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前塵

正如世人眼中的道門並不是如何的光明磊落一樣,光明山也不是那般的血海骨地。相反的是,光明山是西北一地風光最為秀麗的地方。西北似乎永遠隻有兩個季節,冬夏兩季,一年到頭常有的隻有漫天的飛沙。光明山不同,一年四季各種景色都能呈現。更奇怪的是,光明山周圍並沒有大山環繞,也沒有任何森林來阻擋,充當防風牆。就這樣突兀地矗立在西北一帶,而且依然是一如江南的妖嬈。

“這個地方有仙氣。”披發的枯瘦老人緩緩說道。閉目坐在圓石桌旁邊,桌上的圍棋已經下刀了殘局。黑子掌握了大勢,但是白子在一角頑強防守,黑子不能寸進。對麵的青年一手握著茶杯,一手扣住白子輕輕敲打在石桌之上,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但是清亮的聲音很有節奏。老人的說話聲讓他不自覺地望了一下山外。

山外有雪,雪不大,剛好覆蓋住山原來的麵目。近處也好,遠處也好都是一樣的慘白,看不見黃沙,也看不見綠野。如果這話時別人來說,青年肯定會當成耳邊風,但是這個老人說出來的時候,青年仔細地回想了下,甚至忘記了去怎麽破局。

枯瘦老人睜開眼睛,很突然的問道:“這個地方比起煙霞峰如何?”老人跟煙霞峰爭鬥了一輩子,從來沒有去過煙霞峰。不是不敢去,能去得時候因為各種事情紛擾,沒有去成,到現在已經不能去。想看一看煙霞峰的景色也就成為了人生之中一個不小得遺憾。老人有腿,腿腳完好。老人的聖門玄功也很好,如今光明山能夠達到他這種地步的隻有兩個了。但是煙霞峰他真的去不了,甚至連光明山都出不了。隻因為一句承諾。

老人看見青年臉龐下的陰影和目光的隱隱的傲氣有些感歎,這輩子對他來說已經夠長了,他真的老了。這是他第三次這麽感覺到自己已經老了。沈瀚海還是一名殿前護衛的時候,老門主興衝衝的來說,老鷹,你看看,這家夥可以解決我下半輩子的事情了。老門主一生看淡榮辱,手段狠辣,喜怒不形於色,但是看到沈瀚海的時候,他竟然沒有抑製自己的興奮之情。霍鷹那個時候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老了,雖然那個時候他才剛過半百。

當那個自大的煙霞峰小子一人一劍殺到落花池的時候,光明山被他一人的耀眼光芒所遮擋,連這個老人都無能為力。甚至老人懷疑,如果不是看在落花池子裏麵那個女子的顏麵之上,也許他會毫不猶豫地一劍斬下。想到那個女子,霍鷹已經古井不波的心又是猛地一抽,臉色都有些發白。

看到這個年青人的時候老人想起了衛煌。衛煌的老辣和圓潤這個人

是遠遠也比不上的,但是這個人卻有衛煌不具備的銳利和鋒芒。沈瀚海是一個很大氣的人,如果他真要托付,肯定不會因為這個青年人是的煙霞峰叛逆而輕看。在他看來,銳利和鋒芒是一把雙刃劍,似乎對現在大局未定的光明山並不怎麽適合。所以他會選擇沉穩有餘,控局有度的衛煌來作為自己的接替者。

老人想了很多,歎了口氣,不是為別人,而是為了自己。自己已經沒有那種進取拚搏的想法了,歲月的腳步會無情踐踏一切。

陸青崖眼中看的是這盤棋局,心中想得忽然就飄到了煙霞峰。煙霞峰不是和在西北粗獷之中的江南女子一般的光明山,它是一把卸去戎裝的居士,隻要需要拔劍,隨時就能出鞘。現在不出鞘,是因為沒必要。雲翔子在世一天,煙霞峰哪怕是和一個躺在床上脫光了衣服的妓女一般,也沒人敢上。雲翔子太過逆天,逆天的人在這世界上似乎一個都嫌多。陸青崖當然不會是討厭雲翔子,相反的時候,雲翔子能夠容忍那一絲叛逆,是這個沒有煙火的男人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絲容忍。因為他自己當年也是一樣的叛逆,也許他想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放出一個。如果雲翔子就在他的麵前,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說,不能。陸青崖永遠不會做第二個雲翔子,陸青崖就是陸青崖。

白子悄然落下,沒有截住黑子的大勢,反而把自己的最後一條退路堵死了。狹路相逢勇者勝,不生就死。

霍鷹看了他的落子,依然沒有任何感覺到奇怪的表情。在他看來也許這個再正常也不過,隻有這樣的情形才符合他。這是他對自己的預判和占卜,如果不能生,那就死。老人伸手一掃,將棋子打散。陸青崖有些不解,抬頭看著這位老人。

霍鷹知道他的想法,“我還不想知道這個結局,這個結局對你來說,還是太早了,以後的路還很長。人是有心魔的,一旦心魔迷住了理智,就會裹足不前了。”

“心魔是繭,蟲能化繭成蝶,何況我還是一個正常的人。”陸青崖不冷不熱地說道。

霍鷹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青年,他有足夠驕傲的本錢,難得的是,在驕傲的時候還能那麽理智。“也不盡然,成蝶太早,翅膀不硬就會夭折,等硬了再破也不遲。”

陸青崖眼神一凜,但是還是沒有說什麽。老人和藹的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煙霞峰的景色是什麽樣子,我向往了多年,卻一直沒有成行。”

“煙霞峰…很好。”這似乎是陸青崖唯一想到的答案,說不上來,就是好。

霍鷹很滿意這個答案,“可惜了。”沒等

陸青崖發出疑問,老人繼續說道,“可惜我當年一再錯過,以致於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但是我想你肯定還有機會去替我倒煙霞峰看一看的。”老人沒有給陸青崖任何辯駁的機會。陸青崖也不想去插言。

“世人都以為道門與聖門是生死對頭,兩者是冰火不相容,其實不是這樣的。我記得不錯的話,你們道門有個很了不起的人叫默言,跟我們聖門的創派先祖沈峰是莫逆之交。老祖在後人的傳述中說,那種交情比他對門下的生死還親。聖門與之前的道門和之後的煙霞峰都沒有什麽太多的仇恨,就是煙霞峰出了那個無可匹敵的男人之後,聖門依舊沒有打算去挑釁。甚至在他來光明山的時候,聖門還客氣招待。”

陸青崖就算是再鎮定,也忍不住動容。雲翔子當年掃蕩光明山,都以為是道門與魔門兩者之間的交鋒,老人是當年的直接見證者,肯定不會因為那點小事而虛誇,因為沒有必要。“他,老人家為什麽會光明山大打出手?”

陸青崖問得不是很客氣,但是霍鷹不會計較這點小事情,涉及到這個男人的事情肯定多少有些讓人不安穩。“他沒有做錯事,是光明山做錯事了。他太顯眼,光明山幾乎沒有能夠媲美他的人。所以光明山讓她出來了。”霍鷹說起來道門與聖門就像鬥氣的兩個孩子,都想用自己最心愛的玩具來說服對方。

能與雲翔子這樣的一代天驕媲美的人,陸青崖下意思用了敬稱,“她是誰?”

“聖門的為唯一一個鳳凰女天,霍鳳凰。”沒有說那個與霍鷹同一個姓的女子與他有什麽關係,霍鷹枯瘦的臉容也沒什麽變化。但是陸青崖還是敏銳地擦覺到他的手指在彎曲,而且在微微抖動。這兩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霍鷹也沒有說,“霍鳳凰想要跟著雲翔去煙霞峰,可能隻是一時開玩笑,也可能是隻是喜歡看哥熱鬧。”老人知道這些話大概是用來欺騙自己,但是還是說了。至少可以讓自己已經蒼老的心不再多受折騰。

陸青崖可以肯定那個叫鳳凰的女子不但有驚豔的才情容貌,還有無畏的膽識。煙霞峰最傑出的弟子和魔門最通靈的女子在一起,就算是煙霞峰寵著雲翔子能擋住所有人的責難而接受,魔門也不行。他們無法容忍霍鳳凰去煙霞峰,看一看都不行。

雲翔子離開光明山之後的那一刻開始,魔門的年青一代基本上一直追殺到煙霞峰。剛剛嶄露頭角的右衛步陵屢敗屢戰,就是不撒手,仿佛雲翔子與他有血海深仇似的。

一麵之交,緣盡三生。這個故事似乎剛剛開始,就已經判定了結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