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五號包廂
第四章
五號包廂
阿爾芒·蒙夏爾曼的回憶錄寫得長篇累牘,書中事無巨細地記錄了他在劇院度過的漫長歲月。真不知道他整天忙著記錄這些瑣事,還有沒有餘暇去處理劇院事務。蒙夏爾曼其實一個音符也不認識,但他與教育和藝術部長過從甚密,而且曾經從事過社交新聞工作,擁有一份不菲的收入。此外,他是個挺有魅力的社交能手,從他對搭檔的選擇來看,他也不是個沒有腦子的人。在決定接手劇院的那一刻,他為自己選了一個最合適不過的搭檔——菲爾曼·理查德。
菲爾曼·理查德先生是位傑出的作曲家,發表過各種類型的音樂作品。他不分軒輊地喜歡各種類型的音樂,也喜歡各種類型的音樂家,所以反過來,各種類型的音樂家也應該喜歡理查德。他唯一的缺點就是性格專斷,脾氣暴躁。
在上任的頭幾天裏,兩位經理因為能夠統治歌劇院這座龐大的宮殿而誌得意滿,早就把所謂的幽靈傳說忘到了腦後。直到一件意外怪事的發生,才提醒他們那個關於幽靈的“玩笑”並未結束。
這天上午,菲爾曼·理查德於十一點到達辦公室。他的秘書雷米交給他好幾封信,因為信封上皆注明“私人信函”,所以秘書未曾開啟。其中有一個信封立刻引起了理查德的注意,不僅因為它是用紅墨水書寫的,更重要的是上麵的字跡給他似曾相識的感覺。理查德很快就回想起來,就是劇院章程上的紅色字跡,那拙劣的筆跡簡直一模一樣。他拆開信,讀道:
親愛的經理先生:
我知道您正忙著劇院的續約和招聘事務,並根據您的出眾品位對原有的演職人員進行梳理。比方說,我已知道您打算留用卡羅塔、索萊麗、小詹姆斯,還有另外一些您認為有才華或有天分的人。
當然,說到‘才華’和‘天分’這些詞,其實根本不能用在卡羅塔身上,她唱歌簡直就是從嗓子眼裏往外擠,隻配在大使館的餐廳裏唱上兩句。至於那個索萊麗,她能當上主角純粹是因為背後有靠山;更別提那個跳起舞來像隻牛犢的小詹姆斯。當然,我說的這些人不包括克裏斯蒂娜·戴伊,她的天分是毋庸置疑的,隻可惜你們嫉賢妒能,根本不讓她擔任重要的角色。我言盡於此,劇院的大小事務還是得由您做主,對吧?
不管怎樣,趁著你們還沒把克裏斯蒂娜·戴伊掃地出門,我希望今晚再聽一次她演唱的西爾貝爾,因為她雖然成功地演唱了瑪格麗塔,但你們此後再也沒給過她任何機會。今晚請保留我的專用包廂,以後也不要把那個包廂的票賣給別人。最近一段時間,我或多或少地聽說,售票處竟然把我的包廂給賣出去了,還說這是您的意思。
我對此並未提出異議,首先是因為我不喜歡把事情鬧大,其次,我猜測大概是您的兩位前任(也就是一貫對我禮遇有加的德比恩尼先生和波裏尼先生)在離職前一時疏忽,忘了把我的這些小習慣告訴您。然而,我剛剛接到他們給我的回複,證明您已經知道了我擬定的劇院章程。也就是說,您是有意蔑視我的存在。如果您還希望我們之間相安無事,不要隨意賣出我的包廂!
親愛的經理先生,請相信我絕對不是跟您開玩笑。
最後,送上誠摯的問候,願意隨時為您效勞。
劇院幽靈
這封信後麵附著一則從《戲劇雜誌》上剪下來的小啟事,上麵寫著:“劇…幽…:理…和蒙…沒有理由這麽做。我們已經告知詳情,並把您擬定的章程轉交給他們。敬禮!”
菲爾曼·理查德還未看完,房門突然大開,阿爾芒·蒙夏爾曼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封一模一樣的信。兩人相對大笑。
“他們這個玩笑居然還沒開完,”理查德說道,“這可一點都不好笑!”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蒙夏爾曼問,“難道他們以為自己曾當過劇院經理,就可以永遠免費使用包廂嗎?”
他們一致認為,這一式兩份的信毫無疑問是前任經理合謀的詭計。
“我可不想一直這樣受他們愚弄!”菲爾曼·理查德挑明了態度。
“我想他們應該也沒有惡意,”蒙夏爾曼也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們究竟想要什麽呢?想今晚白用一個包廂?”
菲爾曼·理查德命令他的秘書,如果今晚五號包廂的票尚未賣出,就把票送給德比恩尼和波裏尼。果真沒有賣出去,於是戲票立即被送往前任經理的住處。德比恩尼住在斯克裏布大街與卡普西納大街的交匯處,波裏尼住在奧貝爾大街。蒙夏爾曼仔細看了看信封,劇院幽靈的信正是寄自卡普西納大街的郵局。
“沒錯吧,就是他們幹的。”理查德說。
兩人聳聳肩,沒想到兩位前任經理年紀一大把了,居然還開如此幼稚的玩笑。
“就算是開玩笑,他們也應該對人尊重一點!”蒙夏爾曼對理查德說,“你看看他們說到卡羅塔、索萊麗和小詹姆斯時,是什麽語氣!”。
“依我看,他們純粹是在嫉妒我們!可真舍得花錢啊,居然在《戲劇雜誌》上刊登啟事!難道他們真是閑得無事可做了嗎?”
“不過,”蒙夏爾曼又說,“他們好像對克裏斯蒂娜·戴伊挺感興趣……”
“你不也知道嗎,她的名聲一向不錯。”理查德回答。
“名聲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蒙夏爾曼應道,“外邊的人都說我精通音律,可我連哆來咪都分不出來!”
“放心吧,沒人說過你精通音律!”理查德反駁道。
說完,理查德便下令讓門外那些演藝人員進來。他們已經忐忑不安地在走廊上等了兩個多小時,準備迎來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隻要辦公室裏的人說一句話,他們就將名利雙收……或者卷鋪蓋走人。
整整一天都在合同的討論和談判中度過,該續簽的續簽,該中止的中止。到了晚上,兩位經理已經筋疲力盡,早早就上床睡覺了,甚至都沒顧上看一眼德比恩尼和波裏尼是否在五號包廂欣賞演出。
第二天早晨,兩位經理在他們的信件中,發現了一張來自劇院幽靈的感謝卡。內容如下:
親愛的經理先生:
謝謝你們!昨晚實在是太美妙了。戴伊非常出色。合唱力度不足。卡羅塔像個音色平平的樂器。接下來我還會再給你們寫信,談談我那240 000法郎的年薪,確切地說,是233 424.70法郎,因為德比恩尼和波裏尼先生已經付過6 575.30法郎,相當於我今年頭十天的薪水。這筆薪水將於本月十號到期。
順致敬意
劇院幽靈
另外,還有一封德比恩尼和波裏尼的來信:
先生們:
非常感謝你們的周到安排。不過,盡管我們很樂意回到劇院,再次欣賞《浮士德》,但我們尚未忘記,我們無權占用五號包廂。我們曾在一起談論過它的主人,還讀過他擬訂的劇院章程。請別忘了第九十八條的最後一款細則
。
請接受這個事實吧,先生們……
“哼!這兩個老家夥!我有點生氣了!”理查德一臉怒氣地罵道,同時將他們的來信撕得粉碎。
當晚,五號包廂的票賣了出去。
第二天,經理們一進辦公室,就看見桌上放著一份監察員報告,事關昨晚在二樓五號包廂所發生的事件。以下是這份報告的簡短摘要:
“今晚,我不得不兩次動用保安人員前往二樓五號包廂,把裏麵的觀眾請出來。一次是開場的時候,另一次是演出中途。該包廂的觀眾是在第二幕開場時落座的,他們在包廂裏大笑不止,出盡洋相,導致全場噓聲四起。當領座員前來向我匯報時,場內已是一片抗議聲。我趕到包廂,盡力勸阻,可是裏麵的人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向他們提出警告,如果再擾亂劇場秩序,我就必須把他們趕出包廂。可是,我剛一轉身,立刻又聽見他們的大笑聲。於是,我帶著一名保安回到五號包廂,把那些人請了出來。他們一邊笑一邊說,除非我們退還票款,否則他們絕不離開。後來,我看他們逐漸安靜下來,就允許他們回到包廂。可是沒過一會兒,他們又故伎重演。這一次,我把他們徹底地趕出了劇院。”
“讓監察員來一趟。”理查德對秘書說。秘書已經讀過這份報告,還用藍筆作了批注。
秘書雷米早已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立即把監察員叫了進來。
監察員有些忐忑不安地走進辦公室。
“把昨晚的事給我們講講。”理查德直入主題。
監察員又把寫在報告上的事說了一遍。
“這些家夥,究竟為什麽會笑呢?”蒙夏爾曼問道。
“經理先生,這些家夥肯定是喝多了,一個勁地嚷嚷,根本不想靜下心來聽音樂。昨晚,他們一進包廂就跑了出來。領座員問出了什麽事,他們回答:‘你進去看看,裏麵沒人吧?’領座員說當然沒人,可是有個女的說:‘我們剛才進去的時候,明明聽見有人說‘這個包廂已經有人了’。”
蒙夏爾曼看了理查德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理查德卻板著臉。他自己幹過太多類似的荒唐事,對其中的把戲一清二楚。受捉弄的人可能一開始還覺得好笑,最後往往都是怒不可遏。監察員見蒙夏爾曼笑了,覺得自己也應該跟著笑一笑。可是,理查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的笑臉嚇成了哭臉。
“不管怎麽說,這夥人來的時候,包廂裏是沒有人的,是不是?”理查德吼道。
“沒人!經理先生!那個包廂沒人!甚至左邊和右邊的包廂都沒人,我可以發誓!那個領座員跟我說過好多次,我覺得根本就是個惡作劇。”
“你是這麽看的,對嗎?”理查德斥道,“這是個惡作劇!你覺得還挺好玩,是嗎?”
“不,先生,我覺得這是一種低級惡作劇。”
“那個領座員呢?她怎麽說?”
“嗨,她就說那是劇院幽靈在作祟唄。她老是這麽說!”
監察員說著咧嘴笑了笑,但立刻意識到自己又犯了錯。因為他話音未落,理查德就變得暴跳如雷。
“把領座員給我叫來!”他一聲令下,“現在就去!馬上!把她給我帶過來!我非把這些人都趕出去不可!”
監察員本想辯解幾句,但理查德大吼一聲“閉嘴”,讓他把話又吞了回去。正當這位可憐的職員決定三緘其口的時候,經理先生又命令他開口答話。
“劇院幽靈到底是什麽人?”理查德吼道。
監察員緊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拚命地比劃著,想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或者什麽都不想知道。
“你見過他嗎,那個幽靈?”
監察員使勁地搖著頭,否認自己見過。
“很好!”理查德冷冷地說。
監察員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完全不理解經理先生為什麽說“很好”。
“因為,”理查德說,“我準備開除那些沒見過幽靈的人!那個劇院幽靈似乎是無處不在的,隻要你在劇院工作,就不應該看不見他。我希望我手下的人都能盡忠職守!”
理查德說完,便再也沒有理會監察員,開始和剛剛進門的執行經理討論起其他事務來。監察員以為自己可以離開了,就輕手輕腳地倒退著往外走。天啊,他的腳步那麽輕,結果還是被理查德發現了。理查德怒吼一聲:“站住!”監察員就向石化了一樣當場僵住。
領座員白天在劇院附近的普羅旺斯街當門房,雷米很快就把她找了來。
“你叫什麽名字?”經理問她。
“我是吉瑞太太。經理先生,您肯定認識我,我的女兒就是小吉瑞,或者小梅格,你們不都這麽叫她嘛!”
她的語氣粗魯而幹脆,倒把理查德嚇了一跳。他不禁抬起頭,把眼前這位太太上下打量了一番:褪色的披肩,破爛的塔夫綢裙子,一雙磨破的鞋,還有一頂髒兮兮的帽子。顯然,經理先生根本不記得自己見過什麽吉瑞太太,更別提什麽小吉瑞,小梅格了!但是,吉瑞太太說話的口氣卻那麽理直氣壯,仿佛誰都應該認識她一樣。
“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經理斷言,“不過這都無關緊要,吉瑞太太,我想知道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導致你和監察員非得動用保安?”
“嗨,經理先生,我正想來跟您說這件事呢,省得你們也像德比恩尼和波裏尼先生那樣倒黴。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根本不信我的話……”
“我問的不是這些,是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一聽這話,吉瑞太太氣得滿臉通紅,從未有人拿這種語氣對她說過話。她猛地提著裙擺站起身,甩了甩帽子上的羽毛,好像準備奪門而出。想了想,她又改變了主意,重新坐下來,氣衝衝地說:“我告訴你是怎麽回事!幽靈又生氣了!”
這時,眼看理查德就要大發雷霆,蒙夏爾曼趕緊把話頭接過來。在蒙夏爾曼的詢問下,吉瑞太太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通。在空無一人的包廂裏聽見說話聲,她已經司空見慣了。除了幽靈作祟,還能有什麽解釋呢?誰也沒見過那個幽靈,但是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她自己也沒見過幽靈,但她的話絕對可信,不信就去問德比恩尼和波裏尼先生。凡是認識她的人都可以證實她的話,包括那個被幽靈弄斷了腿的伊茲多·薩克。
“什麽?”蒙夏爾曼打斷她的話,“可憐的伊茲多·薩克是被幽靈弄瘸的?”
居然連這都不知道,吉瑞太太驚訝地睜大雙眼。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教育一下這兩個無知的人。事情發生在德比恩尼和波裏尼掌權的時候,同樣是在五號包廂,也同樣是在上演《浮士德》的時候。吉瑞太太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仿佛準備親自唱上一段古諾大師的作品,然後才開口說道……
“是這麽回事,先生。那天晚上,包廂的前排坐著馬尼埃拉夫婦,他們是莫加多街的寶石商,而坐在馬尼埃
拉夫人身後的是他們的密友伊茲多·薩克先生。這時,台上的梅菲斯托唱到(吉瑞太太隨之唱了起來):‘卡塔琳娜,當你假裝沉沉入睡……’這時,馬尼埃拉先生聽到右耳傳來一個聲音:‘哈哈!茱莉可沒有假裝入睡!’馬尼埃拉太太的名字正是茱莉,此刻她就坐在馬尼埃拉先生的左邊。馬尼埃拉先生轉頭向右,想看看是誰在說話,可是右邊空無一人!他揉揉自己的右耳,以為自己是幻聽了。台上的梅菲斯托繼續唱著……哦!經理先生,你們是不是已經聽煩了?”
“沒有!沒有!繼續講……”
“你們真是好人哪!”吉瑞太太做了個鬼臉,“就這樣,梅菲斯托繼續唱著他的歌(說著,吉瑞太太又唱了起來):‘聖女啊,請敞開你的心扉,給這顆卑微的靈魂……一個諒解的吻?’這時,馬尼埃拉先生的右耳傳來:‘哈哈!茱莉一定不會拒絕給伊茲多一個吻’。他再次轉過身,不過,這一次是轉向他的太太和伊茲多。天啊!他看見了什麽?伊茲多從後麵握住他太太的手,正透過手套的縫隙吻個不停……就像這樣(吉瑞太太吻著自己戴網眼手套的手)。這下有好戲看了。那個馬尼埃拉先生可是又高又壯,就跟您一樣,理查德先生!隻聽砰!砰!他給了伊茲多兩拳。那個伊茲多呀,長得可是又瘦又小,和蒙夏爾曼先生差不多。這下子可亂套了,劇場裏有人高喊:‘住手!快製止他!會出人命的!’最後,伊茲多·薩克抽個冷子轉身就跑。”
“這麽說,伊茲多的腿不是那個幽靈弄斷的?”蒙夏爾曼有點鬱悶,沒想到自己在吉瑞太太的眼裏居然是這種形象。
“是他弄斷的!先生。”吉瑞太太義憤填膺地反駁,“伊茲多下樓時跑得太急,我的天啊!這個可憐的人恐怕很長時間不能正常走路了……”
“幽靈在馬尼埃拉右耳邊說的那些話,是他自己親口告訴你的嗎?”蒙夏爾曼一本正經地問。他對自己的幽默感甚是滿意。
“不!是馬尼埃拉先生說出來的。所以……”
“那麽你呢?親愛的夫人,你和幽靈說過話嗎?”
“當然了,先生!就像我現在和您說話一樣。”
“那他和你都說些什麽呢?”
“他總是讓我給他拿一個踏腳凳!”
這一次,理查德、蒙夏爾曼和秘書雷米一起放聲大笑。隻有監察員還記得剛才的教訓,一點也笑不出來。吉瑞太太臉色變得嚇人。
“別笑了,”她氣憤地喊道,“你們應該學學波裏尼先生,他親自發現了真相!”
“他發現了什麽?”蒙夏爾曼覺得這真是他聽過的最有趣的笑話。
“當然是幽靈的事!……我說,你們聽著!”
吉瑞太太迅速地鎮定下來,她覺得事態非常嚴重了。
“你們聽我說,那晚演出的是《猶太姑娘》,波裏尼先生坐在幽靈的私人包廂裏欣賞演出。當時,雷奧波德唱到‘讓我們逃走吧!'——是這麽唱吧?而伊莉莎攔住他們,問:‘你們要去哪裏?'……這時候,我從另一個包廂的背後看見波裏尼先生直挺挺地站起身,像石像一樣僵硬地走出來。我連忙攔住他,像伊莉莎那樣問了一句:‘您要去哪裏?’可是還沒等我發問,他就飛快地走下樓梯,隻是沒像伊茲多那樣把腿摔斷……”
“可是,你說了半天還是沒告訴我們,幽靈是怎麽跟你要踏腳凳的。”蒙夏爾曼先生還沒忘了這個茬。
“從那晚之後,再也沒人敢跟幽靈爭那個包廂。德比恩尼和波裏尼先生下令,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把五號包廂留給幽靈。後來,他每次來看演出,總是管我要一個踏腳凳……”
“哦?一個喜歡用踏腳凳的幽靈。這麽說,你這個幽靈是個女人?”蒙夏爾曼反問道。
“不,不,他是個男的。”
“你怎麽知道的呢?”
“我聽出來的唄!跟您說吧,我從來沒聽過那麽溫柔的男聲。他每次都是在第一幕的中場時間趕到,然後在五號包廂的門上輕輕地敲三下。您想想看,第一次聽到這三下敲門聲時,我多麽吃驚呀,因為我很清楚包廂裏根本沒人。我打開門一看,果然沒人!然後我聽到一個聲音說:‘於勒太太’——於勒正是我家那個死鬼的名字——‘請給我拿個踏腳凳,謝謝。’不瞞您說,當時,我嚇得魂都沒了……然後那個聲音繼續說:‘於勒太太,您別害怕,我是劇院幽靈!! ! ’他的聲音溫和而親切,我幾乎忘記了害怕。發出聲音的位置,就在前排最右邊的那個椅子上!”
“五號右側的包廂有人嗎?”蒙夏爾曼問。
“沒人。右邊的七號和左邊的三號一樣,都還空著。當時演出才剛剛開始。”
“那麽,你怎麽做的呢?”
“我去拿了個踏腳凳給他。當然,他不是自己用,那是幫他的太太要的!但是,我從未聽過她說話,也沒見過她。”
“什麽?居然還有個幽靈太太?”蒙夏爾曼和理查德的目光從吉瑞太太身上移向她後麵的監察員。監察員正揮動著手臂,想引起經理們的注意。他用手敲敲額頭,意思是說於勒·吉瑞家的寡婦一定是瘋了。理查德更加堅定了要開除他的想法,一個監察員居然允許一個瘋子在劇院當差。
吉瑞太太的故事還沒完,她對幽靈的慷慨讚不絕口:“每次看完演出,他總會給我兩法郎的小費,有時是五法郎。要是他隔了好幾天才來,甚至會給我十法郎。不過,自從有人又開始找他的麻煩,他就一分錢也不給了……”
“我說,你這個女人……”蒙夏爾曼打斷了她。聽到如此不尊重的稱呼,吉瑞太太帽子上的羽毛又氣憤地抖動起來。“我說,那個幽靈是怎麽給你兩個法郎的?”
“這還不簡單?他就把錢留在包廂裏的小茶幾上,和我送過去的節目單放在一起。有時,我甚至能在包廂裏拾到一朵玫瑰,肯定是從他太太衣服上掉下來的,因為他有時會帶太太一起來嘛。對了,有一天,他們還把扇子忘在了包廂。”
“啊?幽靈把扇子忘在包廂裏?那你怎麽處理的呢?”
“我就等他下次來的時候,再還給他唄。”
這時,一旁的監察員大聲說道:“吉瑞太太,你違反了劇院的工作守則,我要罰你款。”
“閉嘴!你這個笨蛋!”菲爾曼·理查德怒斥道。
“你把扇子還給他們,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把扇子取走了,經理先生。演出結束以後,我發現扇子不見了,小茶幾上擱著一盒我最喜歡的英國糖。真是個有心的幽靈哪……”
“好極了,吉瑞太太……你可以走了。”
吉瑞太太以一貫的尊貴氣度向兩位經理告退。兩位經理告訴監察員,立即解雇這個老瘋子。等監察員出了門,他們又命令執行經理,給這個監察員結清薪水。當辦公室裏隻剩下理查德和蒙夏爾曼兩人時,他們不約而同地說,也許有必要親自到五號包廂去探個究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