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白子落語算在中(6)
兩人如此默聲半響,畫麵是如此的視美,如此的撼心。
以此景作畫,當為人們從心坎裏打開一扇又一扇的窗戶。而窗戶打開,立體的流動的畫麵恰恰酣暢淋漓地撞擊視覺神經,腦海中的意想,便隨之翩翩起舞。
“公子,你說是魚好釣呢,還是雪好釣呢。”祁倩倩問起而道。
“雪。”秦楚宸勾起一抹邪寒的笑意,“雪無情,因為它是冷的。”
“無情嗎……”祁倩倩眼眉低作,精神突時變得頹唐,輕輕地叫了一聲:“裘五……”。
“倩倩,你得銘記著,成事者,決計不可心慈手軟。裘五再是有錢,但於我而言,他就是一個弱者。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弱者而哀愁。因為你弱,就注定被人壓上一頭。別人在你身上予取予求,你也無可奈何。如果呻吟有用,那就呻吟好了。如果求救有用,那就求救好了。但無論是呻吟還是求救,都不過是那弱者之為。弱者之所以是弱者,不是因為先天就是弱者,而是因為弱者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當成是弱者。以弱者的鼻呼吸,以弱者的嘴吃飯,以弱者的腳走路。日子久了,就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弱者。為何這世間之路如此之狹窄,就是因為這路是弱者的腳走出來的。本來沒有這麽窄的,是弱者走的多了,路才會慢慢變窄的。”秦楚宸森森地說道。
他的這一席話,森冷得足可蓋過一切天寒地凍。
“天若無情,人卻有情。人的血畢竟是熱的。”祁倩倩不以為意地說道。
秦楚宸重重一道冷笑。
一時間,殺意起起伏伏,閃閃現現。
他說道:“天是個什麽東西,恐怕到現在還沒有人真正知曉。世人也隻知道拿天來訓人,豈不知此是太過虛無縹緲。你說血是熱的,這不假。但是你別忘了,這隻是因為血仍未變冷,當血變冷時,有情自然是能夠變成無情的。”
“公子,你未免也太……”祁倩倩長長一歎氣。而歎出的這口白氣也被寒意侵蝕,變做了不想變做的寒氣。
“倩倩,你是知道我的身世的。如果不是他當年無情,我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從小到大,別人都誇我出身名門,是人中的翹楚。可那些曲意奉承之人又哪裏會知道我的痛楚。”
“我得到了世人最夢寐以求的四樣東西:金錢、權勢、美女、武功。但卻失去了人世間最為平凡、最為質樸、最為無私的東西。你說,我真的幸福嗎?我真的快樂嗎?”
秦楚宸的心,亂了,亂了,亂了。這亂,比破碎淩亂的鏡子還要淩亂。
“……”祁倩倩知道,知道他內心當中那段最不願意同人說的往事。這段往事,是他一生最大的痛。也正是這痛,讓他這位本該可以陽光快樂成長的貴公子,心甘情願的化作一個棲身在黑暗世界裏算計一切的無情人。
……
遇見他,是最幸福的事。遇見他,亦是最苦痛的事。
如果時光可以逆回到初見的那一刻,還是會選擇他。
因為他,是命中注定的男人,即便跨越千年,萬年,也都願意躺在他的懷抱裏。或許在別人看來,他是陰冷的,他是黑暗的,他就是個黑暗世界裏的使者。但是,隻有自己才明白,他的懷抱是溫暖的。陪著他釣雪,陪著他籌謀,甚至陪著他敗落,也都是這世上最眷戀不忘的回憶。
就像此刻,沉默,才是給他的最好的安慰。
……
又過了一會兒,秦楚宸才說道:“裘五,真的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忠誠,我將銘感於心。但我也相信,他在歸順我的那一天起,是有想到過要犧牲的。今後,你就多派些人手暗中保護他的家人。我秦楚宸,是斷不會讓他就這麽死的。”
祁倩倩的目光就這麽微微一側地凝注著秦楚宸。
他是一位英俊隨和的公子,他又是一位比深海寒鐵還要寒冷的公子。溫柔如水,冷酷如刀,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也許,她自己也不知道。又也許,她自己也更不想知道。
人都說女人最美的地方是眼睛,因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紙。祁倩倩的美,完全就在於那雙吸引人的大眼睛。這雙靚麗的大眼睛,比她白皙的肌膚更為動人,更為攝魂。她的眼瞳,清亮純澈,如同一汪碧泉,見底無疑。
這雙美目,仿佛看回到了那個夜晚,那個令裘五至死都不知道發生什麽的夜晚。
……
深夜,蘇州裘家大院,所有人都已安寢。
祁倩倩,穿起夜行蒙麵衣,悄無聲響地潛入院中。憑她的武功,裘家大院裏的侍衛都是擺設,盡管那些侍衛都是天鵬會的人。進入到裘五的房間,隻聽裘五鼾聲大作,可見睡得老死了。祁倩倩不動聲息的將一包藥粉放進水壺當中。
這藥粉,無色無味,與水融合,就會有加促心髒跳動頻率的作用。人一旦受到強烈的刺激,就會猝死。這藥是“毒物之王”祝如仙精心秘製的,叫做閻王心。意思是說,毒藥一旦起效,心就會被閻王爺給掏走。
祁倩倩之所以會選擇在這一晚用閻王心,是因為她調查得知,第二天裘五將和一位晉商商榷一筆大生意。要知道,商業談判是非常嚴肅激烈的,討價還價的熱切度可想而知。也因此在這種環境之下,閻王心就極容易起到效果。
而祁倩倩,在下藥之後,臨走之時,深深地看了眼酣睡的裘五,暗自悲憐道:“對不起了裘五,你我同為公子效命,而我卻要親手殺你。我不求你原諒我,我隻盼你不要埋恨公子。”
之後,就這麽走了,走的不忍,走的悲涼。
……
然則秦楚宸的說話,打醒了還在沉浸出神的祁倩倩。秦楚宸說的是什麽呢?
一句話,“你這次的做法很對。正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你能審時度勢,我感到很欣慰”。
祁倩倩稍時一愣後,啟唇說道:“不怪我選擇將此事傳開?”
秦楚宸笑了笑,說道:“我怎麽會怪你呢,我反倒還謝謝你才是。”
“哦?”祁倩倩有疑地道。
“之前確是我思慮欠周,險些造成大錯。如果太子和裘五的這事沒有被傳開,皇帝一定會徹查。徹查,以錦衣衛的能耐,興許真會查出個所以然。你想想,倘若真是如此的話,局麵將會對我們非常不利。但如今此事已然被傳開了去,而且還是在京城裏弄的是人盡皆知。在這種時候,對皇帝而言,查出事情的真相已經不再重要。如何的平息,並且不再將此事擴大,才是首要之重。所以這一次,你做得對極了。因為於我們來說,萬事皆休。”秦楚宸悠悠地說道。
“我們是沒事,可漢王和趙王就得要倒黴了。”祁倩倩笑出聲道。
“這兩個大大的蠢貨。”秦楚宸嗤笑著說道,“我想他們還在以為皇帝隻當是一次奪嫡爭儲的陰謀手段而已,並不是那麽在意。可惜啊,他們並不知道我們還給皇帝傳遞了另一則消息,也就是這一則消息,令皇帝對他們的厭惡感倍加增強。”
“公子,你說漢王和趙王會不會懷疑到我們?”祁倩倩猜想道。
秦楚宸揶揄而冷笑,無不鄙視道:“朱高煦和朱高燧這哥倆都是自高自大之人。這自高自大之人,又豈會相信我的勢力能夠延伸到錦衣衛那裏。我知道倪乘是他們的人,他們卻不知道誰是我的人。這個,就是差距。單就這點來講,他們就不配與我相鬥。”
祁倩倩也再次咯咯笑出聲來,說道:“也許他們覺著這一次隻是點兒些許背罷了。”
秦楚宸點頭說道:“是極。”
“哎,這一回,天鵬會可有苦頭吃了。”祁倩倩說道。
“哼!我的武功雖然不及趙藏鋒,但是殺人不一定非要靠武力。有的時候,腦袋比拳腳更好使。因為拳腳乃一人敵。智慧,卻是萬人敵。真正的強者,是可以在兩者之間隨意調換的。”秦楚宸自信笑道。
“公子英明。”祁倩倩大讚。
“好了,此事到此結束,接下來,我們就等著看好戲吧。”秦楚宸說道。
突然,秦楚宸再一次地勾起濃濃的邪笑之意:“這世間的魚兒,始終是逃不過垂釣者手起竿收的命運。”
是的,手起,竿收,氣貫嗬成,一片鮮紅色染上寒江。
這是鮮血,是魚兒的鮮血。
很快,鮮血在白雪上冷凝了。
紅雪,就是秦楚宸的藝術品。
就像秦楚宸說的那樣,血是冷的,隻因熱未變冷。
而一旦變冷,將會是無情的。
笑談交流時,安靜殺伐。這內力的強渾,細微至深,可望而不可即也。
……
離去時,祁倩倩回思最後一段對話。
他問:“江湖是什麽?”
我是這樣回答:“江湖,是一種黑白相間的秩序。”
他說:“江湖,就是站的生,躺的死,生死的地方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