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煙霞

“你是何人?”楚落霜盯著從草叢裏鑽出的駱夜,聲色不變問道。

駱夜跟她距離很近,甚至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清香。心下怦怦直跳起來,半天才靜下心神回答,“在下奈何山駱夜,不知姑娘是何處門下弟子?”

“是你。”楚落霜仔細看了他一眼,很難將他與當年在紫竹林石階上跪著的有些膽怯固執的少年相比,眉目依稀有些相似,身體更加壯實高大,麵色有些黝黑,想必是常年在外奔波。

“你認識我?”駱夜一愣,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裏看見過。

楚落霜收攏鬢邊垂下的青絲,展顏一笑,恍如冰雪消融。“不記得當初在紫竹林門前的事了麽?”駱夜腦中閃現那個俏麗少女的明麗笑容,“你是……她。”這才想起自己還不曾知道她的姓名。

“紫竹林門下楚落霜,剛才多謝駱師弟的援手,駱師弟怎麽也來到這裏?”楚落霜的神情忽然變得冷淡起來。

駱夜想說出碰巧經過,讓楚落霜凜然的眼神一逼,又把話咽了回去。隻好說出真情,指了指她手上的手鏈說:“這樣的東西我送過一個給陸青崖師兄,晌午在客棧無意中看到楚師姐也有。就順便跟上來向看個究竟。”

楚落霜俏臉一寒,“順便?”江湖中人無論是誰都不喜歡被人跟蹤,尤其是到最後自己都沒發現。駱夜如果不是當時無法確定,也不會出此下策。彈手打了個響指,含有“蟻息”符文的水跡消散不見。“楚師姐見諒,當時隻是想知道這與陸師兄是否有關,才貿然出手。想來楚師姐心有旁騖,才一時沒有覺察到。”駱夜給她留了一個台階,“蟻息”符咒本來就是用來跟蹤所用,如果不被破壞,能存留幾天。

楚落霜舉起自己的手,玉腕上戴著一串褐色的果核手鏈。“你不是中原人?聽說隻有蠻荒異族的男人才會製作果核手鏈之類的飾品。”說完臉色一紅,蠻荒男人製作手鏈飾品通常是用來送給自己心愛之人,對方一旦接受,就會成為夫妻。

駱夜見她回避話題,是不想再追究跟蹤之事,但也沒回答到底與陸青崖有沒有關係。“聽老人說我們是中州荊地人,為了躲避九州戰亂才遷徙到夷州,果核手鏈就是跟著那裏的土人學會的。”夷州是最接近南荒的一個州,那裏是蠻族的聚居地。

楚落霜應了一聲,不再發問,轉身就準備離去。駱夜上前攔住追問:“楚師姐,你還沒告訴這手鏈是不是陸師兄的,到底出了什麽事?”

“你和他很要好?”楚落霜神情有些低落。

駱夜使勁點點頭,斬釘截鐵地說:“我們一起同甘共苦相處了三年,比兄弟還親。”

片刻之後,楚落霜幽幽地說道:“既然是比兄弟還親的人送的東西怎麽會給我,連你都不知道他出了什麽事,我有怎麽會知道。”

駱夜愕然無語,陸青崖既然連自己都不曾聯係,又怎麽會告訴別人呢,畢竟隻有自己才是他最親近之人。忽而感到一陣失望,楚落霜反問道:“你們沒約定過在什麽地方見麵麽

?”

如果他連自己真的背叛了師門,還會在乎曾經說過的話。駱夜立即撚斷了自己的念頭,以自己對陸青崖的了解,他絕對不會這樣。斷定說道:“我們說好五年之後‘論道’之會上再見。”

“五年一期,隻為‘論道’。也許他真的會出現吧。”楚落霜看了一下天際,喃喃說道。駱夜問她為何會跑到這裏來,楚落霜隻說自己是被引導至此。駱夜見她不願回答,也隻得作罷,隻是隱約覺得她與陸青崖的關係匪淺。兩人都是要去煙霞峰,便一起同路。

夜色漸深,最後一絲亮光已經被黑暗吞噬,天地之間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煙霞峰是洛州最有名的山川之一,不論是作為天道宗祖師的傳道聖地,還是它的青山綠水,在九州大地都是屈指可數。當年戰亂頻繁,鬆風祖師扶杖前來,百姓牽衣相隨。在外人看來煙霞峰終年雲霧籠罩,進入山中卻是晴朗清明,曆代權要都不敢妄加刀兵,認為煙霞峰是仙人所住,又上天護佑。山下百姓得以在亂世安居,經過數代的繁衍生息,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城鎮。

駱夜抱住一絲希望同楚落霜來到煙霞峰下。陸青崖無論做了什麽,出於何種理由,他都是自己的患難至交。楚落霜都疑慮重重,他又怎麽會去擅自揣測陸青崖的居心。至於能看到什麽樣的結果,那也不是自己能夠左右的。

不到兩天時間,各方奇人異士陸續趕到。楚落霜也前去會合師門,駱夜不便同去,隻能約定到時再見。好不容易等到天道宗論道結束,煙霞峰開放山門,廣邀天下修行人士共同鑒賞寶器。駱夜問出鑒寶的地點,跟眾人一起上山,進入了煙霞峰。

從山峰下麵的山道上行不到十來裏路,就到了煙霞峰的山門所在。沿著狹窄的石階繼續往上走,彎曲的山道上擠滿了人群,其中混雜著各門各宗弟子,連魔門也有不少混跡於內。人群緩慢的移動前行,沒有一人淩空馭劍飛起。煙霞峰的半山腰上有座“扶杖亭”,天道宗祖師鬆風真人曾在此駐足,走進山中。後輩中人到此均須步行,無一例外。過了“扶杖亭”,再走上三四裏,眼前變得開闊起來,一塊能容納萬人的空地橫臥山腹。山道進入平地的入口豎立著一塊巨大的石碑。石碑上篆刻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鎮魂”。山中多鬼魅,天道宗為了不韙天和,刻石鎮壓它們。平地周圍樓閣殿宇鱗次櫛比,層層疊疊,無比輝煌壯觀。

駱夜心中暗歎,全無一絲對比的意思。煙霞峰不愧是天道宗諸派之首,連個茅房都比奈何山的山門強。奈何山草木不生,難以伐木建房,隻能住進一些天然山洞。山門剛開不久,人群當中格外擁擠,又嘈雜不堪。駱夜到處掃望,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晃過,很想當日在風息城糾纏著要拜師的便宜徒弟張鳴三。正要去打招呼,背後有人拉住自己的衣裳,駱夜回頭一看,一個麵容消瘦、衣衫襤褸的少年立刻衝上前來,抱住他的大腿。“師兄,真的是師兄嗎?蒼天啊,我終於找到了。”消瘦少年哭聲悲切,如同抓住了救命

稻草一樣撕心裂肺,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喊叫之下駱夜無比難堪,趕忙扶起:“阿狗,你怎麽弄成了這個樣子。”朱阿狗是他唯一的同門師叔石不當的弟子,三年前曾經在奈何山相處過一段時間。駱夜名頭上是奈何山掌門溫流的弟子,剛進山門就被丟給了範骨頭。當時駱夜還很眼紅朱阿狗能夠跟著石不當一起行走江湖,修煉道術。不過就他現在這個落魄模樣隻怕也比他好不多少。朱阿狗披了一塊破爛蓑衣,腳上套著一雙草鞋,頭上還沾著不少草屑。除了背後的長劍,看上去比乞丐還要可憐三分。

聽到駱夜的問候,朱阿狗雙眼一紅,“師兄,我師父他不見了。”駱夜啼笑皆非,奈何山是窮困潦倒,但以溫流石不當的道行,就算是魔門使者出手也未必留得住。朱阿狗半帶哭音說出事由,他們師徒行走到南荒慶州時,石不當借口去上茅房就失去了蹤影,一連半月都不見人。朱阿狗自己的道行十分淺薄,既除不了妖,又捉不了鬼,用光所有的錢後,隻得沿途半乞半討趕回來求救。

他們師兄弟倒是默契,連借口都是一樣。駱夜無奈歎氣,“阿狗,師叔道行高深,更精通捉鬼拿妖之術,難道還能被鬼怪抓去不成,不用擔心。你怎麽想到煙霞峰來了?”

“他們這幾天派發齋飯,況且我也是天道宗弟子。”朱阿狗對自己的修道身份很是得意。

就你現在這潦倒樣子說是道門弟子,除了我,怕是誰也不信。駱夜嘀咕著,“走吧,我們先下山去給你置換一下行裝再來看熱鬧。”

駱夜對賞寶一事並無興趣,那些寶器也不過是過過眼福,長些見識。“五年之後再見,我們一定會出人頭地。”如果陸青崖出現的話,最有可能是在品劍時,才會應當初的話。兩人在山下置辦妥當再回到煙霞峰時,鑒寶已經過去大半,半山腰上就能聽到有人不斷的叫好喝彩聲。

平地正上方有一座寬闊的石台,上麵坐了十多個天道宗的師長。駱夜擠上前去觀看,除了不久前認識的飛雲山古行遠,其它的都沒有打過交道。紅衣少女侍立在古行遠身後,一雙眼睛轉個不停,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楚落霜前麵坐的是一個青衣道袍、寬額豐頰的中年女子,她一臉肅穆,閉目養神,似乎對鑒寶毫無興趣。靠近她們的是一對中年男女,男子道冠束發,氣度儒雅,身上罩淺灰道袍。中年女子發髻向後挽起,已然是嫁作他人婦,穿了件暗紫羅裙,雍容明麗。兩人不是竊竊低語,極像一對夫妻,中間還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少女一身寶藍秋水裙,肌膚賽雪、眉目如畫,小巧的瓊鼻下雙唇緊抿,也學大人一般神色莊嚴。駱夜看她故作姿態,忍不住撲哧一笑。少女的目光剛巧掃過,小嘴一嘟,狠狠地剜他了一眼。那眼神不像在瞪人,好似流出萬般風情,晃得駱夜頭腦一熱,又多望了幾下。小小年紀就能蠱惑人心,長大了還了得。少女被駱夜看的心慌,頓時滿臉通紅,又不敢擅自走動,焦急難熬。台上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將他們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