。所以我們隻需靜觀其變即可。”秦仲符自信道。

“對,以不變應萬變。我相信黑衣人絕對不會就這麽善罷甘休的,他一定還會再來。”秦楚宸讚同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