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夜半驚魂

海洋國際期貨公司在市中心一個五層高的獨棟洋樓的最頂層,有點像證券公司,到處是繁忙的經紀人,到處是那些動輒操控千萬的操盤手或投資人,每天一開盤,公司的氣氛就會凝固,各種電話聲、下單聲、討論聲,都遮蓋不了那種緊張的氛圍,因為分分秒秒都會有人因為判斷失誤損失慘重,也會有人因僥幸賺得金銀滿缽。悲劇和喜劇每天都會在這個上千平方的大廳裏重複上演著。

初入公司我很不習慣這種緊張的氣氛,有時緊張壓抑的心都要蹦出來,有時又嘈雜得無法冷靜。雖然我隻是一個下單員,但是每一次的下單都不允許有半點差錯,每一手估單或紮單都係著上萬的金額,每慢一秒可能就會錯過最佳時間。單房是整個公司最安靜的地方,隔著厚厚的隔音玻璃,在開盤鈴聲響起的一刹那,每個下單員都成了前線戰場上的一名戰士,緊張地守在各自的電話機前如臨大敵,讓自己成為一台不會出錯的報單機器,而當收盤的鈴聲響起,仿佛一切都嘎然而止,全都如釋重負。

這種高強度高緊張感的工作讓我沒有半點心思考慮工作以外的事情,我忘了樂兒,忘了那場麵試。

第一個月由於實習我沒有上夜班,一直跟著白班的同事學習各種專業知識。我是個很專注的人,這一個月除了下單、期貨的各種知識的惡補,其它的我全部都沒有時間關注,包括我們這批新人的到來,也帶給了海洋一些新鮮的活力,特別是我們幾個女孩子,在眾多男經紀人裏,成了經常談論的話題,誰的報單聲音比較甜美,誰是冷美人,誰的態度最耐心,這些八卦消息都是麗珍時不時地透露給我,甚至樓下都有哪些公司,周圍哪兒的快餐最好,都讓這個丫頭打聽得一清二楚。

我從來都不是個美女,但是上海人天生的那種講究,獨生女養成的清高優越的氣質,一頭烏黑的長發,修長上揚的鳳眼,小巧的嘴唇,圓圓的臉龐,清瘦的體形,永遠安靜地坐在電話前,對誰都禮貌有佳,保持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距離感,從來不參加任何的邀約和集體活動,讓我成了眾人眼中的矛盾體。接聽電話下單報單永遠是聲音最甜美,最溫柔的一個,但是也永遠是最不愛說話,最不好接觸,最神秘的一個。經紀人私下裏都說我是沒有溫度的瓷娃娃,其實這隻是我在陌生環境裏對自己的一種自我保護而已,而麗珍首當其衝的成了我的經紀人。

第一天上夜班一切都還順利,淩晨四點下班的時候同事小梅被男朋友接走了,單房其他幾個男同事也都回家去了,我落單了。大家臨走時安慰我不用怕,樓下有保安,一般人是上不來的,樓上很安全。經紀人也都陸續離開,若大個期貨公司隻留下了我一個人,雖然公司在四樓為夜班的報單員全部安排了宿舍,但是空蕩蕩的大樓裏隻有我一個人,沒有了白天嘈雜的半點生氣,女生天生膽小,而我從來就沒有一個人晚上在外麵住過,更何況在這空無一人的大樓裏,電影裏各種詭異的情節,不知道為什麽一遍遍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我和衣而臥,開著燈,毫無睡意,宿舍外的走道裏每一點響動,都會讓我汗毛豎立,膽膽戰心驚,甚至連廁所我都不敢去。淩晨四點的夜裏安靜得能聽得見針尖落地的聲音,我第一次體會到靜謐也會

讓人窒息。我寧願坐在大街上聽到些響動,也不願在這毫無生氣的夜裏驚魂不定。我咬著牙一頭衝進了電梯,總算是心落地了一半,到了一樓我就不怕了。電梯安靜地停在了三樓,媽呀,這麽晚除了我誰還會在這個樓裏坐電梯?我緊張地死盯著電梯的門,縮到電梯一角,才幾秒鍾的時間,後背就冒出了一身冷汗,崩緊的神經讓我幾近崩潰。

門終於開了,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臉,吳欣,依然是一件平整的白襯衣,沒有打領帶,臉上有一絲的疲憊,眼睛裏依然是出奇的冷靜卻突然冒出一股狡黠,我如釋重負,可能是我的表情把吳欣嚇了一大跳。

“用不著那麽緊張吧?我又不是鬼!”

我有點心虛,卻又不想在他麵前承認自己的害怕,什麽也沒回答,隻是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笑了笑,唉,誰讓自己膽小呢?電梯很快就到了一樓,我隻想趕快逃離這個可怕安靜的大樓,回到屬於自己那個溫暖適合的床上好好睡到天亮。我看到保安和吳欣熱情地打著招呼,看來他們很熟悉,我顧不上理會他們說了什麽,也沒細想為什麽吳欣會出現在這個樓裏,徑直衝到大街上,才發現我又失誤了,淩晨四點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安靜得出奇,根本沒有出租車,我有點不知所措,此時的我不知道該走還是該回去。一輛奧迪停在了我的眼前,搖下的玻璃後麵,是吳欣似笑非笑的臉。

“這個點你是打不到車的,上車吧,我送你。”

我有點不知所措,除了那次麵試,我並不認識吳欣,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麽,對於我而言,吳欣依然是個陌生人,我怎麽能輕易地相信他?在半夜三更的時候上一個陌生人的車呢?看到我的猶豫,吳欣笑意更濃了,無奈地搖頭。

“你們女生啊腦洞總是開太大,這個樓的保安和我很熟悉,不放心你可以回去問他,咱們不是第一次見麵了,我在哪兒工作你應該沒忘記吧?樓裏到處是監控,你的電視劇看太多了吧?”我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還有些遲疑。

“你獨自一人打車回家的危險性遠遠大於我送你!這個點出來的司機沒人敢保證是好人還是壞人。”在吳欣半開玩笑半嚇唬的話中,我終於坐上了他的車。

我有點緊張,不敢出聲。吳欣似乎並不在意,很輕忪地和我聊著天。

“期貨公司報單員的工作如何?”我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工作?”

“你麵試後的第三天我打電話通知你來上班,你留的應該是家裏電話,你父親接的,說你已經在期貨公司上班了,做的是報單員。”

可能看到我已經上班,父親並沒有通知我。

“怎麽,對自己這麽沒自信?沒想到我會通知你嗎?”

“嗯。”我心虛地低下頭。

“這可不像你麵試時候的表現啊,一副拉開架勢和我劍拔弩張的樣子,我的兩個助手還誇你呢,現在能說文言文又出口成章的女孩子不多見啊,還挺機靈,就是英語差了點。”

我頓時紅了臉:“我的英文確實不好,沒想到你會突然用英語向我提問”。

“外企不會英文怎麽行,至少簡單的應該會”。

“是啊,所以我沒自信,正好麵試時

海洋期貨的人也在現場,說看到我麵試了,直接就讓我報到了。”

“哼,他們倒是省事,會拾便宜!”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你們也在這個樓裏辦公嗎?”我試圖緩解著氣氛。

“是,招聘結束後,公司就租了三樓一層作為雲陽辦事處籌備建廠,等廠建好了,我們還會搬走。這裏地段好,開發市場比較方便。”

難怪今天我會看見吳欣。

“對了,我叫吳欣。”

“我叫……”沒等我說完,吳欣看也不看我直接說:“海燕,叫此姓的比較少,所以你的名字比較好記。”

突然吳欣咧著嘴衝著我笑著問:“你今天是被嚇跑出來的吧?”

“誰說的?”我剛剛開始對吳欣產生點好感,突然讓他這一問打消得無影無蹤,立刻豎起偽裝。

“淩晨四點,是美國時間下午四點,是你們做國際期貨的收盤時間,你穿著拖鞋從寫字樓裏緊張兮兮地衝出來,看誰都一幅見鬼的樣子,還能有別的理由嗎?”

我突然發現自己真的是穿著拖鞋出來的。糟糕!由於太緊張,居然忘記換鞋就跑了出來。我再一次紅了,不由得佩服吳欣的觀察入微和判斷能力。

“我們是有夜盤的所以下班晚,可是你們為什麽也這麽晚下班呢?”

“罐裝廠籌備期間事多,全是新同事,業務不熟悉,加班是常事,你平時隻是沒碰見我,這個樓裏除了你們經紀人是夜貓子,我也是啊,如果你來樂兒上班也一樣!”

淩晨的馬路車少,公司距離我家並不遠,所以很快就到了家屬院門口。我住的是廠礦大院,車隻能開到大門外,必須走進去。我下了車向吳欣道了謝,準備離開,雖然已經到了家門口,但是漆黑一團的院裏,離家裏還有幾分鍾的路程,不免還是有些害怕。吳欣停了車,和我一起下來,很細心地一路把我送到了家門口,我們家住在一樓,直到看著我開了門,把門鎖上亮了燈才轉身離去。看著路燈下吳欣的背景,我忽然感到一陣溫暖,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麽細心的一個男人,細致入微,雖然也有過很多男生送過我回家,但都隻是送到院門口就轉身離去了,隻有吳欣能這麽負責細心,即使對我這個不太熟悉的人,這樣一個責任感極強的男生已經不多見了。有一種好感在心裏莫名地滋長著。

回到家裏我倒頭就睡,那種踏實安全的感覺,很快讓我進入了夢鄉。第二天我強迫麗珍和小梅換了班,這樣我們兩個單身狗就可以做伴了,至少不用我一個人心驚膽戰地在宿舍過夜了。

有了麗珍就像有了一本八卦雜誌,永遠有新鮮出爐的新聞。永遠也不怕寂寞。她總會知道經紀人裏誰和誰在談戀愛,誰和誰因為搶客戶鬧不和,顧問對哪組經紀人比較器重,哪個顧問最受歡迎……我總是說她沒有到公安局當偵察員實在是太屈才了。

從那以後我總是希望在電梯裏能再次遇上吳欣,莫名其妙地希望再見到他,吳欣並不是很英俊的類型,但是臉上總是有一種冷峻和蒼茫,個子不高,微卷的頭發,眼鏡後麵永遠藏著那雙捉摸不定的目光。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但是吳欣的形象反而在我心底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溫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