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弦誦:教授“立”校_教授指導社團

教授指導社團

聞一多指導新詩社

文藝社、新詩社、劇藝社,還有一個陽光美術社,這幾個進步社團在聯大是最出名的。一開始,趙寶煦他們成立新詩社,幾個同學都寫文寫詩,當時就說,到聞先生家去。趙寶煦說:

那個時候的教授,靠工資是吃不飽的。所以很多人就在教中學。大學教授也教中學,我們學生也教中學。

聞一多就在雲南大學附中,在龍頭村。我們有十幾個人都去了。那時候光未然、現在叫張光年了,還有趙渢,後來都是非常有名氣的人,當時就在這裏教中學。

上午10點多鍾去,就在聞一多家,他的住宅很窄,有一個四方桌子。大家弄點菜,吃完了飯,有人提議就搞了一個詩歌朗誦會。那一次我朗誦一個女同學的詩《黃河》。這次就是“新詩社”的成立。

學生與教員一起兼職、教中學,聚集在一起吃飯,成立新詩社。師生相濡以沫的情感,共度艱辛的樂趣,這是一種骨子裏的文化、骨子裏的風雅。而今之文人文壇,凡談文必要喝酒吃飯,花錢排場,甚至送紅包。“文窮而後工”。恐怕要倡導一點窮風氣,才能見出文化的真精神。

聞一多是新詩社的導師,趙寶煦說:“我印象裏最深的,就是他說你不是首先要做詩,首先是要做人。你先做好人,才能做好詩。另外,他說民主不是我們這些人做主。像我們這些文化人,你不讓我在中國說,我上美國說去。他說,是老百姓的民主。所以這些話都是很直率的。”聞一多先生這幾句話很精辟,點到了“民主”的本質。

美術社畫挑夫

活躍的趙寶煦後來又發起組織美術社。他說:

我們那個時候有六個社團。每個社團必須有一個教授做導師。新詩社、文藝社、劇藝社,還有“高聲唱”合唱團。

陽光美術社是我弄的。它幹了兩件事,一個就是學習;一個是到了星期天,就組織大家畫,寫生,或者是素描。素描當然要找到人體,找不到人體,我們怎麽辦呢?那個時候,街上都是挑夫。就是搬運東西的,身強力壯,拿著一個扁

擔,拿著一根繩子站著。你要搬東西就給叫,一個小時多少錢。他們這些人當然都是身體比較好。肌肉比較發達。我們就請他們來。

這些賣勞動力的漢子,現在還有。當學子們在畫他們的時候,民間疾苦也曆曆在目了。因為戰爭,因為流亡,因為來到民間。學人們風氣大改,從“唯美”而變得以接近民風為追求了。

趙寶煦說:“新詩社導師是聞一多,後來陽光美術社導師也是聞一多。因為聞一多是詩人、古典文學家。他到美國四年,先兩年學繪畫,後兩年學舞台設計——舞美。”聞一多從書齋轉向群眾的啟蒙運動。學生的社團請他掛名。而詩與畫的社團,則是聞一多自己也很感興趣的。

趙寶煦說,聞一多當年在美術上也有偏見:

後來我去找他,我說我們要成立陽光美術社,他原來在美國學了四年美術,他很高興就答應了。但是他當時對於中國畫是反感的。他有一些理論實際上是不對的。他認為中國畫是唯心主義。他說,你看中國畫,你這個山上有一小橋,前後一樣寬,他說你西洋畫裏麵有透視,而中國畫沒透視。所以我們就不搞中國畫。

西南聯大注重人的獨立意識和反思精神。所以,多年以後,聽聯大人回憶,依然是充滿了思考精神的,並不一味地溢美。在聯大沒有所謂偶像,沒有絕對的權威。

聞一多,我們現在回想起來,有很多也是很左的。就是有點過左,那時候有的教授也是這樣。

吳宓組建“石社”

一年冬天,我在北大勺園,蒙吳學昭女士親自送來有關吳宓先生的一些舊時剪報和文章摘抄。吳宓先生的文集、詩集在正式出版後,學昭女士都會寄到昆明贈我。而這一次的剪報和抄文太珍貴了。剪報是一個當年聯大學生吳仲賢寫的《憶吳宓師二三事》,發表在香港,而文抄則是吳的一些評紅文字。從中知道,吳宓在昆明時,曾經成立過“石社”。這表現了他的風雅興頭,那時候人們還是很有情趣的。

《紅樓夢》又名《石頭記》,故謂“石社”。這個石社也不是研究團體,要求並不高。吳宓的要求就是社

員要將自己比進去,比為《紅樓夢》中的某個人物。他要求入社的男女各寫一篇文章,必須把自己比喻為《石頭記》中的一個人物。實際上這就是考試了,考一考人們對《紅樓夢》了解與癡迷的程度。

吳宓在講《紅樓夢》的時候,說到《紅樓夢》之所以偉大,在於其中包括了當時社會中各種典型人物,而這些典型人物也存在於現實社會之中;他說他自己杜鵑啼血,忠於理想就像紫鵑,而林語堂稱自己遠嫁他鄉,則像探春,他問:“你像什麽人?”我心中有數,不敢回答。重要的是,這些多是由自己而不是由別人確定的。(吳仲賢《憶吳宓師二三事》)

吳學昭女士親手抄了吳宓的一篇文章《論紫鵑》,送給我。吳宓是將紫鵑作為一名侍女對其主人林黛玉的表現,提升到一個人的性格、追求、理想和歸宿這樣的軌跡。在紫鵑的心中,林黛玉就是愛與美的象征。

吳宓的這篇文章感情備至,與紫鵑達到了神魂相通的地步。他以為,書中紫鵑的性格並不隻是衣冠飲食之周全,而更在於她對黛玉的理解,在於她也投入了黛玉對人生理想的追求之中。例如她編謊話試寶玉,致使寶玉瘋癲。這個很有道理。

吳宓在文章中將自己比為紫鵑。按一般人的道理,吳宓是男,紫鵑是女;吳是教授,鵑為侍女;是時吳已經人到中年,而鵑為妙齡;吳留學縱橫,鵑則終身困守賈府為奴。如何能類比呢?隻有從內在邏輯和性格哲學來進入,吳宓才可能與紫鵑作同類比擬。

當時報名參加“石社”的人,女社員皆自比為“迎春”,男社員卻皆以“薛蟠”自居。他們自謙如此,激怒了吳宓,幹脆散夥。戰時大學生們的個性,走向民間,變得粗獷。可能是他們對吳老師的這種純美與唯美,有一種調侃。

薛蟠酒色財氣,粗俗露骨,但也有天真直率的一麵。迎春在賈府和嫁後都始終有種“被棄”的感覺,並不是美的中心。女孩子多情,青春期皆有失意之感。這也是普遍心理,自比迎春也可以理解,失意而不怨的寬厚,隻是結局太慘。如果不自量力,自比為黛玉、寶釵,豈不是更加惡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