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白子落語算在中(1)

美人壓黑十絕岸,公子暫避隱龍灘,棋局幻變風雲關。悲情孤漢,二皇黴蛋,殿中帝一聲長歎。

……

提筆揮毫,墨澤生馨,一首文天祥的《過零丁洋》赫然紙上。中正帶險,平穩帶絕,這歐體字的功力,朱高熾遒厚而深純。特別是最後這一“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佳句,滲心透情,字血連脈。這是活字,是能催人淚下的活字。

朱高熾的文蘊,絕不亞於當世各路名家。無怪乎文臣都願意投之麾下。

停下筆,默默念詩:“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如果換作是我,能做得到嗎?”

死死盯著那一句名言,朱高熾神遊物外。

“殿下……殿下……殿下……”太監安德輕聲叫道。

老久了,朱高熾漸漸清醒過來,也才意識到安德出現在自己的身旁,些許的意外了。問道:“安德,什麽時候進來的。”

“有一段時間了。咱叫了殿下幾聲,殿下都沒有回應。”安德道。

“哦,孤方才出神了。有什麽事嗎?”朱高熾道。

“有一個叫裘五的商人想見一見殿下。”安德道。

朱高熾皺眉不喜,點點冷淡道:“孤並不認識,有什麽可見的。”

安德笑了笑,說道:“這裘五說,他手上有《孔子廟堂碑》的真跡,想讓殿下過目過目。”

“什麽!《孔子廟堂碑》的真跡?此話當真?”朱高熾驚呼大問。

“咱也不知。反正那裘五說了,他素愛碑帖,手上收藏了一些名家真跡。殿下若是有興趣,不妨見上一麵,交流探討一二。”安德道。

“安德,裘五怎麽知道孤喜愛碑帖的。”朱高熾問道。

安德再次笑了笑,提醒道:“殿下,您忘記了?您喜愛碑帖這一事,在京城裏可不是什麽秘密。”

“哎呦”一聲,朱高熾自拍腦門,自嘲道:“你瞧孤這記性……哎……嗯……這樣,你差人告訴他,後天中午,舒淨齋一見。”

“是。”安德領命後,退出了書房。

朱高熾立時喜上眉梢,大喜道:“虞世南的碑帖真跡,那是絕品哪!”來了興,哼起了小曲兒,樂樂嗬嗬地走出東宮書房。

……

京城舒淨齋。

“草民蘇州米商裘五,見過太子殿下。”裘五作揖行禮道。

朱高熾打量了眼前的裘五。裘五,胖乎乎的,眼兒賊乎賊乎的。裘五,就是那一種一著眼便能看得出的精明幹練的商人。這種人一輩子就呆在商海裏遨騁,一輩子都在構建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所以整個人都散發出濃濃的商息。這不奇怪,因為商人本就該如此。

朱高熾點了點頭,說道:“你就是擁有《孔子廟堂碑》的裘五?”

朱高熾直接正題

,因為對他來說,客套寒暄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裘五也正覺如此,本就是帶著任務而來,直奔主題也就意味事情的難度變小。便老實回答道:“是的。草民酷愛碑帖,家中也是珍藏了不少名人的真跡。這《孔子廟堂碑》就是草民在八年前偶得的。”

於是,裘五把《孔子廟堂碑》的碑帖拓本遞給朱高熾。朱高熾接過後,隻需看一眼,隻需手一摸,便很懂得了。而後抬眼看著裘五,笑著說道:“上等楠木為封麵,錦緞裝潢不失古韻雅風,足見得你的重視。”

裘五剛要接話,就看到朱高熾已經開始欣賞起來了,所以便不再說話。

實久,朱高熾才開口感歎道:“虞世南作書從不在乎紙筆的材質,卻極其注意坐姿和執筆運腕的方法。因為他相信隻要握筆的姿勢正確和做到手腕輕浮,不管什麽樣的材質和紙筆,都可以寫出一手漂亮的字。這是他個人的獨到之處,其他人均是難以模仿。真是奇才啊!你的這個碑帖,確然是真跡。”

“每個人的字都是不同的,因為每個人在寫字的時候,都含有各自的人生軌跡。這經曆的不同,心境自然也是不同的。故而再高明的作偽者也隻能仿其形,而其中的神意,是絕對仿不了的。”裘五也跟著說道。

朱高熾心中十分驚訝,便多看了幾眼裘五,而這回的眼神明顯是不同了。原本隻當是個附好風雅的人,但現下已然確定,這個大腹便便的富綽米商,還是個有才之人。

裘五見到朱高熾沒有答話,暗暗琢磨:“看來傳言非虛,太子對碑帖的確有著非一般的喜愛。看來公子的計謀,大有可期。”

朱高熾又再度看到碑帖,他對碑帖不規則的風化痕跡愛之甚切。這風化的痕跡,是曆史的印記,是曆史的訴念。每一處風痕的背後,都藏有一個故事。這故事,須用真心去感聽。

“可惜這虞世南的絕品不是孤所有。可惜啊!可惜啊!”朱高熾內心不住惆悵歎息。

裘五也注意到了朱高熾隱有惋悵的表情,心道時機來了,便說道:“殿下若是喜愛,草民甘願割愛。”

朱高熾用力地搖搖頭,擺擺手,嘴上還不停念道:“不成不成。”然後又歎了一口氣,說道:“孤怎能恃權奪愛……可孤確實是喜愛極異……這樣吧,你出個價,孤買下來就是了。”

怎知,裘五放笑數聲,說道:“孔廟虞書貞觀刻,千兩黃金哪購得?若是漢王和趙王,或許出得起。但殿下向來勤儉樸素,這個價,嗬嗬,恐怕是無法承受吧。”

裘五的話委實傷情緒,但是事實,朱高熾默認了。然後出口淡淡:“不錯。孤的這兩個弟弟,別說千兩黃金,就是萬兩黃金也都掏得起。而孤素來隻領取朝廷俸祿,無像他人那樣在私底下還經營著產業。所以這錢,孤出不起。”

嘴上是這麽說,心裏卻是在想:“哎!孤要是也和二弟三弟那樣是華明樓的東家就好了。這碑帖,真的是很想得到啊!”

“殿下!草民也是個文化人,故而在文化人麵前,對這些名家傑作概不談錢。因為這些作

品凝聚了大師們的心血,是無價的!殿下若以為草民今日是來賣碑帖的話,那就是在侮辱草民,更是在侮辱那些先賢們了。”裘五憤慨道。

朱高熾聞之色變,陰晴不定。裘五卻並不擔憂,他知道,這位平日很注重修養的太子隻是一時氣火,很快便能冷靜下來。

果不其然,朱高熾平靜了心緒後,點頭說道:“孤受教了。說吧,你來找孤的真正用意。”

裘五“是”的一聲,便嚴肅說道:“殿下,草民雖不可說是富埒王侯,但萬貫家財還是有的。草民盡管富有,卻並不安全。這《孔子廟堂碑》就如同是懷璧其罪那般,現在已經有不少人盯上草民了。哎!草民隻是個本分的米商,實在無法同那些身懷高強武功的江湖人抗爭的。所以草民隻有將此帖送人,送給一個真心喜愛而又有能力保護它的人。這個人,當今之世,也就隻有太子殿下您了。”

“原來如此,孤明白了。”朱高熾點頭說道。

在房裏來回挪了幾小步,朱高熾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孤想了想,有了一個主意。你呢,就把這碑帖寄放在孤這,什麽時候需要了,就來找孤拿。如何?”

“這……”裘五猶豫不定。

“裘五,孤實在不能接受你的贈送。奪人所愛這種事,孤是萬萬做不出來的。所以這個法子是孤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如果你不能接受,那孤也不知道該怎樣才好了。”朱高熾也很是無奈道。

“好吧。”裘五下定了決心說道,“那就麻煩殿下了。這碑帖放在殿下的東宮裏,肯定是安然無虞的。”

實則裘五心中得意:“任務完成。等過段時間就可以把消息傳給公子了。”

於是在這一段時間裏,朱高熾和裘五常聚在一起討究知識。什麽詩詞歌賦,曲戲古玩,應有都有。涵蓋之廣,涉略之豐,令人作佩。

裘五此人,真是把搞情報工作的好手。這種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讓錦衣衛知道了,定然是要爭搶了。

芸思倩居。

“公子,魚兒上鉤了。”祁倩倩說道。

“魚兒當然會上鉤。隻要有適對的魚餌,再大的魚也頂受不了合胃的誘惑。”秦楚宸淡淡說道。

“公子已有破局之勢,扭轉乾坤不日可待。”祁倩倩祝賀道。

“隻是有勢,而不是有實。未到塵埃落定的一刻,一切都有可能被化解。現在談論勝敗還為時太早,你繼續下棋吧。”秦楚宸有點潑冷水了。

沾沾自得要不得。一時的優勢上風,他並不在乎。真正值得在乎的,隻有最終的結果。

過程,哼喝,不重要。結果,才是最真實。

這,就是秦楚宸的風格。

還是上回的位置,還是上回的棋局。棋勢,開始朝對白子,有了轉向之變。但,也僅僅是轉向之變。

大場麵上,白子依舊處落下風,就算遁出生天,一時半會也難以組織力量與黑子正麵抗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