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是有情命幾許（1）
與門庭若市的淩天城相比，此時的慕淩玄卻是糾結無比。自那天劫鏢後他並未離開武夷山，而是先處理“鬼夜貓”的屍體，而後再帶著鏢物棲藏在一個隱蔽的山洞裏。
他堅信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最危險的地方。直到現在依舊記得當時他打開裝著鏢物的木箱子後那震驚的表情，不免自嘲。說到底還是緣於這天鵬王的寶物竟是一隻奇珍異獸——青甲玄龜。
這青甲玄龜可不是普通的異獸，它可是世間十大九陰靈獸之一，甚至能排得上九陰靈獸之首，當是曠世神獸，因此數量十分稀少。
有古籍言載：“千年神龜也，古今非帝王人極不可得。”這也表明曆代帝王將相，武林高手均想得之以求長生不死，奈歎此龜也屬於傳說一流，千百年來沒幾人尋得，也因此關於神龜描述也就不甚了了。
青甲玄龜不過一尺大小，龜甲通青，龜身白色。然則慕淩玄劫走的青甲玄龜居然有三尺半長，身子竟然為紅色，妙不可言。
慕淩玄對此詫異不已，他隱約記得書上曾寫到青甲玄龜修煉千年可進化成紅色。當然這隻是傳說，事實上沒人見過，記載的人也許隻是憑空想象，而且龜活千年也隻是誇張的說法，也沒人當真。
難道傳說是真的？這隻青甲玄龜實乃修成正果了？很多疑問衝擊著慕淩玄。雖然很難相信，但事實俱在，令他不得不信。他也唏噓感歎：“世間之事多有未知，然真真假假皆難擇取。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見過的不一定就真實。要想得知真相，唯有剖開表象探索本質，拋開一切華美外裳，明其心，見其性，方可得到大道真理。”
根據一段時間觀察，慕淩玄終於判定此龜確實是千年神龜。也因之這些天很是彷徨，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神龜。神龜倒也聰明，整日裏隻是縮在龜殼裏休息。
看著優哉悠哉的神龜，他苦悶道：“龜兄啊龜兄，你倒好，整日隻知閉關修煉，卻給我出了道難題。你是天鵬王的罕世寶物，其珍貴程度不遜於火靈珠。天鵬王憑借大陰陽輪轉拳縱橫天下數十年，而且還精煉陰陽乾坤二氣。你是九陰靈物，能通任脈，補陰血，益精氣，還能延年益壽，天鵬王苦尋你則是用作練習陰寒內力的引子。如不遇我，你注定在劫難逃。”
鬱悶地搖搖頭，走到山洞門口獨自坐下，仰天長望。
那天之後，他忽的明白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的卷進一場精心策劃好的陰謀中，並且充當帶頭前鋒的角色。他的任何一步行動看似主動，實則都是按著棋路相走，無形之中有一隻蒼天巨手在操縱著一切。
箐隱陵是棋子，天鵬會也是棋子。什麽簫金剛、屠淨、天鵬王，也不過隻是那幕後黑手的遊戲人物罷了。他也實在想不出普天之下除了當朝皇帝以外還有什麽人能把江湖玩弄於股掌之間，但顯然這個人不是皇帝朱棣。
還有火靈珠和青甲玄龜都是天鵬王的寶物，世上絕對隻有極少數人知道，就是知道的人也沒有別的想法。而這位神秘雇主卻對此了如指掌，天鵬會任何一切均不是秘密，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少女一樣任人宰割。按常理這兩樣至寶都會被人哄搶，沒有人不需要，偏偏那雇主就不需要，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是有著驚世大陰謀等著實施，從第三個任務要求去破壞石乳洞的兵器庫就足以看出。
他歎了口氣，卻又堅定道：“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我隻要按著那人要求行事就行了，他遲早是會現身的，況且我也不吃虧，有火靈珠這樣的
先天至寶足夠提高自己的功力，到時候未必不能與其一戰。”
慕淩玄就是這樣的人，任何艱難險阻都能坦然麵對，換做是其他人，早已自暴自棄了。這也印證大文豪蘇軾那句亙古名言：“古今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誌。昔禹之治水，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是以得至於成功。”這樣的人，如果不成功，那真是老天無眼了。
第二天傍晚，慕淩玄打獵歸來，正烤著野兔吃。
這時候，青甲玄龜居然蘇醒。它慢悠悠地爬到慕淩玄身旁，用頭蹭了下正在吃兔子的慕淩玄，慕淩玄反應過來，轉頭看了眼青甲玄龜，正好看到青甲玄龜那雙大大明澈的眼睛，眼神裏充滿著無比炙熱，明擺著是肚子餓了。
慕淩玄忍住不笑，戲謔道:“龜兄，你終於睡醒了，我還以為你要一睡萬年呢，不過看來你也並無此打算。肚子餓了吧，給你。”於是把剩下的野兔給了青甲玄龜吃。
看著神龜那狼吞虎咽的樣子，慕淩玄還是會心一笑，道：“想我慕淩玄一生殺人無數，足夠鐵石心腸，對我來說殺人不過頭點的。按理說我應當是把你燉了做湯吃，畢竟你渾身是寶，增強功力不在話下，可奇怪的是我偏偏下不了手，你說怪哉不怪哉。”
青甲玄龜不愧為修煉千年的老怪物，早已通靈，懂人性通人語，它停下吃食，兩眼直直地望著慕淩玄。慕淩玄被這一望也是弄得心神震動，也對視神龜。就這樣，夕陽西下，人龜相互對望，好一副唯美絕倫的奇葩景象。
過了會兒，慕淩玄才開口淡道：“龜兄，噢，其實原該叫你龜前輩，畢竟你活了這麽長時間，我在你麵前實在是小輩不能再小輩了。但我們好歹相識一場，我也救了你一命，算是平輩相交吧。”青甲玄龜聽懂後點了點頭。
夕陽的霞光把四周照得紅亮。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龜兄，你活了千年，想必也看過不少這樣的美景吧。千年時光，也許對宇宙上天而言，不過轉瞬即逝，稍微打盹而已。但是對人間大地來說，多少王朝更迭，多少輪回交錯，多少似曾相識。”
“我們凡人雖不能似你這般得享千載壽元，享受著天地滋潤，可也多姿多彩，更勝你無反抗之力。可我們又是那麽的同命相憐，故而殺你與殺我沒有任何分別。你不能主宰命運，我也不能掌控生死，在這點上我們是一樣的。”
慕淩玄說道。
青甲玄龜大致聽懂，“克裏克裏”地應聲回複。
慕淩玄站起身，抬頭仰天，悵惘而歎：“十年漂泊過伶仃，一柄苦劍，醉點淒涼。浮生若夢恍隔世，熱枕心，不自已。我道蒼天憐世人，可笑天意弄意何。歎人生，不過三千世界一塵埃，繁華歸處，盡是虛無。”
青甲玄龜默認，也許是聽懂了慕淩玄那厚重滄桑的訴說，雙眼不由得落下眼淚。此時無聲勝有聲。
慕淩玄轉過身對著神龜慘然一笑，問道：“龜兄，最近五年來，是不是每年都有一隻千年青甲玄龜無故失蹤？”神龜連忙點頭。
“那就是了。”
“據我所知，天鵬會的幫主趙藏鋒從五年前就開始與衡武鏢局合作，每年十月最後一天在武夷山一線峽進行鏢物交接，而這鏢物，就是你們千年老青甲玄龜。而我恰好任務所致，要奪取鏢物，卻沒曾想到這算
是機緣巧合的救了你一命。”
慕淩玄嚴肅道。
這個時候青甲玄龜也不淡定了，眼睛驚訝直瞪，極度害怕。
慕淩玄沒管神龜驚恐的表情，繼續道：“我不清楚天鵬王是如何找到你們隱居的地點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們青甲玄龜一族數量稀少，而且正麵臨滅頂之災，對吧。”
神龜難過地低下了頭。
“命運不如意十之八九。哎，龜兄，既然你無法改變同伴，那就隻有改變自己。”慕淩玄道。神龜似有所悟，“克裏克裏”地叫著。
“龜兄，你無法說出你的千年經曆，但你的神態已然告訴了我你的不易。啊！千年一歎。我是一個孤兒，從前是，現在也是，將來更是。我很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也很想搞清楚是什麽原因讓我變成了孤兒。我現在的名字也不是原取的，那真正的我到底是誰。”
“往事隨流水，風吹雲散，無法定形，也無法回到從前。昨日種種，前世因果，是為天數。猶記得早年鬧饑荒，在我還是繈褓的時候就被洛姐收養了。”
“那時的洛姐也不過十來歲，小姑娘年紀連自己都顧不好，還要當爹當媽，那是多麽艱辛，但還是咬牙堅持下來。後來，洛姐教導我們幾人學武功，再後來，我們一起建立了箐隱陵，有了自己的基業，我也因此走上了一條殺手之路。”
“老實說，我並不喜歡殺人，甚至是討厭殺人，我到現在還清晰記得第一次殺人之後那惡心的場景，隻是後來漸漸的麻木了。一個人剛開始殺人的時候往往都會排斥拒絕，可如果你的工作就是殺人的話，那麽久而久之，你就會將它當做是人生來就要喝水般自然。”
“但我始終認為武者習武首在強身健體，自強自立，而不是憑之殺人斂財，因為這不過是高明點的強盜之為。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的一生是洛姐賜予的，沒有她，我也早死了。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養育之恩。”
“我並不是外表冷酷、心腸冷血之人，其實我的內心還是很柔弱的，我做不到大義滅親，雖然明知道這是助紂為虐。我除了箐隱陵裏的幾人，便再無朋友，也沒有女人。嗬嗬，也是，像我這樣的人恐怕也不會有真心相愛之人，畢竟誰會愛上一個殺手呢。唉！我也算是個可憐又可恨之人吧。”
慕淩玄又坐了下來，看著遠方，心卻不在，莫名自語。
神龜也是搖了搖頭，叫了聲“克裏克裏”表示無奈。
一連數天，慕淩玄把自己的武學見解和武功精義傾囊告知青甲玄龜，青甲玄龜也利用自己天生的九陰真氣相助慕淩玄練習內功，這也是二者能為彼此所做的最大益事。
天無不散之筵席，人無不散之離常。慕淩玄也是時候該重新啟程了。
這一天，他把青甲玄龜帶到碧湖畔邊，涼風吹動，揚起慕淩玄的長袍，也吹起那顆離別之心。
慕淩玄深切地對青甲玄龜說道：“龜兄，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逢，望你多多珍重，切勿再落入他人之手。如果我還活著，以後定有再聚之日，告辭！”
慕淩玄對著神龜鄭重抱拳，依依不舍地走了。而青甲玄龜，則是淚雨直下，不住地叫著“克裏克裏”,這聲音無不傳透出別離的不舍和哀愁。直到慕淩玄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青甲玄龜仍依舊看著慕淩玄那遠去的方向，也許這是對好友最大的祝福和唯一的企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