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市長走了,洋人拉貝成了“南京市長”

三、市長走了,洋人拉貝成了“南京市長”

這事被韓湘琳言中。

12月1日,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南京城此時已如飄搖在風浪中的一葉小舟,所有搭載在南京這艘“舟”上的人,沒有一個不在打自己的小算盤——包括中華民國總裁蔣介石先生和他夫人宋美齡女士。唯獨拉貝等二十幾個決意留在南京城的國際委員會的外籍人士反而相對淡定。

在整個南京城處在忙碌的搬家和逃亡狀態之中,拉貝等國際委員會的成員們,則在到處籌備物資,以備“安全區”所用。

9點30分,拉貝帶著助手克勒格爾、施佩林趕到平倉巷參加國際委員會會議。根據拉貝的建議,在這次會議上,委員會確定了下麵的相應機構和它的負責人,他們是:

主席:拉貝

秘書(其實是秘書長的意思):斯邁思博士

總幹事:菲奇

副總幹事:杭立武

財務主管:克勒格爾

中方秘書處主任:湯忠謨

下設五個分工委員會:

總稽查:施佩林

糧食委員會主任:韓湘琳

副主任:索恩、孫耀三、蔡朝鬆、朱靜等

住房委員會主任:王廷

副主任:裏格斯、朱舒暢、王明德等

衛生委員會主任:沈玉書

副主任:特裏默大夫

運輸委員會主任:希爾施貝格

副主任:哈茨

“拉貝先生,我行嗎?我可從來沒有當過官呀!”韓湘琳對自己被任命為“糧食委員會主任”一職非常意外和激動,這樣問拉貝。

“你行。相信你一定完成好你所負責的籌糧工作,而且我覺得你是我們中間所有人中最合適籌幹這事的人選。”拉貝拍拍韓的肩膀,說,“這幾天你其實已經在履行職責了——你不是弄來好幾卡車糧食了嗎?”

“啊?!我……那我一定做好!”韓湘琳一聽,心想:原來當官就是這樣的啊!於是他暗暗下決心:要為拉貝先生多弄些糧食來。

“當然,難民最怕啥?就是兩件事:吃、住!你的責任重大,所以我要把這樣的任務交給像你這樣最信任的人去做。”拉貝說。

“那——我這個糧食委員會的主任就這樣算數了?”韓激動得還是有些不信。

“當然嘍!你這個職務是我親自任命的,怎麽不算數呢?我是主席,國際委員會所有的任命都必須由我簽發。”拉貝瞪大眼睛說。

“好嘞!”韓湘琳從未有過的興奮,哼著小調去告訴自己的家人和那些中國朋友了。

南京的馬市長今天也出席了拉貝他們的會議,而且給拉貝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政府送給未來的安全區三萬袋大米和一萬袋麵粉。

“這是振奮人心的大好事!”拉貝和委員會的人都過來跟馬市長握手,表示感謝。

“要說感謝,還是我要代表南京市全體市民向你們諸位感謝呢!是你們的無私幫助和犧牲精神,給幾十萬市民指出了一條生路……”馬市長連連拱手相謝。

這一天的拉貝忙得不可開交。從平倉巷開會回來,便去安排韓湘琳給鼓樓醫院送去十二桶汽油,隨即順便帶回了一台水箱放在他的院子裏。

現在拉貝的院子裏的第三個防空洞也建好,頂上是結實的鐵板,入口是用磚砌的,比較堅固。

下午,拉貝趕到唐生智的司令部,在那裏他收下了蔣介石統帥部答應捐獻給國際委員會十萬元中的第一筆兩萬元。

“剩下的什麽時候給?”拉貝精明地問中方代表杭立武博士。杭聳聳肩,說:“也許很快,也許永遠得不到了!”

“是這樣啊?”拉貝愣了半天,心想:這點錢可能也就夠以後難民們的一天夥食。唉,能拿到總比一點都拿不到要好吧!

寧海路5號,現在歸拉貝他們的國際委員會總部所用,於是菲奇、克勒格爾、斯邁思等幾個國際委員會成員一起來此,希望親眼觀摩一下他們“主席”的新辦公處。

“拉貝先生,你現在應該把名字改成‘約翰·拉貝·洛克菲勒先生’了!”斯邁思博士看完美觀、豪華的張宅,如此對拉貝說。

“哈哈……我成世界巨富了!拉貝·洛克菲勒!”拉貝滿臉笑容。洛克菲勒是美國石油大王,20世紀初的世界首富。斯邁思之所以稱拉貝是洛克菲勒,是因為拉貝現在“擁有”的張宅確實太漂亮和豪華了:這棟兩層的中式建築,以當時南京城來看,絕對算是“大哥大”,尤其是正門前的那個大花園和平展展的大草坪,對拉貝他們用作救助難民的場所,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好地方!總之,環境好、地方大,整座建築又醒目,加之裏麵有堅固的防空設施,太適合作為拉貝他們所需的“辦公”地了!

這天晚上6點,拉貝他們在英國文化協會所在地再次舉行國際委員會會議,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回請了不少新聞媒體。會上,拉貝代表國際委員會正式宣布了他們在南京設立“安全區”(中文翻譯為“難民區”)的計劃和相關人員的職務。

中外新聞記者對拉貝他們的國際委員會十分關切,當晚的各種詢問也讓拉貝有些招架不住:

“日本方麵對你們的安全區設立是什麽態度?”

“目前還沒有日方的表態。”拉貝回答。

“這意味著日本方麵有可能不同意你們的做法。如果這樣的話,你們一旦設立安全區會不會給日軍屠殺中國人民反倒提供了方便?”

“戰爭的進程我們無法預料,但安全區的設立是符合國際人道主義的。任何一個國家的軍隊違反人道主義必將受到全世界的譴責!”拉貝回答。

“日本人的行為已經無數次證明他們的軍隊是不會理會這種譴責的,占領中華民國首都南京又是他們的夢想,當他們以勝利者姿態進入南京、進入你們的安全區為非作歹時,你們有何能力抵擋他們的槍炮和子彈呢?”

“我們沒有槍,也沒有子彈,但我們有一顆正義的心,相信世界上還有一樣比槍炮和子彈更銳利的武器,這就是我們的良心和正義。”拉貝平靜而堅定地回答。

“聽說你也給你的德國元首寫信請求支持你的計劃,元首有答複了嗎?”

“還沒有。但我相信他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拉貝說。

“果真這樣?”

“我想是這樣。”

全場哄笑。

拉貝突然漲紅了臉,站起來說:“我以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黨員的名義保證,我們的元首會理解和支持這樣的行為的!”

又是一陣哄笑。

事後證明,拉貝的判斷完全錯誤了,因為希特勒說一套做一套的騙子行為,不僅蒙騙了德國人,更是蒙騙蘇聯人和全世界人,希特勒不久便與日本、意大利法西斯站在了一起,且成為這三個軸心國的主心國。一生以“納粹”黨為榮的拉貝也在晚年徹底地對自己曾經的這份榮耀而悔恨。這都是後話。

此時此刻的拉貝,依然充滿希望地把如果日本不搭理他的國際委員會,那麽他希望他的元首能夠至少出麵說一句話給日本人聽聽。

新聞發布會後,委員會又換到首都飯店開會,會議的焦點仍然是在日本人沒有答複的情況下如何展開工作。爭論並沒有統一,主席拉貝必須拿主意。

“我相信我們最初的動議不會有錯,斯邁思博士他們推薦我當這個主席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背後還有一個希特勒——我們的元首,我依然相信:他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拉貝的當日日記把這話寫了進去。可見他當時對希特勒深懷信任。

“謝天謝地,我們有救了!”羅森告訴他,他給元首的電報,已經通過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中國分部負責人拉曼先生交了上去。拉貝得到此消息,幾乎要歡呼起來。

會議開到晚8時左右,南京馬超俊市長帶一幫人來到首都飯店,與拉貝他們共進晚餐。

“尊敬的拉貝主席,各位先生:我今天來這兒,是來告別的……大家知道,日本人進入南京城的時間已經不會長,我們這裏人都將撤離。一旦撤離,整個南京城便沒有了領導者,你們便成了幾十萬南京市民們唯一的依靠。拜托拉貝先生,拜托諸位了!”馬市長說完話時,連連喝了三杯白酒,然後與在場的國際委員會成員一一握手,他拉著拉貝的手久久不放,最後說:“拉貝先生,我這個市長其實在前些日子就已經不能發號施令了,現在、從現在開始,我要把市長的權力交給您了——尊敬的拉貝先生!”

“不敢不敢!市長是你!”拉貝受寵若驚。

回到住處,因擔任重職的韓湘琳依然興致勃勃地過來對拉貝說:“我沒說錯吧!你現在就是我們的市長了!”

拉貝卻一臉嚴肅地說:“我隻是個委員會主席,怎麽能是市長呢?不能。絕對不可能是市長,更何況是中國的南京市長!”

日本方麵是否同意建立安全區,這一直糾結著拉貝。第二天即12月2日,法國神父雅坎諾終於從上海轉來日本當局的電報:

轉給南京安全區委員會:

日本政府已獲悉你們建立安全區的申請,卻不得不遺憾地對此予以否決。

若中國軍隊對平民(或)其財產處理失當,日本政府方麵對此不能承擔任何責任。但是,隻要與日方必要的軍事措施不相衝突,日本政府將努力尊重此區域。

高斯(美國大使館官員)

電報在拉貝手上放了很長時間,他看了一遍又一遍,默默地呆坐在辦公桌前一句話不言。

韓湘琳焦急地問:“先生,這電報上的話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們的安全區呀?”

“不是說得非常清楚——不同意嘛!”另一個用人說。

“但最後一句話說是我們隻要不與他們的軍事措施相衝突,他們還是努力尊重我們安全區的!”

“唉,外交辭令就是複雜,能說得清的話非得繞來繞去。”

施佩林過來說:“我剛才聽收音機裏的英國電台對此評論是日本方麵斷然拒絕我們的計劃。”

“英國這樣認為?”拉貝問。

施佩林點頭。

拉貝從椅子上站起身子,踱步道:“我不認為日本是斷然拒絕我們的計劃,因為從外交角度看,它的這個答複還是留了一條後路給我們,就是說,日本人給我們的計劃提出了一個前提條件——隻要我們不跟他們的軍事行動發生衝突,他們是可以允許和保證我們安全區存在的。所以仔細分析日本方麵的這個答複,對我們還是有利的。”

“先生你這樣分析認為?”韓湘琳等人臉上露出了興奮。

拉貝頻頻點頭,說:“至少我這麽認為,也至少說明我們與日本方麵還有餘地可談!”

“這就好!這就好!”眾人的氣氛頓時活躍。

“施佩林先生,我們必須馬上請美國使館再想法向日本方麵轉達我們的回應和善意。”拉貝對助手說。

“你的意思是……”

“以我的名義,馬上向美國使館發一份電文,申明我們得到日方態度後的進一步表示我們的意見。”拉貝重新坐到辦公桌前,拿起筆,開始起草電文:

我們懇請您把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的下列意見轉發給雅坎諾神父:

衷心感謝您的幫助。日本政府承諾,隻要與日方必要的軍事措施不相衝突,它將尊重安全區區域,對此,委員會表示認可和感謝。中國當局完全同意嚴格執行我們原來的建議。因此,委員會將繼續開展安全區的組織和管理工作,並通知您,難民已經開始遷入安全區。委員會將在適當的時候,在進行適當的檢查之後,正式通知中國政府和日本政府安全區業已開放。

委員會懇請您,以最友善的方式再次與日本當局取得聯係,促使對方注意:如果對方直接給委員會一個帶有保證性的通知,將會大大減少陷於困境中的居民的憂慮。我們誠懇地希望不久便能收到日本政府相應的通知。

簽名:約翰·拉貝(主席)

當晚,拉貝通過新聞發布會的方式,將日方和他發給法國神父的這封電文的內容,向外界作了正式陳述,以此再次懇求日方對他們的國際委員會設立安全區建議予以“友善考慮”,因為“由於必須事先采取措施以救助成千上萬名隻有在安全區才能找到避難場所的平民,委員會急需立即開始工作。出於人道主義,迫切希望即刻對此建議作出答複”。新聞稿上後來引用了拉貝這段話。

什麽叫日理萬機?拉貝這位不是市長的“市長”,從跟馬市長告別握手的那一刻開始起,他就深深地體會到了。12月2日的新聞發布會上,羅森向他透露一件事:德國駐華大使特勞特曼和夫人突然回到南京了。

“是來支持我的?”拉貝大感意外。

“不是。是幫助中國當局與日本方麵周旋……”羅森說。

“晚上無論如何要請先生到福昌飯店去一趟。杭立武博士要走了!”韓湘琳急匆匆地前來向拉貝報告。

“杭怎麽能走嘛!他是我們的住房委員會主任呀!他可是個大人物,他走了我們怎麽辦?”拉貝急壞了。

“聽說他是蔣總統親自點名要去完成一項特殊使命才決定走的。”內部消息靈通人士向拉貝報告。原來杭立武被調去秘密押運故宮珍寶。

一萬四千多箱珍寶呀!都是我們祖先留下的東西,這樣的任務不能沒有人去完成!與杭見麵後,杭立武悄悄對拉貝說出了自己所承擔的秘密任務。

“太可惜!太可惜了!你一走,對我們損失巨大。我無法找出一個更合適的人來接替閣下的工作。”拉貝有些沮喪。

“國難當頭,我們皆無可奈何!”杭歎息道。

“日本方麵提出的條件就是希望我們的安全區不要與他們的軍事措施相衝突,這顯然告訴我們,在安全區內中方不能有任何軍事行動和軍事人員的存在。唐司令長官,我們安全區能不能公開成為南京市民的避難地,全靠一個條件了:你們的軍隊不能在區域裏麵有任何軍事行動和軍人。希望你看在幾十萬南京市民日後的命運上給你的部隊下達一道特殊的命令。”拉貝在新聞發布會上,拉住唐生智總司令,以懇切而堅決的口吻請求或者說哀求吧。

唐板著臉,長時間不作回答。最後從口裏吐了一句話:拉貝先生,我尊重你的建議。明天我將向部隊發布命令,讓他們停止在你們的安全區內的任何軍事行動,包括立即停止修築工事。

“謝謝唐將軍!”拉貝十分感激。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但拉貝很快發現,唐生智的命令其實已經並不能落實到下麵的部隊,或者說他是不是真的按他晚上跟拉貝所說的那樣行事了。第二天,拉貝及其他國際委員會成員一起碰麵時,大家反映:守城部隊的官兵依然還有人在區域裏麵挖工事,甚至有的地方在重新架設軍事電台。

“我必須向你們嚴正抗議:如果再這樣下去,我這個國際安全區委員會主席隻能辭職了!”拉貝氣得直接給中方當局打電話。

得到“保證”後,拉貝才緩了口氣。但拉貝相信,此時此刻,即使是蔣介石出麵,南京城裏的人未必都聽他的,軍隊也尚如此。從這層現實上去理解,拉貝算平和了一份氣憤——韓湘琳總是從中國人的角度給他解釋類似的問題,令拉貝處事有了新的思考角度。為此,他一直非常感激韓。

不管如何,安全區的工作不能停止和拖延,每停止和拖延一天,災難將是更大更可怕。拉貝決定:必須盡快讓全市百姓了解和知道他們的安全區是怎麽回事。於是也就有了當晚他們給新聞界和城市警方的一份標題為《在安全區安置居民及分發食物的暫行措施》。內容為:

1.安全區內還沒有做好大規模安置居民的準備。目前的戰局還沒有到達必須這麽做的地步。

2.為了在緊要關頭(也就是最後的時刻)將逃進安全區內的人數控製到最小程度,委員會建議,各個家庭可以和親朋好友私下協商現在就安排好自己的住處。委員會保留在必要的情況下在這些房子裏安置難民的權利。

3.一個負責安置難民的特別委員會目前正在區內忙於了解所有可以考慮安置難民的房屋的情況。凡是無法通過私人關係在區內找到住處的難民,該委員會將通過協商解決。不到萬不得已(也就是戰局緊迫)時,將不實施該辦法。一旦這個時刻到來,將會發布正式通告,正式宣布啟用安全區。

4.私下協商僅適用於私房,不包括公共建築或學校。

5.安全區內可供使用的空間有限,故家具或類似的財產不得帶進區內。隻允許攜帶鋪蓋、衣物和食品。

……

這是國際委員會第一份給市民看的公告,其內容同時還對什麽時候開放安全區作了特別說明,指出:要等“中方軍事人員及其全部軍用設施全部離開區域”之後。拉貝對這句話是作了認真考慮的,一是這樣可以催促唐生智將軍趕快下達最嚴厲的命令,二是這一條也是給日本人看的。

“德國人做事太精明!”據說唐生智在看了第二天的報紙消息後說了這麽句話。後來他下達了一個死命令:守城軍隊全部撤出安全區域,不得再在那裏安置軍事設施,更不在這些地方進行軍事行動。

12月5日,是星期天。聖保羅教堂的鍾聲仍然發出低沉而清脆的響亮。這一天是本月第一個主日,傳教士福斯特照舊準備著教儀——

我今天為你祝福

耶和華必天天看顧

你在家在外你出你入

耶和華必一路保護

你當除去恐懼的心

因為這不是從神來

靠著耶穌永不動搖

我們一生蒙了大福

……

一曲《我今天為你祝福》輕緩中帶著幾分憂鬱在南京城區的上空飄蕩著。

來教堂做禮拜的人比平時少,但比福斯特想象得稍多些,且婦女占了多數。離開教堂,福斯特乘車準備到牧師馬吉家,結果一上路,三顆炮彈從他頭頂呼嘯而過,隨即不遠處的地麵高射炮齊鳴,福斯特趕緊帶著一起從教堂走出來的婦女們迅速躲進街頭一旁的防空洞。在馬吉牧師家,福斯特與馬吉等人激烈地討論著如何建議中方不要再一意孤行守城了。

“既然沒有把握能夠抵抗日軍進城的可能,那麽敞開大門讓強盜進來也不失為一種智慧,何必非讓惹怒的強盜再亂殺無辜。”馬吉牧師也是這個主張。

“恐怕蔣介石先生不會接受這樣的建議,他已經被共產黨罵了幾年不抗日,所以現在蔣先生是豁出老本也要撐著幹出點樣子來。這回在上海就把所有的精銳部隊全押了上去……”福斯特說。

“結果又能怎麽樣呢?”馬吉說,“他蔣介石的中國國力和實力都比不上日本,大上海他蔣介石押上了,輸了;首都南京他還想有何作為?我還是那句話:既然無力抵禦,幹脆打開城門……”

福斯特笑著說:“我們幾個普通神職人員,怎能影響得了他蔣總統?來,還是一起在上帝麵前為南京市民們祈禱吧!”

耶穌神像前,馬吉和福斯特心中默默有詞地在上帝麵前寄托著自己的那份對和平和滄桑的期待。

“轟隆——”拉貝這一邊的情況則不同,他生活在現實中——日本人的炸彈已經一次次逼近他辦公室。有時爆炸聲太

強烈,他便讓用人將桌子搬到離窗口遠一點的地方。收音機就擺在桌子上,這幾乎成了他唯一最親近的“夥伴”,一切最重要的消息來自於收音機裏傳來的上海電台所發布的消息。

上海的電台裏講,日本軍隊的先頭部隊已經開赴距南京城隻有十三公裏的地方了。“如果這情報屬實,那麽日本人將在兩三天內進城,而不是唐生智將軍所說的兩個星期。”拉貝跟韓湘琳分析。

“有這麽快嗎?”韓不懂軍事,一聽拉貝這麽講,便著急地問:“我們的安全區還沒有準備周全,市民也不太清楚我們的安全區到底怎麽搞,是不是趕緊向外貼些公告一類的東西?”

“我也這麽想。我們的委員會中有人還在繼續做你們中國領導人的工作,希望他們在日本軍隊打過來時,幹脆打開城門……”拉貝說。

韓一聽,愣了半晌,問:“這不就是投降嗎?”

拉貝看了一眼韓,說:“不設防,也是軍事上的一種手段,並非絕對是投降的意思。”

韓還是認為:“我覺得與投降差不多,不打就開城門了,這等於是投降嘛!恐怕中國軍隊和南京人民有些不願接受,太沒麵子了!”

拉貝搖頭,喃喃地說:“中國人就是講麵子。要麵子是會害死更多的人!”

“拉貝先生,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看,你們的安全區內,還有不少軍人的活動,這是很危險的。”德國大使館留守人員羅森博士急匆匆地跑來對拉貝說。

“昨天晚上唐將軍不是答應得清清楚楚他要下令徹底讓軍隊撤離我們的地方和停止其中的一切軍事嘛!”拉貝不信還有這等事。

羅森說:“唐將軍下令不假,但下麵的軍人也越來越害怕日本人打進城來殺他們,所以正在以各種方式紛紛潛入你們的安全區……”

拉貝急得直搓手:“這太危險!必須製止這樣的事!”他吩咐韓湘琳等籌備組織好人員在未來幾天內在安全區各街口安排警戒,嚴防軍人和換成便衣的軍人進入。

12月6日。早上一起床,空襲警報便不停地在響著。從蕪湖方麵傳來的消息證實,停泊在船塢裏的怡和洋行的“塔克沃”號輪船和太古洋行的“大同”號輪船,被日軍戰機擊中,死傷數百中國人。停在附近的一艘英國戰艦艦長也在空襲中負傷。

南京城的情況更緊張。日本人的炸彈落在浦口鐵路站,一下炸死二十多人。

拉貝來到守城中國軍隊的黃上校那裏,與他商談不準軍人進入安全區事宜。

黃上校對拉貝設立安全區本身持反對意見。“設安全區本身就會從心理上讓我們的守城部隊瓦解了士氣。”

“這是很明顯的事。”黃上校解釋道,“你想,過去我們是因為自己的過錯才輸掉了這場戰爭,現在輪到我們對首都南京的堅守時刻了。這個時候,我們必須全力以赴,調動一切有生力量來迎接與敵人的殊死決戰,不讓日本人占領我們的一寸土地。可現在你們弄出了個安全區,百姓紛紛搬進去,連我們的一些軍人也跟著往裏麵躲藏。這樣,我們在與日本人打的時候誰來支援我們?這不是動搖軍心嗎?我不同意你們建立什麽安全區!堅決不同意!”

黃上校顯得很生氣的樣子,將身子轉過去,有些不想理會拉貝。

“上校先生,是這樣的。”拉貝覺得黃上校說的是奇談怪論,必須讓他明白我們建立安全區的目的和意義,否則誤會大了。“是這樣:想進我們安全區的人,都是留在南京城的人,他們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他們沒有錢帶著家人和一點點財產逃走,他們是窮人中最窮的人,難道應當由他們這些窮人去用生命彌補以往你們軍方所犯的錯誤嗎?”

“我什麽時候說過讓窮人去為我們所犯的錯誤負責和彌補什麽東西?”黃上校生氣地看著拉貝。

“對不起,是我中文不好,表達的不確切。”拉貝趕緊道歉,接著說:“尊敬的黃上校,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麽不命令南京那些富有的市民,那些逃走的有錢的八十多萬市民留下來?為什麽總是要那些社會最貧窮階層的人來獻出他們的生命呢?”

黃上校沉默片刻後,又說:“即使像你所說的那樣,建立所謂的安全區,也應該是在最後時刻,因為我們跟日本人打,就是到了他們進城裏後,我們的軍隊也還要與他們進行巷戰到底!那時候建安全區可能比較有用。”

交接班拉貝表示反對:“我不認為黃上校的想法切合實際。”他接著說:“如果不作提前的準備,一旦日本軍隊進入南京城比你們預期的要快,巷戰或許根本就沒有打起來,中國軍隊就撤出南京城了,那個時候即便有人想建安全區,恐怕已經晚矣!”

“不行,我堅持認為:不到最後時刻,建立安全區是動搖軍心的行為。這個尊嚴關係到中國的形象和中國軍隊的戰鬥力。我是不會同意的!”黃上校似乎沒有回旋餘地。

與黃上校的交談令拉貝有些沮喪。回來後,他痛苦地伏在辦公桌前沉默了好幾分鍾。怎麽辦?部分中國軍人如同又臭又硬的糞坑石頭,不切實際的中國軍人,讓他們的尊嚴和榮譽見鬼去吧!

拉貝想到了日本人。是的,隻有求日本人了,他們才是關鍵。如果日本人同意建安全區,拉貝他們的國際委員會就可以放手大膽地把工作全麵展開起來。對,日本方麵不是已經有了一個表態嗎?應該趁熱打鐵,進而向他們提出要求。想到這裏,拉貝立即又一次起草了一份給日本當局的電文:

1937年12月6日致日本當局電

1.日本當局的答複國際委員會已收悉,委員會對內容已作了記錄。中國當局目前正在減少區內的軍事設施的數量並從區內撤出軍事人員。委員會已經開始用旗子標記出區域的界線,旗子的圖案是白底紅圈紅十字(紅圈象征安全區)。在安全區轉角處的地上或建築物的房頂上水平懸掛畫有上述標記的大橫幅。

2.鑒於安全區內剩餘的中國軍事人員正在逐步撤離,同時考慮到數以萬計湧進區內的難民和其他平民的憂慮和困境,委員會希望日本軍隊在安全區籌備期間以及設立後不要轟炸該區,也不要對該區域發動任何形式的進攻。國際委員會將努力盡快完成賦予其的工作。

3.國際委員會獲悉,日本當局在答複電第5段中作出了承諾,我們對此表示感謝。日方承諾內容如下:可以把下列情況看成是一種表態,日本軍隊無意對未被中國軍隊使用的地點或不存在軍事設施或沒有部署中國軍隊的區域發動進攻。

4.國際委員會在此通知日本當局,共有15名~20名外籍人員誌願管理安全區。外籍成員繼續留守在城市表明,他們認為中國以及日本當局在安全區方麵所作的保證是誠實並且可信的,此外這還表明,委員會將堅定地負責將所有有關安全區的規定實施到底。

簽名:約翰·拉貝

國際委員會主席

在完成給日方的電文後,拉貝想了一想:覺得光給一個方麵還不行,畢竟現在要使安全區正常運轉,南京還在唐生智的掌握之下,怎麽能離得開他呢?再說,唐本人不已經在前兩天都表態支持我們的安全區嘛!問題出在他的下屬和一些像黃上校的軍人身上。應該繼續爭取唐生智的支持。想到這裏,拉貝又拿起筆,給唐生智總司令長官也起草了一份電文:

尊敬的唐將軍先生:

昨天您十分友好地和委員會主席及代表進行了交談,委員會在此就您對委員會工作的首肯以及在幫助南京難民和平民方麵所給予的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謝。

委員會特別要感謝的是您就安全區事宜所給予的詳細的保證:

1.在安全區域內不設立新的軍事設施、戰壕或其他掩體,同時也不得在區內留有火炮;

2.在安全區域作出明確標記後,下令禁止所有軍事人員進入安全區;

3.所有屬於軍事指揮所或其他部門的軍事人員必須逐步撤出安全區。

對於您提出的為安全區作出明確標記的建議,委員會將立即執行,以便於中方軍事人員執行您的命令。

委員會和受您指揮的警察局長方先生商定,張貼致中國軍人的通告,向他們簡要地介紹安全區的性質和作用,以便他們能理解禁止他們進入安全區的理由。

委員會關切地並充滿理解地注意到了您的表態,即:委員會的願望具體實施起來會麵臨很大的困難。對此委員會要指出,接待大規模難民有一定的困難。他們尋求得到保護,但是隻要安全區內布置有軍事設施和軍事人員,這種保護就不能得到。

委員會不否認您說法的正確性,即:短時間內從安全區撤出武裝軍事人員比較困難。但另一方麵請允許委員會冒昧地指出,由於通訊聯係的難度越來越大,總有一天,當等到最後一分鍾才開始從區內撤出全部軍事設施時,幾乎就不會再有機會通知日本人安全區開始啟用了。而在這一段時間內日本人會轟炸區內的難民,並指責中國軍方因滯留在所謂的安全區而必須對此負責。

為此,委員會希望您繼續努力,盡快從安全區內撤出所有部隊。委員會已經發表了一項聲明,表達了對您所作承諾的充分信任。

最後,委員會在此對您充滿同情地顧及到平民百姓的利益表示感謝,請求能繼續得到您的友好合作以及您關於安全區各項努力的建議。安全區維係著許多中國人的命運。

此致崇高的敬意

簽名:約翰·拉貝

拉貝送出兩封電文,自己都覺得似乎有些異想天開:已經打到南京市郊湯山的日本軍隊能理會他這個德國“納粹”黨員的建議?唐生智將軍恐怕正在忙著為自己逃命作準備,還有心思為他這個“漢堡商人”想事?

聽天由命吧!拉貝安慰自己。不過7日這一天早上起來看到頭頂上掠過的大批中國飛機再次證明:拉貝他們留下來的全部意義了——蔣介石先生向自己的首都告別了,那位與拉貝爭執半天要“戰鬥到最後一刻”的黃上校據說也跟著最高統帥離開了南京。

現在的南京城內基本上隻剩下三類人:幾十萬沒錢的窮人,二十多個手無寸鐵卻心懷信仰的外國傳教士、生意人和教授及醫生們,以及幾萬不知如何打仗又隨時準備撤離的守城中國軍人。

守城軍人們在做兩件事:把多數城門封死、封結實;把城門外的居民房全部燒毀,不給日本人進攻時帶去方便。於是整個南京城外一片火海與煙霧,這樣那些被燒掉房子的居民和農民們大批湧進城內,借居宿營,有的就直接進到拉貝他們的“安全區”內。“這些人還不是最窮的,他們隻是先頭部隊。他們還有點錢,可以花錢借住在安全區內的親戚家。真正一無所有的人還沒有進來。”拉貝與韓湘琳都這樣認為,他們在與先頭進入安全區的難民們交談中了解到這些情況。

“吃飯是個大問題。”拉貝要求糧食委員會主任的韓湘琳首先考慮這件事。

“同時還必須向學校的學生開放。”拉貝認為,大學生、中小學生是首先要保護的對象。

“這些學生的吃飯問題,可以提供集體膳食。”拉貝指示。

“我們給學生們提供什麽食物?”韓見成隊成隊的孩子們進入安全區,有些不知所措。

“粥,當然是粥!誰提供得起米飯呀?”拉貝的眼珠子一下瞪大了。他覺得韓這樣聰明的人怎麽會想不到如此簡單的問題。“我們所能提供大家喝上一碗稀粥就不錯了,誰還敢想在安全區裏吃上米飯?上帝都不敢點頭的。”

“是。我想也就是粥了!”韓鬆了一口氣,他是安全區的糧食委員會主任,以後若要有幾十萬人都要由他來供飯吃,他老韓一輩子都沒想到自己會擔這麽大的責任,“當官其實也不是好當的呀!”老韓第一次有了當官的異樣感受。

關鍵是,這個時候,常常說好了有人送來幾卡車米,但最後到拉貝他們手上的有一半就阿彌陀佛了——中途被軍人和不明身份人攔劫的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今天才進了二千一百一十七袋大米,比原來說好的少了近一半。見鬼!”老韓報告說。

“別怨了,怨也沒有用。最高統帥答應給我十萬元,現在才拿到四萬元。差六萬元肯定沒著落了,怨誰?”拉貝倒是實事求是。

下午,他和委員會的全體人員一齊上陣,在安全區各個主要地段上都用旗子標了出來,並且在大街上向市民貼出了公告:

告南京市民書

在不久以前,上海戰爭的時候,國際委員會曾經向中日雙方當局建議,在南市一部分的地方設立一個平民安全區。這個區域為雙方所讚同的。中國當局允諾中國軍隊不進入指定的區域。這個區域既然沒有駐兵,日方也就讚同不再攻打那個地方了。這個協定為雙方所遵守的。在那個區域以外的南市各地方,雖然有恐怖和毀滅的事,然而這個難民區域卻是被救了,而且又救了整千整萬人的生命。

現在在南京的國際委員會也為本城作了同樣的建議,這個區域的界址開在下麵:東麵以中山路北段從新街口到山西路廣場為界;北麵以山西路廣場沿西到西康路(即新住宅區的西南界路)為界;西麵以由西康路向南到漢中路交界(即新住宅區的西南角),又向東南成直線到上海路與漢中路交界處為界;南麵以漢中路與上海路交界;這個區域的邊界都用旗幟作了記號。在旗幟上麵有一個紅十字,紅十字以外再有一個紅圓圈,並在旗上寫了“難民區”三字。

為使上述的區域成為平民一個安全地點,衛戍司令長官曾允諾在本區域以內所有的兵士和軍事設備一概從速搬出,並且允諾以後軍人一律不進本區。日本一方麵說:“對於規定之區域頗難擔負不轟炸之責。”在另一方麵又說:“凡無軍事設備,無工事建築,不駐兵,及不為軍事利用之地點,日本軍隊決無意轟炸,此乃自然之理。”

看到以上中日兩方麵的允諾,我們希望在所指定的區域內為平民謀真正的安全。然而在戰爭的時候,對於任何人的安全自然不能擔保的。無論何人也不應當認為進了這個區域,就可以完全保險平安。我們相信,倘若中日雙方都能遵守他們的允諾,這個區域以內的人民,當然比他處的人民平安得多啦,因此,市民可以請進來吧!

南京難民區國際委員會

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

這份中文公告書中把“安全區”譯為“難民區”,是拉貝他們認為更容易被南京百姓們理解。同時為了確保湧進安全區的市民有序地住宿,拉貝吩咐斯邁思博士給報紙提供了一份新聞稿詳細將住宿和膳食告示如下:

1.住宿

( 1)建議居民盡可能在安全區內達成私人住房協議。需交付的房租應盡可能的低,絕不應超過和平時期通行的價格。

( 2)安全區內的公共建築以及學校是給沒有能力簽訂私人住房協議的最貧窮的人預留的。學校隻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予以開放。

( 3)對於居留在公共建築物和學校的家庭,其家庭成員可以共同安置在一起,但是寢室的安置將根據性別區分。該住宿的安置是免費的,為了能安置大規模的難民,向每人提供的寢室麵積不超過十六平方英尺。

( 4)在安全區啟用後,若以上設施不足以安置全部難民,委員會將要求安全區內所有空房或僅得到部分使用的房屋的主人免費接納剩餘的無家可歸者。

2.膳食

( 1)指定分發給委員會並由委員會儲備的大米、麵粉由經過委員會特許的私商出售。

(2)窮人的膳食(稀飯)由紅十字會和紅十字會負責管理的粥廠以低價提供。粥廠分別位於五台山、金陵大學附近,以及山西路交叉路口……

拉貝忙得簡直焦頭爛額:一會兒,有人報告他送米的車子在城門外進不來,一會兒有人告訴他安全區的幾個地方有軍人把小旗子拔了。

“這絕對不能容忍!拔旗等於告訴日本人這個地方可以轟炸,那我們的難民怎麽辦?太危險了!我去看看!”拉貝一聽就急了,邁開雙腿就往那些被拔掉旗子的地方走。

“看,南京市長來了!”有中國人看見拉貝,便悄悄說。

這話讓拉貝暗暗吃了一驚:我真當南京市長了?他突然想起了兩年前在北戴河一次茶話會上,當時的德國大使特勞特曼先生就曾向他開過這樣的玩笑。現在我竟然真的當上“南京市長”啦!

拉貝盡管沒去理會中國人的街頭碎語,但心頭有幾分得意。

“當時特勞特曼先生說這話時我還有些不高興。可是現在,這句玩笑幾乎要變成真的了。當然,一般情況下,一個歐洲人是不可能成為一個中國城市的市長的。但是現在出現了一個情況:前一段時間一直和我們合作的馬市長昨天離開了南京。於是委員會不得不開始在難民區內處理由市政府處理的市政管理工作和問題。這樣,我真有點像一名‘執行市長’了。拉貝啊拉貝,你得意忘形吧!”12月8日的日記裏,拉貝寫了上麵這段話。

“現在我是這裏的最高領導者。你們唐司令長官是親口答應我們的,安全區的建立,中方是在11月22日就已經非常明確地同意建立的,現在你們再進入我們已經規劃定的安全區,並且未經允許就拔掉我們向市民公布的區域的標誌,這就是背信棄義!我代表國際委員會,堅決抗議這種行為!希望你們立即糾正錯誤!”拉貝氣呼呼地站在一批拔旗子的中國軍人麵前。

“你是什麽人?竟敢攔擋我們的軍事行動?”有幾個下級軍人見這位洋人在他們麵前指手畫腳,很不服氣。

大概他們的長官認識拉貝,便見一位上尉過來,與拉貝談和:“先生不要冒火嘛!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如果你不同意,我們這就撤。”

“當然不會同意!我有你們唐司令同意的安全區域圖……”說著,拉貝拿出前一天的報紙,上麵有“安全區”的“告南京市民書”和“安全區域圖”。

軍人們傳遞看了看,相互撞撞眼色,再也沒有吱聲。“走吧走吧”,軍人不耐煩地吹著口哨,走了。

“簡直莫明其妙!”拉貝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很是威風。

“先生今天可真像市長啊!”韓湘琳在一旁樂。

“像嗎?真像嗎?”拉貝來勁了,幹脆把脖子扭得直直的,然後斜著眼,問韓湘琳。

“像!關鍵是您發號施令,連軍隊都不敢違抗。”

“哈哈……”拉貝好不得意,“走,到其他地方看看。”

“是,市長先生!”韓湘琳等在拉貝身後前呼後擁地跟著。

日本人的空襲,已經是隨心所欲了,因為中國軍方的飛機顯然放棄了空中的抵抗能力,或者根本就沒有了戰機。這是12月9日的景況——日軍飛機在城南投下大量炸彈,使得拉貝他們的運米卡輛無法正常進城。其中一輛米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與守城軍人說通經過城門後,日軍戰機的炸彈便隨即落在這座城門口,當場有四十餘人被炸死……

下午2時許,拉貝和貝德士、施佩林等在中國軍方的一名上校陪同下,巡視了安全區沿線。他們站在山丘上登高俯瞰,隻見到處濃煙滾滾,正在燃燒的民房冒出的煙霧,籠罩著城郊。

“那裏有一個高射炮陣地!”施佩林眼尖,突然指著安全區西南界內的一個地方喊了起來。

“怎麽還在我們的安全區內安置高射炮陣地呀?”拉貝扶著眼鏡

,也看到了那一排高射炮,很生氣地質問隨行的中國守城軍上校。

“嗚——”上校還未來得及回答,便有3架日軍戰機在拉貝他們的頭頂呼嘯掠過……“快臥倒!”拉貝動作迅速地滾倒在地上,同時招呼別人。

“噠!噠噠噠……”那安全區內的高射炮突然猛烈向日機射擊。拉貝等仰頭看著空中的一場近距離激戰。可惜地麵的炮火總是打偏。“或者說幸運它總是打偏,否則日本飛機上的炸彈一定投在我們的身上。”拉貝事後認真地說道。

“你都看到了上校先生,如果你們的軍隊再不從安全區撤走,我將向我的元首報告,報告你們的唐將軍失信,而我們的難民區將無法繼續工作下去,我這個主席也不想當了!”拉貝從地上站起來,連塵土都沒顧上拍盡,衝著隨行的中國守城軍上校發火。

“我有什麽辦法。”上校悻悻道,“都這麽個樣了,誰還有本事攔住日本軍隊?如果先生有可能的話,我倒是建議你應該直接向唐將軍提出,讓他下令把部隊撤出南京,別再硬撐著打什麽保衛戰!根本就是雞蛋碰石頭嘛!”

拉貝愣愣地盯著上校,半晌沒說話。

“對啊,我們找唐將軍,看看他現在的態度如何?”末後,拉貝突然像緩過神似的說道。

“唐將軍會改變主意嗎?”施佩林等懷疑拉貝的想法。

“隻要有一點希望,我們就該去爭取。”拉貝堅定地準備試一試。

“可以啊,我本人沒有什麽反對,隻要你能說服我們的總統。”拉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他把自己“停戰”建議向唐生智司令長官提出後,對方竟然表示理解和同意,而且從所提的“條件”看,也不太像假的。

“看來唐本人也已經對守城不抱希望了。現在就看蔣先生的決定了。”拉貝等興奮地議論著。“既然如此,我們再努力一把,全力以赴爭取停戰的結果!”拉貝儼然像是一個主宰南京城命運的大人物了,他匆匆地帶著一行人,趕到停在下關的美國炮艇“帕奈”號——美國大使館的艾奇遜先生在船艇上。

“艾奇遜先生,我以國際委員會主席的名義,想立即通過您向在漢口你們的大使,請他給中國政府最高統帥蔣介石將軍和日本當局提出停戰的建議。”拉貝有些激動地對艾奇遜說。

“好啊,我的南京市長,如果你能促成此事,我們美國方麵肯定樂見其成。”

於是,拉貝又回頭分別將兩封內容接近的電文發給漢口的美國大使館,請其轉交中日雙方:

在國際委員會能成功地得到日本軍事當局(中國軍事當局——發向日方的電文則這樣稱。筆者注)在可能的情況下放棄對城牆內南京城的進攻(采取軍事行動——同上)這一保證的前提下,已經在南京城設立的安全區的國際委員會將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向中國當局建議(向日本當局建議——同上)不采取軍事行動。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委員會建議南京附近的所有武裝力量停戰3天,在這3天內,日軍在現在陣地按兵不動,中國軍隊則從城內撤出。考慮到大量受到危害的平民的困境,委員會請求立即對此建議表態。

拉貝在電文的最後莊重地簽下“國際委員會主席拉貝”的字樣。

中日決戰南京最後時刻,雙方都已眼睛紅了,這樣的一份“停戰”建議到底會帶來什麽結果,沒有人知道。

拉貝像剛剛簽發了一份幾十萬人的“生死狀”,心情激動而緊張,激動的是他這位“漢堡商人”竟然在異國他鄉能夠有權去過問幾十萬中國人的命運,緊張的是如果一旦電文被蔣介石和日本當局當作廢紙一張,他這個“市長”的權威性將受到極大質疑。

使命和虛榮心一時讓拉貝內心湧起萬丈波瀾。

從“帕奈”號上岸後,他們穿過燃燒的下關回城簡直有些不可思議。晚上7時的新聞發布會結束後,拉貝等聽說日本軍隊的前方部隊已經將炮火推到雨花台一帶的光華門了。這已不是什麽可以瞞過大家的事了——南城門和光華門那邊的炮聲和火光肉眼都能看得到。

此刻的城內,路燈全被熄滅,夜幕中從前線抬回來的傷員和撤下的部隊,三三兩兩,到處皆是,他們無目的在街頭流浪著。安全區各個進口處已經大量的有人湧入,其中不乏一些脫下軍裝的軍人混在裏麵。這讓拉貝他們很著急。

“日本軍隊一進來,發現這些人後,將對整個安全區帶來不可估量的麻煩。必須采取措施,不讓軍人進來。即使是放下武器、穿著便裝的軍人。”拉貝說得非常嚴厲。

韓湘琳覺得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我們怎麽可能去一個個核實其身份,再說他們也很可憐。”

拉貝的嗓門高了:“憐憫他們,就等於讓更多的平民去送死!我們的任務是盡可能地保護更多平民!你們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明白先生。”韓等人不再堅持了。但事情有那麽簡單嗎?

又一份經拉貝審閱批準的公告,於9日當晚通過新聞媒體發出:

安全區安全措施

1.戰爭期間沒有任何地方是絕對安全的。

(即使在上海的國際租界也有一千多人死於流彈、高射炮彈片、炮彈片和日本飛機及中國飛機誤投的炸彈。)

2.我們要記住,日本人從來沒有保證過,不對我們的安全區進行炮擊或轟炸。

3.日本人僅僅保證在安全區內不存在中國士兵和軍事設施的前提下不蓄意進攻安全區。

4.為此我們緊急呼籲居民,空襲期間進入防空洞或地下室。(瓦房同樣也能保護不受高射炮彈片的傷害。)

5.一旦城市開始遭炮擊或轟炸,隻要可能人人都應當進入防空洞或地下室。

6.即便隻是聽到城裏有步槍或機槍聲,也應當進入防空洞或地下室,或以圍牆作掩護。射擊時,在磚結構房子裏的人不應當停留在門窗旁邊。

7.空襲、炮擊、步槍或機關槍射擊時,如果有人正好在街道上,而且無法很快找到安全的地方,如有可能,應當在坑裏或圍牆附近掩護自己。

8.如果在城內或周圍地區爆發戰鬥,行人不應成群結隊,而應盡可能散開。

9.傷員可以送到鼓樓醫院,要救護車請撥打電話31624。

10.發生火情請打下列電話:

大方巷消防站:31058;

鼓樓消防站:31093。

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

“讓我們進去!我們要進去!”在交通部門口,幾百名帶著鋪蓋和食物的老百姓,拚命往院內擠,卻被安全區的“警察”死死攔住。

“怎麽回事?”路過此地的拉貝看到後,責問那些護衛人員。他們告訴拉貝主席:裏麵兩間房子裏發現武器和彈藥。

“那就先把難民們安置到另外的地方。”拉貝給出了解決辦法。

12月9日的夜間,所有南京城內城外的市民們沒有人不被陣陣驚天動地的炮火聲所驚醒或被嚇得不敢閉眼。拉貝的國際委員會除了不停地接納潮水般湧入安全區的難民和脫掉軍裝的男人們外,似乎隻有等待兩個字——等待日本軍隊進城後的可怕命運。

城內現在最多的是傷員,斷腿缺胳膊的傷員到處都是。醫生成了這個時候最受歡迎的上帝。中央軍的軍醫金大夫前來向拉貝報到,說他手下8所軍隊醫院還有80多名軍醫可為安全區提供服務。

“簡直是奇跡!”拉貝高興得直擁抱金大夫,“越多越好,未來幾天裏,醫生將最受歡迎。我敢肯定。”

馬吉牧師已經向拉貝報告了他要在南京城成立一個國際紅十字會歐洲分會。“這個建議很好。你在歐洲人脈好,如果他們批準你的請求,就可以公開招兵買馬了!現在我發愁的就是救助傷病員。”拉貝非常讚同馬吉的建議。

“隻要有利於為市區的難民服務,我們支持所有建議和行動。”拉貝雖然做事嚴謹,但思想又非常開放,他的這一主張頗有市長風範,讓身邊的韓湘琳佩服得五體投地。

“下關的士兵要燒我們的糧食,你說怎麽辦?”韓又報告不祥消息。

“這是胡鬧!決不答應!”拉貝覺得中國軍隊瘋了。他們企圖通過燒光的手段想阻止日本軍隊的進城速度,實在有些可笑。拉貝覺得。

“五台山上的那個炮兵陣地一直在向日本軍隊開炮,這樣下去,日軍將隨時會用十倍的炮彈攻擊我們的安全區內……”又是一個可怕的信息。

拉貝無法忍受了!他讓韓湘琳跟著他找到中方守城司令部,交涉的結果算是勉強成功。“你們假如要拿自己的同胞生命當兒戲,那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拉貝這回唱的是悲情劇,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一旦軍隊繼續在安全區內向日本軍隊打炮,日軍的大炮更加猛烈回擊本來就是自然的事。何況,此刻的日軍氣焰異常囂張。

拉貝最關注的還是蔣介石和日本方麵對他的“停戰”建議是否有回應。從漢口約翰遜大使那裏傳來的消息,拉貝得知他的電文已呈至蔣介石手中,而且約翰遜大使本人和美國大使館對“停戰”建議給予支持和肯定,但從大使非正式的口信中獲悉:蔣介石批評唐生智同意“停戰”是個“嚴重錯誤”。這意思是說,他蔣介石並不讚成拉貝的建議。

拉貝沮喪至極。他不甘心,絕不甘心!

於是他又向蔣介石直接發了一份新電文——當然還是通過美國在漢口的駐華使館轉呈。

致最高統帥蔣介石:

國際委員會在此誠摯地請求將此消息轉達給蔣介石將軍:衛戍司令唐生智將軍出於人道主義的考慮歡迎停火建議。但由於唐將軍必須奉命保衛城市,因此關於中國軍隊撤退的問題須交最高統帥決定。南京成千上萬的平民百姓因為軍事行動已經流離失所,還有20萬人的生命正處於危險之中。在此緊要關頭,國際委員會冒昧地再次重申自己的建議,望迅即接納該建議。

簽名:拉貝(主席)

12月10日,南京城內已經感覺時時在地動天搖。拉貝對這一天的日記記載也是非常特別,有幾個分段:早晨的、中午的和晚上的……而10日這一天的南京,其實是異常沉悶,沉悶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因為日軍總司令鬆井石根已經向城內的守軍通過飛機散發了“勸降”書,並且給了唐生智一天時間回答。但以唐為首的中國守城軍在鬆井石根規定的時間裏沒有答複。這樣,日軍便認為是中國軍隊沒有投降的意思。於是,更加激烈的、最後的南京決戰開始了——

拉貝的日記裏記載了當日午夜後的情況:

午夜2時30分的時候,響起了猛烈的炮火聲,期間還伴著機槍聲。炮彈開始可怕地從我們的房頂上呼嘯而過。我讓韓先生一家以及我們的用人們進入防空洞,我自己則戴上了一頂鋼盔,頭“最為高貴”,一定要完好無損。東南麵起火了,火光將周圍照得通明,前後長達數小時之久。所有的窗戶不停地發出錚錚的響聲,建築物在炮彈爆炸的轟鳴中以幾秒鍾為一個間歇有規律地發出顫抖。五台山高射炮陣地遭到了炮擊,同時也進行了還擊,而我的房子就在這個炮擊區域範圍內。南麵和西麵也開始炮擊。對這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稍微有些適應了以後,我又躺到床上睡覺去了。其實根本睡不著,隻是打個盹……

日本人攻城之前的南京人,大概都不可能閉著眼睛睡大覺了。炮火連天的夜晚過後,當第二天的晨曦微露之時,拉貝從床上輕手輕腳起來,拉開門窗的那一刻,他有些心怯,擔心門外是不是已經有日本兵持槍頂著他胸前吆喝著“八格牙路!”

還算好。日本兵沒有在門口站著。但屋裏的水電全部停了。往大街上瞅一眼,“市長”拉貝有些不習慣:他的臣民仿佛全都湧到了街頭——仔細一看:原來都是為了躲避炮火而向安全區轉移的難民。

不知是喜還是悲。前些日子,拉貝等人整天忙著貼公告、插旗子,以標明何處是他們的安全區,現在看來,他的市民們完全清楚和熟悉哪個地方是“安全區”了。

“安全區”真的安全嗎?在炮火連綿、勢如破竹的日軍進攻麵前,拉貝突然反倒比過去那些日子少了幾分信心,尤其是當他看到人群中夾著為數不少的士兵們也跟著不顧一切地湧進安全區時,他感到自己的心髒就懸在嗓門口——多少次電文裏和新聞發布會上,他——國際委員會主席、一個一向標榜“說話算數”的德國漢堡商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世人聲稱他的安全區裏沒有軍人!

不是在說謊嗎?這種說謊的結果是什麽呢?拉貝不能不緊張,因為他知道日本軍隊等的就是這種結果:你的什麽安全區,原來是給敗下陣的中國軍隊作庇護所!

死啦死啦的!

拉貝頹廢地坐在椅子上,喉嚨裏直冒青煙。

“韓,你趕快組織人,到安全區裏,務必讓那些士兵們把身上的槍和其他所有武器全部、一樣不少地丟在地上,我們把它收攏收來……”拉貝的嗓子瞬間失聲,嚴重沙啞地叫來韓湘琳。

“先生要武器幹嗎?準備跟日本人幹?”韓覺得奇怪,有些不明白。

這讓拉貝更著急,跺著雙腳衝韓說:“你傻!你等著日本人來殺我們?”

韓猛然明白了,連連點頭:“噢——你是說等日本人來了,我們把沒收的武器交上去?好的,我馬上去辦。”

“轟隆——”

“轟隆隆——”

安全區終於遭到了第一批日本炮彈的襲擊。施佩林馬上給拉貝報告了他所負責管理的福昌飯店的情況:有二十一人當場死亡,十二人重傷。

“我自己的胳膊也被玻璃碎片擦傷,流了不少血……”施佩林同時還報告了安全區另一個地方——一所中學內的傷亡:13名學生在炮彈攻擊中死亡,二十多人受傷。

“我馬上去安全區檢查!”拉貝知道接下去的傷亡會更嚴重。他叫上馬吉牧師,倆人坐上車子,行至山西路廣場附近,見不少士兵在那裏挖壕溝等工事。問他們為什麽不執行唐司令的命令“不準在安全區內從事軍事行動”?士兵們根本不理睬他這洋人。在中山路,更多的士兵在長官的指揮下,正在扛沙袋做路障,樹木被大片大片地砍斷橫倒在路中央,並且用鐵絲網聯結著。拉貝與領隊的軍官交涉,軍官尚算客氣,但堅決地回絕拉貝“停止軍事行動”的請求,說:日軍馬上要攻城了,我們必須盡一切可能堅決地抵抗到底!

拉貝無話可言,心想:要真能抵抗得了,他作為一戰的老兵,願意跟著他們一起幹,但他決不幹癡心妄想的蠢事。

晚上依舊如故的“新聞通氣會”還按時舉行,可惜除了拉貝他們幾個國際委員會成員和幾家新聞單位的記者外,再無其他人參加。

記者沒有從拉貝他們那裏獲得任何有價值的“軍事情報”。斯邁思向在場的記者們報告了委員會成員在安全區抓到一個小偷,並問如何處理。沒事可做的記者們對此事反而產生了興趣,紛紛打聽拉貝他們這個委員會如何處置這樣的小偷。

是啊,我們該怎樣處理?拉貝等人有些不知所措:國際委員會對所有難民們的事一一有了事先的安排,唯獨關於安全區內出現小偷這樣的“違法”行為缺乏處理預案。

“我們沒有法務機構。南京市所有的法院現在也業已關門,怎麽辦?”最後幾個聰明的洋人一商量,宣布道:根據國際委員會臨時“陪審團”審議,判處該小偷死刑。

“哇!”記者們一片嘩然。

拉貝緊接著又宣布:根據目前戰時的南京市內缺少監獄和押監設施,對此小偷減刑為24小時拘留期。

“啊——”又是一片哄笑。

連拉貝他們都笑得前俯後仰。其實,因為連拘留所都沒有,這個小偷很快就被釋放了。

12月12日。一整天內,拉貝如同一名壞了路燈的警察,一會兒在安全區的左進出口查問和擋著那些看上去像軍人的男人們,希望他們自覺地將身上的武器扔掉,或者能不進安全區最好,一會兒跑到右邊的進出口指揮那些老弱病殘和婦女們安置到安全區內入住……他發現,即使他有十條胳膊、十條腿,也無法在人如潮水般的難民隊伍裏做成幾件事。

聽天由命吧!

大街上,所有的人都變得無所適從,曾經有過的狂奔亂跑現象也似乎一下停滯了下來:原來市民們和敗陣下來的守軍們,都不知道幹什麽了,死亡?還是活路?活與死,都是一樣,都不屬於他們自己能定局的……

多麽可怕!拉貝第一次感到恐懼:原來人沒了任何可想的時候才是真正可怕呀!

拉貝突然覺得自己也不知該幹什麽了。他回到自己的屋裏後,不停地將藥品放入皮包內,還有洗漱用的工具,似乎明天也要被日本人抓到什麽地方去蹲苦獄一般。反正,像個小醜似的。“表演吧,小醜!全都成了小醜!”日記裏他這樣說。

“晚8時,全劇的最後一幕開始了——猛烈的炮擊,地動山搖,七朝古都的所有城門仿佛都在開裂……”

火光映紅了整個城南的天空。院子內的難民一直擠到了防空洞的邊上。有人在用力地拍打著兩扇院門,婦女和兒童哀求我們放他們進來。一些大膽的男人從德國學校後牆翻越過來,想進入我的院內尋求保護。這種苦苦哀求我實在聽不下去,於是我把兩扇大門全打開,把想進來的人全放了進來。防空洞裏已經沒有地方,我便把人們安置在房子之間以及房屋的旮旯裏。大部分人帶來了自己的被褥,在露天席地而臥。一些機靈鬼把他們的床安置在水平懸掛的德國國旗下麵,德國國旗是為了防日本飛機轟炸而備的,這個地方被看作是“防彈地帶”!

炮彈和炸彈在不停地呼嘯著,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接近。南西的整個地平線變成了火的海洋,到處是天崩地裂的聲響。我戴上了鋼盔,給我的中國助手、好心的韓先生也戴上了一頂,因為我們倆人是不進防空洞的,再說那裏麵也已經沒有地方了。我像隻獵狗一樣在院子裏跑來跑去,在人群之間穿梭,在這兒訓斥兩句,在那兒安撫一下,最後大家都老老實實地聽我的話了。快到半夜的時候,我的院門前發出了一種可怕的沉悶的響聲……

我的朋友、禮洋行的克裏斯蒂安來了,他是我們安全區的財務部長。“我的天,你來幹什麽?”我激動而緊張地對他說。“隻是來看看你們。”他說得平靜。然後又說:“剛才有人願意出手一輛尚未使用過的公共汽車,隻要二十元,你說要不要?”我快要瘋了,說:“都什麽時候了,克裏斯蒂!”“如果你不反對,那明天我讓他到我們辦公室來辦此事。”克裏斯蒂走了。我望著他的背影,感慨萬千:國際委員會有這樣的夥伴,我們還怕做不出一些偉大的事嗎?

在北麵,漂亮的交通部大樓正熊熊燃燒著。我感到渾身的筋骨都在疼痛,我已經有四十八小時沒合眼了。我的客人們也都睡覺了,辦公室安置了三十人,儲藏煤的地下室外安置了三人,有八個婦女和孩子睡在用人的廁所裏,剩下的一百多人分別在防空洞裏。還有的在露天、在院子裏、在石子路上……

這是南京大屠殺前夜的拉貝日記的部分內容。他這個“市長”院子裏所安置和保護的二百多人,在炮火的光亮中正向沒有日本鬼子的最後日子告別。

第二天,他們迎來的將是人類曆史上最慘無人道的一頁——南京大屠殺的黑幕,伴著日本軍隊的鐵蹄聲,正徐徐拉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