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臨危受命

第三章

臨危受命

1

凡浩並不知道,父親被官府抓去的消息已經傳到蔡府。

消息自然是蔡宣霖帶回來的。但讓蔡宣霖沒有想到的是,女兒美娟雖然表麵沒說什麽,卻看得出她對這件事格外關心。其實仔細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女兒美娟畢竟是孟家沒過門的媳婦,那邊出了這樣大的事,自然會跟著擔心。美娟讓身邊的丫頭杏花去街上打探消息。杏花是個機靈女孩,深知小姐的心思,去外麵打聽得也就格外仔細。下午時,杏花回來偷偷告訴美娟,孟老爺被抓進牢裏倒沒受太大委屈,不過一時半會兒怕是放不出來。再有就是前去要賬的人已經擠破了孟府的門檻,腰窩礦上也已經發不出工錢。杏花一邊這樣說,無意中朝窗外看一眼,立刻小聲說,哎……小姐,孟府的大少爺來了!

美娟連忙起身朝窗外看,就見管家老胡正引著凡浩朝客廳走去。美娟想了一下,讓杏花去客廳那邊聽一聽。杏花會意地點點頭就出去了。美娟這裏頓時有些坐立不安。但還是竭力收攏心思,走到書案前拿起畫筆,繼續畫一幅已經畫了一半的牡丹。

這時杏花急急地回來了。

杏花說,小姐,孟家大少爺果然是來請老爺幫忙的。美娟問,幫什麽忙?杏花說,當然是搭救孟老爺啊。美娟連忙問,老爺怎麽說?杏花說,老爺隻是嗯嗯啊啊的,看樣子,好像不太想管。此時外麵傳來人聲。從窗子可以看到,管家老胡已將凡浩送走了。

美娟想一下對杏花說,你去請老爺。

杏花應一聲出去了。一會兒,蔡宣霖笑著走進來。蔡宣霖看看女兒問,美娟,有事啊?美娟從書案前站起身,放下畫筆沉著臉說,爸,我剛剛讓人占了一卦,卦上說,我三年之內不宜動婚,所以,跟孟家的這樁婚事,您以後就不要再提了。蔡宣霖一聽就笑了,說,鬼丫頭,我知道,你是怪我不管孟家的事,對不?

美娟又埋下頭去作畫,不再說話。

蔡宣霖歎息一聲說,你不懂啊,按說我與孟老爺平素的關係,這種時候是應該出手相助的,可是我不管也有不管的道理,這件事絕非偶然,我在旁邊冷眼看得很清楚,現在洋人占了開平煤礦,他們的下一個目標自然就是腰窩礦,而韓三省被殺,幕後的黑手肯定也是洋人,他們為什麽要把這盆髒水潑到孟老爺身上?灤州自古不出黃金,卻出烏金和白金,這烏金是煤,白金就是鹽,眼下洋人已經盯上了灤州的烏金,我是怕把咱的白金也攪進去啊。

美娟慢慢直起身,對父親說,爸……我明白了。

美娟想了一夜,終於想定了主意。

第二天起來吃過早飯,美娟讓管家老胡備了馬車,就帶上杏花來到周學熙的府上。美娟與周學熙的夫人關係很好。當初蔡宣霖的一船貢鹽送去宮裏,得了上麵的賞賜,蔡宣霖為慶賀曾在家裏做了一場堂會,將周學熙夫婦也請過來。當時周夫人一見美娟就喜歡上了,一定要認個幹女兒。所以美娟沒事的時候,就經常過來看一看周夫人。

美娟在這個上午來到周府,周夫人一見就眉開眼笑,連聲說著美娟啊,我的閨女喲,你怎麽來了?美娟也笑說,想您了,就過來了唄。周夫人故作嗔怪地說,你還想得起我啊,這麽長時間了,也不說過來看一看,那天我還想呢,早就知道你牡丹畫得好,哪天讓你畫一幅,掛在我屋裏,想你了就看一看。美娟連忙說,看您說的,想我了說一聲,我過來就是了,不過,我今天還真給您帶來了。周夫人問,什麽啊?

美娟從杏花手裏拿過兩軸裱好的畫。

美娟說,我給您畫了一幅牡丹,一幅葡萄,今天特意給您帶來。一邊說著,讓杏花幫著一幅一幅打開,請周夫人欣賞。接著又笑說,不過您放心,我這可不是給您畫餅充饑,也不是讓您望梅止渴,隻要您想我,隨時招呼一聲我就過來。周夫人看著這兩幅畫讚不絕口,連聲說,哎呀,這畫兒畫的,真是漂亮,隻可惜啊,我們美娟是個女兒身,要不非得讓老爺舉薦到朝廷去!你看這牡丹,一點不比郎世寧差,就是老佛爺看了也會喜歡呢!美娟

被誇獎得不好意思了,看一眼周夫人說,瞧您說的,都把我捧到天上去了。你要是喜歡,我再給您畫就是了。周夫人說好啊,你就再給我臨摹一幅郎世寧的《百子圖》吧!

美娟笑笑說,行。

周夫人將美娟拉到身邊坐下來問,美娟啊,你的親事,怎麽樣了?美娟的臉紅了紅說,現在……怕是顧不上了。周夫人立刻說,這可是大事啊,怎麽說顧不上?

美娟看一眼周夫人,就把孟家的事說出來。

周夫人聽了想一想,點點頭說,孟老爺這人我知道,可是一個難得的好人啊,況且又是你沒過門的公公,不要緊,老爺去秦皇島了,等他一回來,我就讓他趕緊想辦法。

美娟聽了連忙起身施禮說,那就……多謝老夫人了。

周夫人說不用這樣,閨女,以後有事,隻管來找我。

2

孟熙臣直到被關進牢裏仍然想不明白,這一連串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韓三省好端端的就被人殺了,而且這樁人命案竟然將自己也牽連進來。管家老蒯來送飯時說,礦上的龍旗又莫名其妙地被人砍倒了。孟熙臣意識到,這些事情應該是相互關聯的,很可能有著更深的背景。好在家裏使了銀子,孟熙臣在牢裏倒沒受太大委屈,關的是一個單人監房,房裏也挺幹淨,還有一張小桌和一個簡單的板鋪。不過孟熙臣知道,真正的事情應該還在後麵。

這天上午,孟熙臣正坐在小桌跟前看一本讓老蒯帶來的《天工開物》,就聽牢外有說話的聲音。說話的是棗杠子。棗杠子帶著兩個人來到監房外麵,對一個牢頭兒說,我們是奉了開平公司的洋人之命,來提疑犯孟熙臣。牢頭兒聽了有些詫異,看看棗杠子問,洋人要提孟熙臣?棗杠子說是啊,怎麽,府衙的合大人沒給你們傳下話嗎?

牢頭兒說,你們等一下。

說罷就匆匆出去了。

一會兒,牢頭兒回來說,你們跟我來。

棗杠子帶人跟著牢頭兒來到監房外麵,朝監房裏看了看笑一聲說,嗬,果然不出所料,孟老板的日子過得挺舒坦啊。孟熙臣知道棗杠子在開平煤礦的角色,沒有說話,低著頭繼續看書。棗杠子讓牢頭兒打開門說,別看啦,走吧!

孟熙臣慢慢放下書問,去哪兒?

棗杠子說,到地方你就知道啦。

孟熙臣已經意識到,在牢裏關了幾天,現在真正的事情終於來了。

果然,孟熙臣一押解到開平煤礦的大牢,立刻就被捆綁在一個用刑的木架上。此前孟熙臣已聽說過,開平煤礦為關押鬧事的礦工,私下專門設有大牢,卻沒有想到這裏竟比府衙的大牢還要讓人感到恐怖。孟熙臣這時已經橫下心來。看來算命先生所說的癸卯年這道坎,就在這裏了。既然如此,就聽天由命吧。孟熙臣的心裏正這樣想著,就見王永昌走進大牢。孟熙臣雖然知道王永昌這個人,但這些年並沒有打過交道。王永昌走到孟熙臣的麵前笑笑說,孟老爺,我知道你們孟家在府衙的大獄裏使了銀子,所以沒給你動大刑,不過這開平礦的大牢可不是灤州府衙,我現在宣布,你孟老爺的好日子結束了,從現在起,咱們要唱一齣《大審案》了!孟熙臣說,我在府衙就已經說過,韓三省被殺一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王永昌搖搖頭說,那件事咱們暫時不談,現在,我要先跟你敘一敘舊。

王永昌說罷看了棗杠子一眼。棗杠子立刻示意旁邊的兩個打手。打手走過來,突然掄起皮鞭開始抽打孟熙臣。孟熙臣先還咬著牙不吭聲,但很快就被打得皮開肉綻昏死過去。打手用熏香將孟熙臣熏醒。孟熙臣痛苦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呻吟了一聲。

王永昌走過來說,孟老爺,你仔細看看我。

孟熙臣慢慢抬起頭,朝王永昌看了看。

王永昌問,你還認得我嗎?

孟熙臣又仔細看看王永昌。

王永昌冷笑一聲說,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說一個人,王德滿,還記得嗎?

孟熙臣想了想,突然睜大眼看著王永昌。王永昌微微含笑地點點頭說,想起來了?對,我就

是王德滿的兒子,當年我爸跟你一塊兒開小煤窯,是你隻顧賺錢不管我爸的死活,你以為我爸死了就沒人找你算賬了?沒想到吧,我爸還有我這麽一個大兒子呢,現在我這個兒子又是一條好漢了,這個兒子找你算賬來了!孟熙臣點點頭說,你說的這些……我都承認,當年,我如果發現礦下有瓦斯,及時處理,你爸他們十幾個人也許就不會有那場事故了,可後來,是我替你爸還了幾百兩銀子的賭債,還為那十幾個工人買了上好的棺木……

王永昌的臉突然扭歪起來,衝身邊的打手說,給我打,往死裏打——!

幾個打手的皮鞭立刻又劈劈啪啪地落到孟熙臣的身上……

孟熙臣被押回府衙大牢時已是深夜。說是押回來,實際是用車拉回來的。府衙大牢裏的牢頭兒一看嚇了一跳,連忙問棗杠子,這是怎麽回事。棗杠子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洋人問過案子了,有什麽話找洋人去說就是了。說罷就帶著人回去了。

深夜,剛換班的牢頭兒來牢門外看看孟熙臣,對獄卒說,今晚看好孟老爺,明天一早就要放人了,這一夜可別出什麽閃失。說罷又用力看一眼這個獄卒。獄卒應一聲,與牢頭兒對視一眼。然後,看看左右沒人,就將一個喝水的瓦罐放到孟熙臣的監房裏……

3

美娟自從去周府找過周夫人,心裏一直忐忑不安。算著日子周學熙大人該從秦皇島回來了,卻不知孟家的事,周大人是否已經想出辦法。這天上午,美娟正在自己房裏,伏在書案上細心臨摹郎世寧的《百子圖》,蔡宣霖匆匆走進來。

蔡宣霖說,美娟,我問你件事。

美娟抬起頭說,什麽事啊?

蔡宣霖問,你為孟家的事,去找過周學熙大人了?

美娟點點頭說,是啊,這事……我沒跟您商量就……

蔡宣霖擺擺手說,這件事你做得好啊,可事先真該告訴我,現在周大人去府衙斡旋,孟老爺已經被放出來,可是人家孟家的人來感謝我,我還不知是怎麽回事。

美娟聽了驚喜地哦一聲問,孟老爺……已經出來了?

蔡宣霖點點頭,又不無憂慮地說,可是……據說不看好,因為動了刑,好像受了內傷。

蔡宣霖的消息是從凡浩這裏得到的。蔡宣霖下午去商會,凡浩正等在那裏。凡浩一見蔡宣霖先是道謝,然後說,父親上午已被府衙放回來,但回到家裏躺在床榻上,一直嘔吐不止。

凡浩是特意來商會向蔡宣霖道謝的,說了幾句話就匆匆回去了。

孟熙臣顯然傷勢很重。但是,請來的看病先生看過之後卻都不解,按理說受內傷的人也會嘔吐,卻也不至於吐得如此厲害,而且在孟熙臣的嘔吐物中,還隱隱的有一股異味。凡浩趕回家時,同濟堂的黃先生挾著布包從上房裏走出來。凡浩連忙問,先生,您看……怎麽樣?黃先生麵有難色地搖搖頭說,說不準啊,大少爺……恐怕要準備後事了。

這時老蒯過來說,大少爺,老夫人叫您呢。

凡浩連忙走進上房。

孟夫人說,你爸,好像有話要說。

凡浩趕緊走到父親的床榻前。孟熙臣這時已經麵如白紙,看到凡浩,艱難地說,去把凡華也叫來吧。老蒯應一聲就趕緊出去了。孟熙臣對凡浩說,你學修鐵路的事,先放一放吧,腰窩煤礦,還有咱這個家……以後……就要靠你撐起來了……凡浩點點頭說,爸,我答應您。孟熙臣又看一眼洪武,洪武啊,你是咱腰窩礦的總窯把,以後……要幫襯著凡浩。

洪武說,老爺,您放心吧。

這時凡華走進來。孟熙臣伸手示意,讓凡華來到床榻前,看著他說,凡華,你是最讓我放心不下的,以後一切事,都要聽你大哥的,你大哥……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凡華流著淚點頭說,爸,我知道了。

孟熙臣這時已上氣不接下氣,用力對凡浩說,現在家裏礦上,銀根都緊……我的後事從簡,不必買上好的棺木,送殯的執事儀仗……一概不要,拉到墳上……埋了就是了……

孟熙臣說罷就咽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