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重生_3.始作俑者是海格

3.始作俑者是海格

裏昂的春天,過了三月,天氣暖和得很快。那天晚上下小雨,華商會的陳會長在一家新開的很高檔的海鮮飯店宴請江蘇來的商人。江蘇客人們要了“怡雲”礦泉水,酒過三巡,陳會長看著“怡雲”的瓶子念叨:“最近這隻股票浮動得厲害,人心惶惶的,手裏那些啊,拿不定主意是拋還是留,改天還得問問那個楊曉遠。”

慧慧不玩股票,隻說道:“‘怡雲’是政府控股的大企業,市值波動,有驚無險的,您有什麽擔心的?”

陳會長捋了一下額前的頭發:“經濟形勢不好,什麽怪事都能發生。”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看一看,是楊曉遠,她去餐廳的過道上接電話,這位先生在那邊說:“我研究了兩道好菜出來,想請你來我家吃飯。”

“我去跟你吃飯,我的店誰來管?”

“晚上還敢開店,小心政府罰你……明天晚上,行嗎?你來我家,你認識我家的。”他說話有點霸道,還有點賴皮,“我還弄了個《大話西遊》的法文版,哎,你知道《大話西遊》法文版叫什麽嗎?”

“……不知道。”

“叫作《東方的奧德修記》。來吧,咱當作是做聽力練習。”

這年輕的北京男人油嘴滑舌的幾句話在她腦袋裏勾勒出個場麵:兩人吃著中國炒菜,看《大話西遊》的法國話版,還挺搞笑的。

慧慧說:“好啊,我帶點心去吧。你喜歡什麽甜點心?”

這位大哥還真是想了想,然後很仔細地吩咐:“離你的店不遠,皇宮酒店旁邊有個玫瑰井大道,你知道吧?嗯,那裏有個裏奧尼達斯巧克力店,你知道吧?”

“嗯,知道,你要巧克力啊?”

“聽我說完。這家裏奧尼達斯對麵有一家叫作老餃子的甜品店,哎呀,裏麵的奶酪蛋糕好吃極了,我得吃三份,兩份紅酒的,一份藍莓的,你吃幾份我就不過問了。”

“您繞這麽大圈子就是要三個奶酪蛋糕啊?”

“就這家店的。可別弄錯了啊。”楊曉遠囑咐得可認真了。

“好好好好。”慧慧點頭答應,好不容易放了電話。

她此時在這家餐廳的三樓,外麵下著雨,幾輛黑色的車子拐進餐廳的停車場。有人下來給主人打傘,一行人進了餐廳的大門。

慧慧正想這麽大的排場會是哪位富商政要,陳會長從餐廳裏麵追出來找她:“哎,小齊,幹什麽呢?一個電話打了這麽久啊?進來進來,有表演看了。”

慧慧返回去,看見餐廳的正中的演出台上正上演雜耍。演員是個高個子的阿拉伯小夥子,他有卷曲的黑頭發,黑色眼睛,赤著上身,穿著闊腳褲,光著雙腳,手執一柄彎刀,隻見他的彎刀在周身上下翻滾,閃出一輪銀亮的光影。真真是好身手,好精彩。

小夥子的節目結束,換了一隊香豔女郎上來跳舞。阿拉伯女人的肚皮漂亮,臀部豐腴,搖晃起來,像能弄散男人的心。她們那一支舞蹈跳完了,觀眾們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繼而掌聲隆隆。

第二天在楊曉遠的家,他把好不容易研究出來的兩道菜端上來,慧慧隻覺得很無奈:一個炸醬麵,一個拌西紅柿。

“你就拿這個換我繞那麽大圈找到的甜點心吃?”

楊曉遠笑著說:“別,別著急,嚐嚐再說。”

吃一口味道還不錯,慧慧說:“這醬炸得還行,雞蛋和油你沒少放啊,真大方。”

楊曉遠的房子很漂亮,有一百多平方米,兩個帶著陽台的房間,花台上都種滿了雛菊,客廳和廚房都很大。屋子裏收拾得很整潔,從很多細節裏能看出來是那種一貫保持的整潔,而不是臨時抱佛腳收拾出來給客人看的。他還有點小情趣,洗手台上的刷牙缸是龍貓多多洛的圖案。

慧慧洗完了手,將它拿起來看看。

楊曉遠說:“你也喜歡宮崎駿嗎?”

她點點頭:“原來特別喜歡。”

“後來不了?”

“後來我長大了。”

“他很久沒有新片子了。”楊曉遠說,“你原來喜歡看哪一部?”

“《千與千尋》。”

“你是不是不是很喜歡這個《東方的奧德修記》啊?我們換《千與千尋》吧?我有這個片子。”看上去,楊曉遠因為找到了同道中人而興致勃勃的。

慧慧說:“好啊。”

結果這個家夥進了他的書房去找那張影碟,半天沒出來。慧慧喝完了果汁去看看,楊曉遠正對著電腦啪啪亂打,發郵件呢。

慧慧站在門口說:“你忙著,我先走了。”

楊曉遠回頭看她一眼,說話很快:“我這就好啊,手頭的東西處理一下。”

“怎麽忽然這麽忙?”

“有人在商場上有大動作,我們抓住機會,跟著掀

點風浪,賺點錢。”楊曉遠那封郵件打完了,按了發送鍵,二十四封郵件同時發出去,他終於辦完了事,回頭看看她,“齊小姐,你是福星,剛來我家吃飯,這邊就有動靜了。要是這下子賺得多,我送你一個好禮物。”

慧慧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看著總是高高興興的楊曉遠:“到底怎麽回事啊?你說得我都心癢癢。”

“你不弄股票可能不知道。最近有一個大公司讓人玩得上上下下的,好慘,你聽說了嗎?”

她想起來昨天陳會長吃飯時候說的話:“嗯,是‘怡雲’嗎?”

“沒錯。我提前十個小時得到消息,始作俑者是海格。”

慧慧怔住。

“丹尼·海格把‘怡雲’逼得無路可走了,除了被收購,沒有任何出路。”

“……”

“你知道丹尼·海格吧?他是海格水的老板。”楊曉遠看著她說。

慧慧點點頭,慢慢地說:“我知道的,我知道。他很有名,很有名。”

過了三年,他的名字忽然又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她的麵前。第二天的清晨,很多報紙的頭條都刊登出了一個頗為震撼的消息:“海格”或將吞並“怡雲”。

什麽樣的評論都有,官員的、專家的、業內零售商的,也有老百姓的。有人認為老態龍鍾的“怡雲”早該讓“海格”大修了;有人準備好了爆米花等著看這歐洲兩大礦泉水巨頭的年度大戰;有人說“隻要水仍然是好的,那麽誰吞並誰跟我無關”;有人批評海格的巨大野心和不自量力,“這不是當年雪鐵龍和標致的合並,海格作為私企,想要吞掉政府控股的‘怡雲’,這是癡心妄想”;也有人從另一個角度表示了擔憂。諷刺報紙《鴨鳴報》刊登出的一幅漫畫:一個人一腳踩著巨大的礦泉水瓶,龍頭擰緊了,老百姓在下麵眼巴巴地等著那裏一滴一滴出來的水,幾個字寫在旁邊,“如果連礦泉水都壟斷”—那踩著礦泉水瓶的正是丹尼·海格,被他們畫得凶神惡煞。

她把那張報紙啪地拍在桌子上,丹尼·海格怎麽興風作浪都跟她無關,多少人恐慌,多少人被得罪,多少人罵他也跟她無關,但是他們畫圖之前,至少多看兩眼他的樣子。她非常討厭他們把他畫得那般醜陋。

無論如何,從報紙上或者別人的嘴裏聽到丹尼·海格的名字,總讓她的思維有那麽片刻的短路。昨天晚上,楊曉遠發現她後來心不在焉,就主動說:“時間晚了,我送你回家吧。”《千與千尋》的開頭他們都沒有看完。

他送慧慧到她家的樓下,她要下車了,他在後麵說:“齊慧慧。”

“嗯?”她回頭看看他。

他笑著說:“你看月色多麽好。”

慧慧還真向外麵看了看,然後轉過頭跟他說:“什麽月亮啊?都被雲彩擋住了。”

她轉過頭才發現,這位兄台的臉離她隻有一厘米,那雙好看的眼睛黑眼珠特別大,眼睛裏有得意的笑容,像是在說:著道了吧?

他的身子漸漸向前傾,慧慧慢慢向後靠,那情形仿佛一個存心吃定,另一個欲迎還拒。楊曉遠笑得更深了,好像喜歡極了這個小遊戲。直到慧慧被逼到沒有退路,腦袋貼在自己一側的車窗上,她搖了搖頭,表情嚴肅。

他也停住了,想了一會兒,特別認真地說:“曉遠哥一般開弓沒有回頭箭,就這麽讓你拒了?”

慧慧沒什麽幽默感,不知道怎麽上來一句話把楊曉遠逗笑了:“我拒了你也好過把你的箭撅折啊。”

他哈哈笑起來,回到駕駛座上去:“改天啊,改天真有月亮的。改天姑娘你有心情的。”

那天之後的一段時間,齊慧慧都沒有見到楊曉遠,大約過了兩個多星期,他給她打了一通電話:“那天我沒得罪你吧?”

她知道他什麽意思,隻說道:“哪天啊?什麽事啊,我都忘了。”

“那太好了,求你一件事,請你一定幫忙。”

“先說來聽聽。”

“瑞士銀行集團的周年慶,今年由裏昂分理處主辦。兩個星期的活動,還有一場酒會—我想請齊慧慧陪同我去,你說她能同意不?”

“場麵太大了,不會應酬,怕給你丟麵子。”她說。

“你不用應酬,你站在我旁邊就行。”楊曉遠說。

“……”

“……你是不是真要手起刀落,拒我兩次?”

慧慧笑起來:“哪一天?什麽時間?你的場麵這麽高端,我得好好準備啊。”

楊曉遠可高興了:“這個周五的晚上八點鍾,麗多皇宮。您不用準備什麽,您洗把臉就夠用了。”

……

她有很久沒有穿過夜禮服了,那天打扮好了,她在鏡子裏麵看了自己好久:高個子,長頸子,黑頭發披在**的白肩膀上,像在細絹上潑墨。她穿了一件黑綢子的齊胸短裙,

沒有什麽特別的裝飾,隻是顯得腰細腿長,皮膚發亮。天氣還冷,她披了一件檸檬黃色的小貂皮披肩,那是去年聖誕節,小多送給她的禮物。

她塗上深紅色的唇膏,然後對著鏡子笑了笑,還是年輕漂亮的一個人,還有一個不經風霜的皮囊。

那天慧慧自己開車去了麗多皇宮,因為楊曉遠下午去巴黎辦事,下了高速火車直奔晚會,沒有時間去接她。他跟她解釋這個的時候十分抱歉,慧慧說:“沒關係的,這算什麽啊?不然我去火車站接你都可以。”

他們是在酒店的大堂裏見麵的,他的眼睛就再也沒有離開她。慧慧的心裏想,所以一條漂亮的裙子對一個女孩多麽重要,他們之前見麵,她從來是毛衣牛仔褲,但是今天的楊曉遠把她當作了另一個人。

當然了,這位男士也是一表人才,瘦且高,白襯衫和黑領結一絲不苟,整件衣服最出彩的設計是在黑色西裝的袖口處—三粒丁香形狀的小金扣子。

這兩個人的身高容貌不輸給任何一位到場的洋人,又都那麽年輕,楊曉遠終於說了一句楊曉遠該說的話,是他們對著牆壁處的一麵鏡子時,他說:“咱倆太般配了。”

慧慧微微地笑起來,飲一口杯子裏的香檳。

麗多皇宮富麗堂皇的大廳裏高朋滿座,這是世界上反應最快、手段最多、聲譽最佳的銀行的周年聚會,來自世界各地分理處的金融精英濟濟一堂,紳士淑女,衣香鬢影。

大廳中間的舞台上有一黑一白兩架三角鋼琴,兩位琴師在上麵演奏著快活的阿爾卑斯小調《薩伏瓦的春天》,舞台周圍的噴泉水隨著音樂聲搖曳跳動,濕潤的空氣中彌漫著讓人愉悅的百合花香。

楊曉遠說:“我老板來了,你跟我去打個招呼?”

“可以啊。”

“我說什麽,都請你配合一下。”

“你要說什麽?”

“我跟他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他說。

“有這個必要嗎?”她看看他。

“太有了,我老板說我什麽都好,但是想要晉級到一個讓人覺得徹底成熟可靠的銀行家,最好先把婚結了。我今天借機會跟他表明一下,我是有這個準備,並向之努力的。還有,”楊曉遠又囑咐道,“要是我等會兒露出一副拍馬屁的嘴臉,請您忍住別吐,都是為了混口飯吃。”

楊曉遠的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德國人,離著老遠就看見他了,哈哈笑道:“曉遠!”

楊曉遠並攏了食指和中指指著他:“尤爾根!”

兩人跟足球隊的隊友似的。

老頭子過來吻慧慧的手背:“這位小姐是……”

楊曉遠一摟慧慧的肩膀:“我的女朋友。”

他夫人跟楊曉遠也是熟絡到不行,眨眨眼睛開玩笑:“你膽敢把美女藏到今天!”

楊曉遠道:“但你們絕對是最早知道我畢生最大秘密的人。”

這個反應啊,這張嘴啊,慧慧想:我怎麽忍住別吐?我佩服都來不及呢。

尤爾根一側頭,楊曉遠迎過去,那老頭子壓低了聲音,典型的跟心腹說話的語氣:“去巴黎給拉米夫人辦的事搞定了?”

楊曉遠比畫了一個OK.

慧慧看看他,尤爾根的太太說:“雷米是我見過的最聰明能幹的男孩。”

慧慧點頭笑笑。

尤爾根繼續說:“……另外,等會兒丹尼·海格會到,我跟行長說了,我一定要上去跟他打個招呼問候一下,你呢,你跟著我……”

那句話之後,她就什麽都聽不清了。

慧慧一個人在露台上待了一會兒,傍晚的風吹來,讓人頭腦發涼。旁邊拐角的地方,一隊穿著演出服的阿拉伯藝人翻了幾個跟頭,做上場前的熱身,一個穿著古裝、戴著包頭的男孩將火棍在舌頭上一點,霍的一下,一道火龍從他口中飛出。

身後忽然有人碰了一下她的胳膊,慧慧猛地回頭,是楊曉遠。

“你怎麽了?”他問她。

她搖搖頭:“沒事,我,”她看看他,“其實,我不太舒服。真抱歉……我想要先離開。”

楊曉遠說:“怎麽忽然不舒服了?好的,我們這就走,我送你回家……你回家還是去醫院?你是哪裏不舒服?你剛才喝了不少香檳,是不是……”

“我頭暈。”慧慧說,“我最近有些感冒,可能昨天晚上也沒有睡好,不過不是大問題。”她咳嗽了一下,“所以你看,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留在這裏,等會兒還有應酬呢。”

楊曉遠還要堅持,幾個同事上來跟他說話。慧慧說:“我先走了,我給你電話。”

她沒再跟他說話,轉過身,離開露台,急匆匆地穿過忽然間變得漫長無比的大廳,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想要迅速地離開這裏。

可是,她還是遲了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