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丹頂鶴

期貨公司白天是非常緊張忙碌的,因為國內有太多期貨交易的商品可以選擇,象鄭交所的棉花、大豆、玉米類,而到了晚上,雖然外盤的交易比較活躍,像馬克、美元、牛楠等,但是由於國內外的時間差,一般也是12點前交易活躍,過了12點,大部分經紀人或投資人、顧問、領導都已經回家或休息,12點後期貨公司是比較悠閑和安靜的,這時我們也可以稍事休整。

12點後也是麗珍開啟小廣播的時間。就在麗珍得知我深夜驚魂的事件後,也不知從哪兒打聽的,突然在一個晚班告訴我:“你知道麵試你的樂兒的那個人是誰嗎?”

“當然知道啊,不是叫吳欣嗎?”

麗珍不屑一顧地瞟了我一眼:“你呀,說你不識人間煙火吧,你不是仙;說你是凡人吧,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你說你在學校的時候就是什麽活動不參加,整天坐在後排也不和同學交往,弄得大家都說你是孤芳自賞,這工作了還是這樣,唉,真服了你。人家可是吳總,樂兒集團雲陽地區的市場總監,是整個中原區最年輕的總監。你知道在一個跨國集團要坐到這個位置上有多不容易嗎?我什麽時候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看著麗珍一副癡迷的神態,我忍不住樂了。

“你呀,你不需要坐到這個位置上,你隻需要有一個坐到這個位置上的男朋友就足夠了!”

麗珍忽然狡猾的盯著我:“你說,那麽晚他送你回家,你們……沒發生什麽?”

“珍姐,你瓊瑤小說看多了吧?”我打趣地說,麗珍還是一副不甘心的樣子,

“真的沒有?”

“沒有。”我肯定並堅定的回答讓麗珍很是失望:“外企、高管、單身、28歲,雖然算不上英俊也算精幹吧,這樣的男人絕對是績優股!”

“你就慢慢幻想吧,我去盤點對帳了,等你做完白日夢呢,麻煩你把夜班的交接記錄寫了!”。

“好吧好吧我寫我寫,幻想一下都不行。”麗珍一副不情願的樣子。

夜班上了快一個月了,馬上就要倒白班了,在一個寫字樓裏,我居然還是沒遇見過吳欣,緣分緣分真是件奇怪的東西,想要的時候偏偏不來。換班前的一個晚上,下起了蒙蒙的秋雨,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涼,中原地區的氣候總是從短袖一下蹦到毛衣,才晚上9點多,公司裏就沒了人影,這是平時交易最活躍的時候。偌大的一個大廳裏隻剩下一個前台和盤房裏的我和麗珍。趁著沒人我們三人熱火朝天地閑聊著公司的趣聞。快12點的時候,公司的玻璃門突然被什麽人撞開了,一個滿臉通紅的中年男人踉踉蹌蹌地闖了進來,由於盤房和前台就在公司大門口,所以他徑直朝我們三個走來,伴隨著一股濃重的酒味噴襲而來。進來的是公司外號叫“丹頂鶴”的客戶,因為年紀不大,頭發稀少,頭頂基本已經謝光,所以公司的經紀人無事閑來就給他起了這麽個外號。顧不上多想,前台的明明趕忙上去打招呼,忽然“丹頂鶴”一揮手把前台放的盆栽打翻在地,接著搖搖晃晃地走到前台把桌麵上各種文件、電話全都推到地上,霎時地麵一片狼藉,嘴裏含含糊糊的聽不清在講些什麽,頓時我們三個涉世未深的小女生都驚呆了,手足無措,嚇得我們大叫著衝出門口,卻又不敢走開,隔著玻璃門驚恐地看著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和喝醉的“丹頂鶴”。我們三人緊急商量了一下,派明明下去找保安,我和麗珍在門口監視“丹頂鶴”,防止他再砸壞其它物品。

忽然“丹頂鶴”站起來朝門口一步三晃地走來,我和麗珍嚇得顧不上看路便朝樓梯跑下去。門沒開,“丹頂鶴”站在門內,目光遊離,又走了回去。我忽然想起來前段“丹頂鶴”因為炒德國馬克賠了二百多萬,估計是心緒難平,今天是來找茬的。雖然期貨公司有嚴格的程序,客戶在下單時,必須本人簽字,如果電話下單,則提前需授權經紀人,即使有授權,下單時,經紀人也都是小心翼翼,反複和投資人確認後才敢下單。因為一旦發生糾紛,金額巨大,對誰都是損失。

二百多萬可不是個小數目,任誰也會積怨難平,難以冷靜麵對。隻是這三更半夜經紀人不在,找我們出氣也沒用啊!就在門裏門外僵持階段,明明和保安衝出了電梯,看到保安我們稍微壯了壯膽,都躲藏到保安後麵,試探著想把“丹頂鶴”拉出來。可能是借酒發瘋,也可能是酒壯

慫人膽,和幾個黃毛丫頭沒鬧騰起來,好不容易來個男的,立馬發起酒瘋,因為是客戶,保安也有顧忌,加上隻有一個人,看到局麵越來越僵持,保安忽然衝著我們喊著,快去打電話啊,可是電話、總機、分機都在辦公室,樓下保安隻有對講機和內線,我們被“丹頂鶴”攔在門外,去哪兒打啊?90年代初,手機並不普及,就是有也是個別人才有的天價的“磚頭塊”,大部分都是尋呼機。怎麽辦呢,就在我們急得團團轉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吳欣在三樓辦公,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加班,唉,管他呢,先看看再說。於是我報著一線希望衝下樓。

三樓的樂兒集團大門口燈火通明,我顧不上太多衝進去,我剛跨進大門,就愣住了,大廳裏吳欣正對著一幅全市地圖,在上麵比畫著,下麵還坐著十幾個人,我有點難堪,看著盯著我的十幾雙眼睛,咬了咬牙,語無倫次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想借用一下電話,我是樓上的,五樓的,期貨公司的,樓上有個醉鬼鬧事,可是今晚就我們三個女生在值班,我們嚇得全跑出來了,想借個電話。”

“前台上就是,打外線先撥0。”麵對著我這個不速之客,吳欣是什麽表情我完全沒有留意,但是我知道自己生生地打斷了他們的會議,十幾雙打量著我的眼睛,如果在平時我可能會逃離,但是現在顧不上那麽多了,因為我打電話的時候,樂兒的辦公室鴉雀無聲,隻能聽到我的慌張。

我分別給蔣主任和“丹頂鶴”的經紀人發了傳呼留言,留下了樂兒前台的電話,便急著往樓上跑去。有一個近乎質問的聲音從大廳的一角穿透而來:“你為什麽不報警?”

“我……”我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和吳欣說。期貨公司的客戶都是投資人,開戶都在二百萬以上,都是各個企業的老板、董事長,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各種利益關係千絲萬縷,他已經賠了二百多萬了,今天隻是砸了個花盆,這件事一旦鬧大不僅這個客戶無法挽回,而且對期貨公司的聲譽也會有影響,況且他也沒幹什麽,隻是喝醉鬧事而已。我進退兩難的站在門口,努力咽下想說的話:

“我已經通知了公司的領導,等他們來再說吧。”

“如果他們沒看到你的傳呼留言呢?”

“是啊,這也是我擔心的事情,如今隻能賭下自己的運氣了。”

“你們幾個跟我上去看看,東海,帶幾瓶樂兒上來。”我沒聽錯吧,能借到電話聯係上外界已經超出我的預料了,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還能搬來救兵,真是天助我也!隻是這個時候居然還不忘他們的飲料……不管怎樣我感激涕零地跟在吳欣一群人的後麵。興許是會開得久了,大家也都疲憊了,起碼好趁這個機會活動一下,一群人顯得格外興奮。

見我帶了一大群人上來,雖然不是公司的人,但人多壯膽,我們幾個馬上也有了精神,焦躁的心情也漸漸平複了許多。問了保安情況,吳欣帶著幾個人加上保安徑直走進了大廳,看到進來的一群人,“丹頂鶴”的酒瘋似乎也收斂了許多。我站在門口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和“丹頂鶴”說了什麽,沒一會兒工夫,雙方就拍著肩膀稱兄道弟地熱聊起來,吳欣遞給“丹頂鶴”一瓶樂兒,可能是說地太久也僵持太久,“丹頂鶴”一飲半瓶,氣氛緩和了許多。趁著這個時機,幾個人連哄帶拉地把“丹頂鶴”拉進了會議室。那個叫東海的大男孩忙跑出來衝我們吆喝:

“別看了,敢快進去收拾收拾吧。”

我和麗珍衝到盤房,把賬單整理好,門鎖上,和前台的明明一起清理地上的物品。這時蔣主任和一群經紀人風風火火的跑進來,看到我們沒事,才忪了口氣,簡單問了情況,就進了會議室。幾分鍾後,蔣主任和吳欣搭著肩膀走出了會議室,蔣主任非常客氣地把吳欣送到門口,還約定明天請吳欣喝酒。送走了吳欣,蔣主任返回前台:

“今天沒客戶下單,你們三個別值班了,都回家吧!”

本來經過“丹頂鶴”這一鬧,我們就心有餘悸,正好趁這個機會溜之大吉。我們三個像撒歡的兔子一樣溜出了大廳。

雨還在稀稀啦啦的下著,麗珍和明明一個方向,二人結伴打了輛車回家了。我自己一個方向,初秋的夜晚涼風陣陣,清爽的空氣透著夜的靜寂,路上偶爾會有走過一對情侶,相擁於傘下,漫步走過,這種雨中的畫麵

倒也是一種浪漫。我不知道自己是羨慕還是孤獨,陡然傷感起來,世界如此之大,能與我執手之人到底在哪?

我準備走到馬路對麵打車,幾聲汽車喇叭似乎在叫我,不遠處,吳欣那輛黑色的轎車正朝我馳來,吳欣衝著我擺頭,做了個上車的手勢。那一刻我忽然心跳加速,有種驚喜,有種不安,更有期待……

《大話西遊》中紫霞仙子說: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雲彩來娶我,我猜中了前頭可我猜不著這結局。

不知是因為夜晚天氣漸涼還是因為我的緊張,坐在車裏我有些微微發抖,我抱著胳膊縮在坐椅裏一聲不哼。吳欣看出了我的寒意,搖上車窗,打開暖風。熱氣襲來,包裹著我,暖暖的讓我放忪了許多。

“這個工作不適合你,有機會換個工作吧。”吳欣很直接。

“為什麽?”剛剛踏上社會,我自己都沒弄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我能幹什麽,他怎麽會知道,我暗自撇了撇嘴。

“一個女孩子,總是上夜班一是不安全,二是期貨公司那種地方太現實,人太複雜,報單這種和數字打交道的工作不合適你。”

還挺了解我。提起數字我就頭疼,從小數學就不好,不知道挨了多少訓,大學學的也是文科,其實像期貨公司下單盤房這類工作更適合財務或經濟專業的人幹,永遠一成不變,重複著固定的公式。

“人的潛能是很大的,要麽在壓力下激發,要麽在動力下催生,你隻是還沒有真正的壓力或動力。等你想清楚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你會主動離開期貨公司的。”吳欣說。

我想要什麽?這個問題我自己都困惑不解,心中仿佛有個模糊的輪廓,但又不清晰,我想成為像吳欣那樣駕馭千軍萬馬的三軍統帥。可是那個目標離自己太遙不可及。

“你的第一個工作隻能是你鍛煉的起點,你的職業生涯才剛剛開始,不要浪費每一次機會,今天你在任何一個崗位上學到的東西,明天都是你的財富。”看我不說話吳欣開導著我。

我真的很佩服和羨慕吳欣,我不知道自己將來是不是也能成為他那樣的職業經理人,受人尊敬和仰慕。

“你在樂兒工作幾年了?”我小聲的問道。

“三年多了吧,我之前在中州樂兒總部銷售部工作,這次是被派到雲陽成立罐裝廠的。”

“那你的家呢?也搬到雲陽了嗎?”我懊惱著自己的不知所雲,明明是想問人家是不是單身,有沒有把女朋友一起帶來,但是話到嘴邊拐彎抹角就成了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們做銷售的,工作在哪兒家就在哪,好在我是光棍漢,拉著行李就來了。一箱行李就是我們的家了。”我有種暗自竊喜的感覺,不由得臉上泛起了微笑。

“那你還會回中州總部嗎?”

“這個不好說,籌備好後,會在當地組建新的團隊,是不是留任還要看總部的安排,我們這幾個大區的負責人經常會互調的。”說完瞟了我一眼。

剛剛才有的一點喜悅的我,被他的話一盆冷水潑到了腳,我又低頭不語,象是被吳欣看穿了心思,他接著說道:“一般籌備組都會在當地留任,因為他們最熟悉工作。”

我又來了精神:“那,你是中州市人?”我刨根問底,痛恨自己的三八。

“我是內蒙古人。”吳欣簡短地回複我,但是我明顯感覺到他語氣的消沉,似乎並不想回答我這個問題。

“內蒙古?”我瞬間瞪大了眼睛,我想不出來,他是怎麽從內蒙古跑到中州的。我側著臉歪著腦袋仔細打量著吳欣,我還真沒看出來吳欣身上哪裏有蒙古的味道,必競蒙古高原的風情太特別了,從那裏出來的人應該都有一種粗獷和豪氣吧。

吳欣大概是被我歪著腦袋看他的樣子逗樂了,無奈地搖著頭說:

“女孩子好奇心太重了不好。”

可是我真的好奇!被吳欣送回家裏我失眠了,猜測著吳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為什麽會從那麽遠的內蒙古來到中州,吳欣的身上有一種捉摸不透的滄桑,成熟幹練中透著倔強,那是我欣賞的風格。不像學校裏那些乳臭未幹的豆牙菜的同學們,或者用今天的話講叫“小鮮肉”,為人處事幼稚得可笑。那是我第一次躺在床上大膽地去想一個男人,去渴望能再見到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