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

顏芩突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段安初。

去他的他可能明天會死,去他的或許他不愛她。

就算他不愛她又能怎樣。

隻要她愛他,就夠了。

哪怕天崩地裂,日月無光,她也隻想守在他的身邊。他活一天她便守一天。難道這樣也不可以麽?

一下車顏芩就打車去了療養醫院,此時春日已盡,夏末未至,草木繁盛之際帶來蓬勃的生機。顏芩深呼吸了一下,做足了心理準備之後,順勢打開了段安初所在的病房房門。

房間裏很暗,窗簾將外麵的世界阻隔了個徹底,黑暗裏顏芩隻能看到段安初的半邊輪廓,異常的清晰。

她忽然有些忍不住洶湧的淚意。

自己是有多傻,為什麽總要跟他慪氣,為什麽總是要離開他。

或許他們之間有著千重萬重的阻礙,地位家庭背景。但是不可否認,她的性格才是他們分開最基本的原因。

她任性她固執,她自尊到自卑,她永遠不相信有人會真正的愛她,她不相信段安初是真的愛上了她。

她不相信,他們原來是可以在一起的。

安然說的每一個字都對,她從來都隻想到自己,她愛了就逼著他非要接受她,她受傷了就不管不顧的離開,最後她發現自己離不開他又發了瘋一樣的回來。

就算你有千百種理由說辭又如何,辜負了就是辜負了,傷害了就是傷害了。

你有什麽資格說愛他?從頭到尾你帶給他的都是傷害。

從來都隻有傷害而已,而現在,段安初甚至被你害的進了醫院,他或許會死。

顏芩蹲在段安初的麵前,伸出手想要撫平他眉頭上的褶皺,卻顫抖的不敢真正落下指尖。

淚水流的很急,心裏的酸楚是那麽的清晰。她卻甚至不敢真正的宣泄她的脆弱,她有什麽資格,她有什麽資格陪在他的身邊。

她多卑鄙多肮髒多陰暗啊,他那樣的好,她卻配他不起。

無關名利地位金錢權利,而是她的心,配不上這樣陽春白雪的潔淨。

顏芩強忍著淚,隔空細細描摹他精致的眉眼。

她一直都知道段安初長得好看,在那些年少肆意的時光,她還曾嫉妒過他的容貌。那樣完美的少年,連五官都是上帝精心雕琢過的漂亮,她有什麽自信足以站立在他的身邊?

甚至在她好不容易等到他說愛她的時候,她都不自信的閃躲了。

他說要試試,

她又能怎麽試?

情人節她向他表白被拒,然後是日複一日的表白、拒絕。愚人節她那樣絕望的說愛他,他卻再次告訴她,與其許你一個無望的未來,不如選擇親手傷害你。

她有多恨這句話啊,於是她慎重的告訴自己,顏芩,你不要再傻了不要再犯賤了,他不會喜歡你的,永遠都不會喜歡你的。

他接下來卻說愛她。

多荒謬啊。那夜甚至連空氣都是粘稠沉默的,她掩飾的說我沒有這麽想過,我隻是把你當成弟弟。

他卻說我沒有把你當成姐姐,因為即便是那樣,彼此的距離還是太遙遠。

他倔強的問她要不要試試。

她說了什麽,她記不清了,隻記得最後她落荒而逃,而後,她把他弄哭了。

月明的夜,漆黑的操場,他狼狽的蹲在地上哭。

她簡直恨不得能扇死自己。

她怎麽可以,讓他傷心。

讓他為了她而傷心。

在一起的日子多短暫啊,他總是很忙,而她不敢打擾,偶然的時候兩人能說上幾句平淡的話,,都讓她覺得那樣的甜蜜。

可是到了最後又為了什麽不得不分開呢?

顏芩環顧著病房內四麵雪白的牆,很久遠以前被拋棄的記憶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腦海裏。

縱橫交錯的刀疤,慘淡的白熾燈,高高懸掛的點滴瓶,瘋狂而絕望的女子拔下針頭,有血漫溢出血管,然後慢鏡頭回放,是決絕破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刺鼻的藥水味瞬間彌漫了整個空間。

她還記得,那是她生日的第二天。

整點的時候段安初甚至還在祝她生日快樂,而天亮到來的那刻,她卻收到他即將訂婚的消息。

然後呢,她還在想要以什麽樣的姿態來祝他幸福。

段安然卻說他因為不肯訂婚而跳了樓,全身斷裂兩根肋骨,左手粉碎性骨折。

段安然說,顏芩姐我真的很想你做我的嫂子,很想你和哥哥在一起,可是身處在像我們這樣的家庭,為了保住繼承人的位置,哥哥他是勢必要聯姻的。

她說,顏芩姐,放棄吧,你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說,你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吧。

她沉默,然後,她說了好。

既然段安初斷了一隻手,那她就拿自己的一隻手來賠給他。

總能,兩不相欠了。

她會選擇遠遠的消失在他的世界裏,再也不要打擾到他,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的麵前,再也不要,愛他。

可是她卻不甘心啊,她那樣的愛他,為什麽隻是因為她沒有高貴的出身,沒有能與他相配的地位,她就要被迫放棄她的愛情?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比她更愛他?

三年的努力,而後成功,名利雙收,她以為如今的自己總能配得上他了,他卻要結婚了。他要娶的女子甚至可笑的竟然是她的妹妹。

親生的妹妹。

有什麽比這個還要讓她絕望。

上天到底是為了什麽要這麽對她,這麽對他們。

一行淚無聲斑駁,世界仿佛失聲,隻剩下心悲慟的顫抖。

你能聽到嗎,她的無望,她的不甘,她的疼痛。

頃刻間,支離破碎。

“哭什麽?”一室寧靜,他的疑問顯得那麽的清晰,顏芩聞言怔怔的抬起頭看他,忘記了言語。

“不是說過要好好照顧自己的麽。”一聲歎息,那麽沉重那麽遙遠,分明是漂浮在空氣裏,卻在風的壓迫下兀自落地生根。

成了永恒。

顏芩聽到自己一字一頓的告訴他,“如果你死了,我就馬上弄死自己下去陪你。”

“這次,我說到做到。”

氣氛壓抑的近乎發狂,段安初神色冷凝,想為她拭淚的手堪堪伸出一半,停滯在了半空。驀然,他忽然笑了,他說,“與我何幹?”

是啊,她死她的,和他有什麽幹係。

百年之後他身側的陵寢埋的人不會是你,可能沒有人,也可能是任何一個女子,唯獨不會是她顏芩。

描述他生平的碑文上甚至不會出現她的名字。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一切,都隻不過是她在妄想。

“嗬嗬,”顏芩愣愣的站起身,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矜持的微笑,她說,“很抱歉,打擾了。”

沉重的腳步如同灌了鉛塊,每走一步都需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段安初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挽留的語句被他狠狠嚼碎,咽進了咽喉。

再見,或許,再也、不見。

嗓子幹的仿佛此時正置身於沙漠,眼前是好不容易尋找到的綠洲,走近了看,卻原來,不過是一場海市蜃樓。

再也沒有了,堅強下去的理由。

“砰”,病房的房門被人狠狠的踹開,門扉被撞擊到牆上,拚命的反彈了數下,終於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等到一切恢複平靜,站在門口的人影赫然清晰,是段安然。

她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臉色潮紅,仿佛正忍受著極大的憤怒。

看到兩人此時的境況,段安然忽然冷笑一聲衝進病房一把拽住顏芩的手,就這麽直直的送到段安初的眼皮子底下。

時日尚夏,顏芩卻穿了與季節極其不符的長款襯衫,被段安然捏住的半截手腕脫離了衣袖,顯出一抹屬於病態的蒼白來。

她很瘦,顯得手臂格外的纖細,透過細膩的肌膚,有青色血管汨汨的流動在皮層組織之下。

能清晰的看見這緩慢行走的生機。

段安初的心不自覺的**了一下。

距離太近,腕骨處縱橫交錯的盤踞著數條灰白色條痕,就這麽毫無預兆的放大了數倍,呈現在他的眼前。

無端,觸目驚心。

段安初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個字來。麵前隻有顏芩低垂的小半張臉,和段安然憤怒的譴責。一瞬間,天旋地轉,頭痛欲裂。

他問,“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怎麽回事?”段安然怒極反笑,幾乎要拍掌來示意這個問題是多麽的可笑了。

她第一次覺得是如此的失望。

這還是她的哥哥嗎?還是她那個無所不能,淡定從容的哥哥嗎?現在的他,簡直懦弱的就像是個懦夫。

一個讓她看不起的懦夫。

“這是三年前顏芩割腕留下的。”

三年前這三個字簡直是個魔咒,瞬間開啟了一切悲痛的慘烈的回憶。

那些曾被她劃分為經年過往的舊時往事,她以為自己已經淡然踩過,留下一行腳印。她以為一切已經過去,卻原來,從不曾終結。

那些慘烈的過去,如今正服帖的粘合在她的心髒上,一動,便是生疼生疼的痛。

銘心蝕骨。

那是她第一次感覺自己再也活不下去。

她買了一瓶白酒,坐在河岸上慢慢喝。

最後一層階梯已經半沒進河水裏,她就坐在寬大的平台上,鞋子被她置放放在高處。

那是一個特別美麗的夜晚,隻有一輪孤月,連一顆星子都沒有。天空像被染了墨的宣紙,有殘餘的墨跡勾畫出深淺不一的色調。

滿目漸變的藍。

那天是她的生日,一個從沒人記得的日子,一個對很多人來說或許隻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卻是她的生日。

她真正降生於世的日子。

也是她,滿心以為自己終於能得到幸福的一天。

卻在旦夕間,粉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