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飛越彩虹之國_“上海樓”的傳說
“上海樓”的傳說
在約翰內斯堡,我再次穿上防彈衣,兜裏揣把小刀;邊上的謝宇航身上掛著90發子彈,端著槍,為我保駕護航。
有一組非常駭人的數據:在南非,每年都有大約三十位華人被殺害;光2014年第一季度,就已經有五個中國人喪生在劫匪的槍口之下,死在約翰內斯堡的就有三個。
南非有三個首都: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司法首都布隆方丹、立法首都開普敦。但說到南非最負盛名的城市,還數約翰內斯堡。約翰內斯堡的麵積隻占全國的1.4%,人口卻占到了22%,GDP則占到了整個南非的34%,與此同時,約堡的刑事案件數量竟然占到了整個國家的50%以上。
左領事給我們科普了一下為何約翰內斯堡會充斥著暴力。首先,這個地區沒有死刑;其次,槍支泛濫;再有就是人口構成複雜,窮人、難民、黑幫團夥,龍蛇混雜。在很多人眼裏,搶劫也是一份工作,而且是一份很容易的工作,幾乎無成本,隻需要一把槍,短短一分鍾就能搞定一單。
還有一個說法:世界上最危險的大陸是非洲,非洲最危險的國家是南非,南非最危險的城市是約翰內斯堡,約堡最危險的區域,是休布羅(Hillbrow)街區。曾有一名南非導演以這裏為背景拍攝了一部電影:《黑幫天堂:耶路撒冷》,據說其中的很多橋段均為寫實性拍攝。
既然來了,我們不可能錯過休布羅街區。
在前往休布羅之前,我們了解到一個關於休布羅的傳說:如果有人穿著體麵地進入這個街區,那麽十有八九會被搶得隻剩下內褲。
同行的南非華人謝宇航,與我們分享了一段往事:大約十幾年前,他的一個朋友剛買了一輛敞篷車,約他出去兜兜風。他在電話裏叮囑朋友不要太招搖,小心被搶劫。一個小時後,那位朋友從警察局打來求救電話,他趕過去之後,發現朋友和三個同伴果然遭遇搶劫被人剝光了,內褲都沒給他們剩下,各自圍著半頁報紙蔽體。朋友苦著臉跟謝宇航訴說了事情的經過:車在路上遇到紅燈,他們剛停下車,就有一輛車靠了過去,幾把槍頂住了他們讓他們下車,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路邊把他們給搶了,順帶扒光。
向導一再向我們強調,休布羅街區是南非因搶劫導致謀殺發生率最高的地方,這裏充斥著毒品、賣淫、搶劫和謀殺,不請安保隊,沒人敢來。我和梁紅不約而同有種穿越回索馬裏的錯覺。這種地方必須去,才不虛此行。出門前,我特意穿了兩條內褲。
幹淨的街道,兩旁綠樹成蔭,樹後整齊地排列著豪華別墅,高牆電網,朱門熠熠,還有保安亭。這裏就是豪登區(Houghton District),住著南非最富有的那群人。這裏和我們要去的休布羅街區,僅僅一街之隔。
可能是此前的氣氛烘托得太到位了,離休布羅還有老遠,我們就下意識地把車窗都關上,檢查車門有沒有鎖緊。傳說太盛,這地兒透著無形的殺氣,讓人心理壓力陡增。謝宇航傳授給我們一些防範危險的經驗:在路上開車要時刻看著兩個後視鏡,有人跟蹤的話就說明我們被盯上了;永遠不要離前麵的車太近,留出空間,這樣萬一遇到突發事故,能斜刺裏開車衝出去;盡量不要停車,綠燈就快速通過,遠遠看見紅燈就減速低速前進,到路口可能就變綠燈了。在這裏,每一次停車都極具風險。
約翰內斯堡的禁區——上海樓。
我向車窗外看去,兩旁街道幹淨,樓宇整潔,不像摩加迪沙那麽破敗不堪,卻讓人有著莫名的肅殺感。“在這兒
搶劫殺人根本沒什麽理由,僅僅因為5塊錢、半塊麵包,就可能殺人。”
謝宇航說,如果遇到路邊的那些乞丐和小販走過來敲窗戶乞討或者兜售,堅決不能打開車窗,因為極有可能伸進來的是一杆槍管。
我們的奔馳車開進休布羅實在太招搖,引得很多路人朝我們看了過來。有些人目露凶光,那眼神裏透出一種讓人渾身冰冷的寒意。此前我一直以為,微笑是世界的通行證,但是到了休布羅街區我發現,在這裏,你給人一個笑臉,人回敬你的卻是一絲膽戰。那種冰冷而凶煞的眼神,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放眼整個休布羅街區,有三個地帶被稱為Kill Zone——殺戮地帶。而這些暴力區域的中心,是“上海樓”。
20世紀90年代以前,這棟樓是一座華商貿易樓,住了很多來南非做生意的上海人和其他地方華人,因此得名。隨著南非種族隔離製度的廢除,周邊國家的一些難民和貧民紛紛湧入這個彩虹國度,其中很多人就湧入了休布羅街區,進駐“上海樓”。從此這棟樓就沒安生過,成為暴力犯罪多發地段,很多商戶和住戶頻繁遭遇搶劫。漸漸地這裏成了難民之家,華人和白人已經全部搬走,離開了休布羅街區。這裏已經全麵被黑人和難民占領。
前幾天我們在唐人街的一家中餐廳吃飯,老板竟然就是當年“上海樓”的住戶。他回憶起“上海樓”依然心有餘悸,“那裏讓人毛骨悚然,我再也不敢上去了,連靠近都不敢。”當我提出想去看看“上海樓”的時候,同行的左領事說:“你還要命嗎?你還要命嗎?你想死嗎?在約翰內斯堡,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上海樓’就是禁區之一。”
愈是這樣,我就愈是想前往一探究竟。
接下來就出現了本節開頭的一幕:謝宇航身上掛滿了子彈,全副武裝伴我左右。我們是以遊客身份進入南非的,所以我沒有持槍資格,兜裏揣著的小刀,就是我的武器。聊勝於無吧。
住在唐人街的一個剃著三毫米長“板寸”發型的同胞,我們叫他“光頭”,打算跟我們一塊兒去,他還幫我們找了兩個配槍的安保。一行人到了“上海樓”下,向導、翻譯、司機都留在樓下,直言不敢進。剩下我、梁紅、謝宇航、兩個安保,組成一個五人探險隊,去闖龍潭。
臨上樓前,我改變了主意,想把梁紅留在車上。雖然我們一起經曆過很多生死時刻,但是這一次我不敢帶她了。以前去挑戰那些極限地帶,我們至少能根據事先查到的資料,把保護措施做到最好;可是眼前這棟“上海樓”,裏麵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我不能帶著我的“新娘”,冒一場毫無準備的險。當然,我不願把氣氛搞得那麽緊張:“梁紅,你就老老實實在這裏待著,你一女的,要是被扒光了多不好看啊。”
但是梁紅不幹,也不言語,隻是緊緊地拉著我的胳膊,跟著下了車。
這棟樓有二十多層,但是電梯已不見,隻剩空空的電梯井,裏麵散發出陣陣奇怪的臭味。我們隻能爬樓梯。鐵樓梯非常狹窄,容不下兩人並行,像我這麽大個兒一個人走就能把路擋死。
“這樓裏住著幾千人,如果跟誰起點兒衝突,其他人一窩蜂上來,我90發子彈不夠打的。”謝宇航說,“盡量不要跟人起衝突,也別讓人誤會。”
此刻我腦海裏全是江湖片的鏡頭。
樓道裏潮濕、陰暗,彌漫著難聞的臭味兒,蒼蠅亂飛。樓梯實在太窄,不允許我們走得“低調”,一直劈啪作響。有些住戶打開窗戶、拉開門縫,冷冷地看著我們。謝宇航的手始終摁在腰間的槍上,槍已
上膛,保險打開著;我也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裏的刀。好在那些人隻是盯著我們看,似乎並沒有動手的意思。
氣喘籲籲地爬到八樓,一路心情緊張,但是並沒有意外發生,這讓我有了想更近距離窺探這棟樓的想法。我們敲開了一家住戶的門。
簡陋卻溫馨的客廳,全無樓道裏那些腐爛、發黴的味道。男主人三十來歲,衣著破爛但是幹淨,是一個很客氣的黑人兄弟,不但沒有給我們冷眼,反而熱情地領著我們參觀。屋子是個大開間,沒什麽家具,客廳裏一個沙發一台電視,臥室裏也隻有床,讓人意外的是廁所裏居然還有浴缸。
還有一個陽台,站在那裏俯瞰,能看到休布羅街區的大部分區域,和所有的生活社區一樣,顯得靜謐而安詳。如果隻看這一切,感受不到任何的緊張和危險。
等我們回到客廳,梁紅已經跟房主的兒子玩開了,一個三四歲的黑人小朋友,呆萌地牽著梁紅的手,好奇地看著我們這些陌生人。
房主說他不是南非人,來自尼日利亞,是一個難民。這樣的一個開間,每月房租1800蘭特,大約合900元人民幣,並不便宜。房主說,他逃難來到這裏,隻想找一份穩定的工作,過新的生活,養大孩子。這裏的很多難民也和他一樣,並不是壞人,他們隻想能夠生活下去。
那一刻,身處“上海樓”裏,我們開始感覺到這兒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麽可怕。但對講機裏的聲音馬上把我們拉回了現實,在樓下擔任警戒的“光頭”說,我們停在下麵的車已經讓人給盯上了,我們必須趕緊下樓。而且馬上快到下班的高峰期了,我們出去肯定會堵車,那很危險。此外,這個時間段也是犯罪分子吃飽睡足,出門“覓食”的時間。十萬火急,我們必須馬上就撤。
出了尼日利亞人的家門,回到破敗的樓道裏,剛才還很放鬆的神經,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樓道裏突然多出來一些人,一個個都惡狠狠地盯著我們,蠢蠢欲動的樣子。可能謝宇航掛滿全身的子彈和腰裏的槍,對他們還有點兒威懾力,並沒有人站出來。
我們幾個互相對視了一眼,一點頭,趕緊走。背後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追著我們。
落荒而逃似的快速跑下樓,鑽進車裏,心裏才有了些安全感。臨上車前,我笑著跟一個路人打招呼,他還我一個惡狠狠的眼神。
車開出去沒多遠,在十字路口我看見了一家肯德基,很好奇那兒會不會經常被搶,臨時決定實地探訪一下。這回隻有保安隊長一個人跟我下車,他袖子裏藏著根警棍,兜裏裝著胡椒噴霧,腰上還別著一把9毫米手槍。我倆直奔KFC。
一進去我就愣了,這裏跟我在國內和世界其他地方見到的肯德基完全不一樣,點餐台前,像銀行一樣裝了防彈玻璃和不鏽鋼柵欄;交錢取貨,全要通過櫃台上一個小抽屜。全家桶沒法賣,因為壓根兒就塞不進抽屜。
這種安保措施嚴密的快餐店,瞬間又讓我緊張起來,扭頭觀察周圍有沒有盯著我們的人,結果發現玻璃窗外麵,一堆人在盯著我們看。氣氛實在太壓抑,買了三杯可樂,我們匆匆撤離。
車子駛出休布羅街區,所有人像突然被摁下了播放開關似的,此前一個個緊張兮兮、沉默不語,這會兒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開始互相攀談起來。
全家桶的美味,南非人民無福享受。
我摟著梁紅,一邊謝天謝地,今天沒出什麽事兒,我們能夠全身而退;一邊竟然還覺得有點兒失落,我們來探訪混亂的休布羅,沒趕上想象中的暴力搶劫鏡頭,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