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情意綿綿玉生香
第五回
情意綿綿玉生香
卻說上次林如海病重,不久便於揚州去世,賈璉仍舊帶林黛玉回賈府住下。寶玉心中品度黛玉,看她越發出落得超逸了。這日,寶玉來黛玉房中看視。此時黛玉正在床上歇午,丫鬟們都出去自便了,滿屋裏靜悄悄的。寶玉掀開繡線軟簾,走進裏間,見黛玉睡在那裏,便走上前去推她道:“好妹妹,才吃過飯,又來睡覺?”遂將黛玉喚醒。黛玉看見寶玉,說:“你暫且出去逛逛吧,我前兒個鬧了一夜,今兒還沒休息好,全身酸疼。”寶玉道:“酸疼事小,睡出病來可就大了。我替你解解悶,將睡意混過去就好了。”黛玉隻合著眼說:“我不睡,隻略微歇會兒,你且到別處鬧會子再來。”寶玉不依,推她道:“我能去哪兒呢,見了其他人就怪膩的。”
黛玉聽了,撲嗤一聲笑道:“你既然非呆在這裏,到那邊老老實實地坐著去,咱倆說說話兒。”寶玉道:“我也要歪著。”黛玉說:“那你就歪著。”寶寶道:“沒有枕頭,咱倆就在一個枕頭上。”黛玉說:“放屁!外頭沒有枕頭?去拿一個來枕著。”寶玉走到外間,看了看,回來笑道:“我不要那個,也不知道是哪個髒婆子的。”黛玉聽了,睜開眼,起身笑道:“你真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就枕這個吧。”說完,將自己枕的那個推給寶玉,起身將自己的又拿了一個來,自己枕下了,兩人麵對麵躺下。
黛玉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紅漬,便欠身湊近了,用手撫著細看,說道:“這又是被誰的指甲給刮破了?”寶玉側身躺著,笑道:“不是指甲刮的,隻怕是剛才替她們淘漉胭脂膏,蹭了一點到臉上。”說著,便找手帕要擦拭。黛玉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擦了,說道:“你又做這些事了。做了也就罷了,卻還要帶出幌子來,即使舅舅看不見,其他人看見,又當作奇事新鮮話兒去四處學舌討好,吹進舅舅耳朵裏,又該大家受罰惹氣。”
寶玉並未聽進這些話,隻聞到一股幽香從黛玉袖子裏發出,令人醉魂酥骨。寶玉一把拉住黛玉的袖子,要瞧裏麵籠著何物。黛玉笑道:“寒冬十月的,誰還戴香在身上。”寶玉笑道:“既然如此,這香
是哪裏發出的?”黛玉回道:“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櫃子裏的香氣,衣服上熏染了也未可知。”寶玉搖頭說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很怪,並不是那些香餅、香球、香袋子上的香。”黛玉冷笑道:“難道我會有什麽‘羅漢’‘真人’給我些香嗎?即使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弟兄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為我炮製。我隻有一些俗香罷了。”
寶玉笑道:“我每說一句,你都要拉上這麽些,不給你一點利害,你也不知道,從今兒起可不饒你了。”說著翻起身來,將兩隻手嗬了兩下,便伸手向黛玉胳肢窩內兩肋下一陣亂撓。黛玉素來怕癢,被寶玉兩手伸來亂撓,便笑得喘不過氣來了,口內道:“寶玉!你再鬧下去,我可就惱了。”寶玉這才停住手,笑道:“你還說不說這些了?”黛玉笑說:“再也不敢了。”一麵整理鬢發,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沒有‘暖香’?”
寶玉聽見,一時不解其意,問道:“什麽‘暖香’?”黛玉歎息一聲,又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別人家就有金來配你;別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來配麽?”寶玉這才聽明白了,笑道:“剛才求饒,如今更說得狠了。”說著,又要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啦,好哥哥,我再不敢了。”寶玉笑道:“可以饒你,但要把袖子借我聞一聞。”說著,便拉過袖子籠在臉上,聞個不停。黛玉奪過手道:“你該回去了。”寶玉笑道:“回去?不行。咱倆斯斯文文地躺著說說話。”說著,又躺下。黛玉也躺下,用手帕蓋住臉。寶玉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說話,黛玉隻是不理。
寶玉怕她睡出病來,便哄道:“哎喲!你們揚州衙門裏有個大故事,你知不知道?”黛玉見他說得鄭重其事,隻當是真的,忙問:“什麽大故事?”寶玉見她問來,便忍住笑順口胡謅道:“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子洞。”黛玉笑起來:“又是胡扯,我從來都沒聽過這山。”寶玉道:“天下的山水多著呢,你哪裏都知道?等我講完了,你再批評不遲。”黛玉道:“那你講吧。”寶玉繼續胡謅:
“那林子洞中原有一群耗子精。那一年臘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議會,說:‘明天就是臘八,
世間人都熬臘八粥。如今我們洞中果品短缺,必須趁此打劫些回來才好。’於是拔出一支令箭,命一能幹的小耗子前去打探。不久,小耗子回報道:‘各處已探察完畢,惟有山下廟裏的果米最多。’老耗子問:‘米有哪些?果有哪些?’小耗子回答:‘米豆堆倉,取之不盡。果品則有五種:紅棗、栗子、落花生、菱角、香芋。’老耗子一聽,大喜,隨即點派耗子前去。於是拔令箭問:‘誰願去偷米?’一耗子接令偷米去了。又拔令箭問道:‘誰能去偷豆?’又一耗子接令偷豆去了。如此一一點派了,最後隻剩下香芋,一隻極小極弱的小耗子應令而出道:‘我去偷香芋!’老耗子與其它耗子們見他如此弱小,怕他能力不及,都不允許他去。那小耗子道:‘我雖年小身弱,卻有無邊法術,且口齒伶俐,深謀遠慮,此去怕比他們偷得還巧呢。’耗子們問其緣故。小耗子說道:‘我不像他們直偷,我隻用搖身一變,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裏,使人看不出,聽不見,卻暗暗地用分身術搬運,漸漸就搬完了。豈不比直偷硬取的要巧些?’眾耗子一聽,都道:‘妙倒是妙,隻是不知如何變法,你先變來我們瞧瞧。’小耗子聽了,笑道:‘這個不難,我這就變來。’說完,搖身一變,竟變成了一個最標致美貌的小姐。眾耗子笑道:‘變錯了,變錯了。你說變果子的,怎麽變出位小姐來?’小耗子現形笑道:‘我說你們沒見過世麵吧,隻知道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鹽課林老爺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聽完,翻身爬起,按住寶玉笑道:“我把你這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哄騙我呢。”說著,擰得寶玉連連告饒,說:“好妹妹,饒了我吧,我再不敢了!我因聞你袖香,便想起這個故典來。”黛玉笑道:“你罵了人,還敢說是故典呢。”
話音未落,隻見寶釵走進來,笑問:“誰在說故典啊?我也來聽聽。”黛玉忙起來讓座,笑道:“你瞧瞧,還會有誰?他罵了人,還說是故典。”寶釵笑道:“原來是寶弟兄啊,不能怨他,他肚子的故典原本就多,隻可惜,凡該用故典時他偏就忘了,現在倒有記性。”黛玉笑道:“不虧是寶釵姐姐,寶玉可遇見對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