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陰差陽錯、抱得美人第七節

第二章、陰差陽錯、抱得美人第七節

二十年前的那家小咖啡廳早已關門大吉了,這次是甄建國約的尤建設,他們這次約在一座小茶室裏。

晚八點,尤建設準時出現在小茶室。一進屋,就向甄建國打招呼:“沒讓你久等吧?”

甄建國指著他桌子對麵的一張椅子,讓他坐下。“沒有,你總是很準時的。”他又問道,“喝什麽茶?”

“鐵觀音吧。”

甄建國說:“好,就鐵觀音。服務員,來一壺上品的鐵觀音!”

服務員答應了一聲,“噯,好咧,你們少坐一會兒,馬上送過來!”過了片刻,服務員一溜小跑過來了,手裏拎著一把茶壺、兩隻茶杯。他放下茶杯,倒上茶水,說,“兩位老板,請慢用,那邊桌子上有一個熱水瓶,剛衝好的開水,可以續水的。”

甄建國說:“好了,謝謝你,這裏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服務員說:“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一聲,我走啦?”

尤建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十元紙幣,放進服務員的口袋。

服務員連聲說:“謝謝老板、謝謝老板。”高興地走了。

尤建設說:“你不給小費他是不會走的。怎麽,今天你這麽有雅興,約我出來喝茶?”

甄建國說:“有一件東西我要還給你。”

尤建設說:“什麽東西?在我的記憶裏,你好像不欠我什麽。”

甄建國也不說話,隻是從皮包裏掏出一件東西來,他慢慢地把包在外麵的一層布打開,裏麵露出一本發了黃的書來。

尤建設眼前一亮:“是那本《基督山伯爵》!”

甄建國說:“正是。”

尤建設說:“開什麽玩笑,那是你的書。”

甄建國說:“我沒有開玩笑,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機會把這本書還給你,今天總算如願以償,能夠當麵把書還給你了。”

尤建設說:“這是你珍藏了四十多年的書,不行,我不能奪人所愛。再說,這本書原本也不是我的呀。”

甄建國一本正經地說:“是你的。打從四十多年前,從你站出來說了句‘這本書是我的’那一刻開始,在我的心目中隻有你才配擁有它。我一直保管著沒有拿出來,是我認為沒到時候,現在是時候還給你了。”

尤建設接過書來,打量了一下書的封麵,說:“據我所知,《基督山伯爵》的另一個譯名應該叫《基督山恩仇記》吧?”

甄建國說:“一點兒不錯,是叫《基督山恩仇記》。”

尤建設看著他的臉,閃著狡黠的目光,說:“你的意思是莫非想讓我當一回基督山伯爵?”

甄建國忙擺擺手,說:“我可沒有那個意思。”

尤建設說:“我跟你說實話吧,當初回到北大荒去,我就是抱著這個念頭的!當時我帶著大把的錢,穿著名牌的衣服,大搖大擺地回去,就是想當著陳國棟的麵羞辱他。”

甄建國問道:“當時你真的那麽做了?”

尤建設說:“這口氣我憋了幾十年了,怎麽能咽得下去?是他害得我失去前途,是他害得我失去愛人,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你找到他了嗎?”

“找到他了。”尤建設說,“找到他以後我的火氣全都消了。”

“那是怎麽回事啊?”

尤建設問:“你是不是聽得特過癮,是不是?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當麵羞辱他?”

甄建國趕緊解釋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想知道你們見麵以後的情況。”

尤建設說:“當時陳國棟已經退休了。退休前在場部幹了一陣子,退休以後,他又回到了漁業連。我去看他的時候,他仍然住在那間茅草屋裏。”

甄建國問:“不是說北大荒現在的住房條件改善了嗎,怎麽他還住那間房?”

尤建設說:“當時我也感到納悶,我走進屋去,看見窗戶都破了,用塑料紙糊著,屋裏沒什麽家具,一副很寒酸的樣子。”

甄建國問:“怎麽他如今落到這種地步?”

“你心裏一定很痛快吧?”

“茶涼了,我去把暖壺拿來,咱再續上些熱茶。”

“別打岔,你跟我說心裏話,聽到我剛才說的這些事,你是不是有點幸災樂禍?”

“沒有。”

“真的沒有?”

“你要我說真話?”

“當然,我就是想聽你的真話!”

“好吧,我承認,我沒有那麽偉大,我是有些幸災樂禍。”

“你終於承認了,是不是?”

“好啦,我給你加點熱茶,你再說說後來發生的事。”

尤建設說:“我在陳國棟家坐下,我問他,‘指導員,你現在退休了,退休工資拿的不多吧?’他說,他退休以後享受的是國家幹部的待遇,一個月的退休工資要拿三四千元呢。”

甄建國說:“那不少了,怎麽搞得這麽寒酸?”

尤建設說:“是啊,當時我也是這麽問他的。”

甄建國問道:“他怎麽說的?”

尤建設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說:“他說,小尤啊,按理說呢,我們這些人打過仗、參加過國家建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按照國家的政策退休以後享受享受也不過分。可我總覺得我還能幹點事情,年紀大了,幹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甄建國又問:“那他幹了些什麽?”

尤建設說:“他把他的終身積蓄拿了出來,捐給了當地的一個中學。”

“那有多少錢呀?”

“整整二十萬元。”

“他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

“是有一個兒子。可他說,兒子已經成了家,收入也不錯,基本不用他來負擔什麽,他把錢捐出去,是為了下一代。”

甄建國沉默了,起碼這一點他做不到。

“怎麽啦,不說話了,你不是還想問點什麽嗎?”

甄建國搖了搖頭,笑了笑。

尤建設說:“臨走時,我扔下了一遝錢,讓他把房子修繕一下。他眼睛瞪的大大的,嘴唇發抖,說了句,小尤,請你把這東西拿回去吧,否則我要罵人了!”

甄建國說:“看來你給他錢,倒像是羞辱了他。”

尤建設說:“是啊,我沒想到他會發火。後來,我給學校買了一百台電腦,他這才消了火氣,還特意殺了隻雞,請我到他家去喝酒。”

甄建國說:“老頭子還挺倔的,蠻有意思的。”

尤建設說:“有意思的還在後頭呢。我們邊喝酒邊談事,談了許多有趣的事情。”

甄建國頗感興趣地問:“你們都談了些什麽?”

尤建設說:“都是些陳年老調的事了。比如說,過去他們打魚的時候,要是打起王八了,就趕緊把王八扔回到江裏,說是吃了王八船會翻的。陳國棟說,‘我就不信這個邪,你們把王八拿回來,我吃!’結果他真的把王八蒸熟了吃了。”

“結果怎樣?”

“結果王八肉好吃,船沒翻。”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甄建國說:“我們那會兒在漁業連的時候,就開始吃王八了,也沒人說起過這件事。”

尤建設說:“那是以前的事了。因為陳國棟開了先例,大夥兒就跟著吃了。”

甄建國說:“於是王八也跟著倒黴了。”

說著,兩人又開懷大笑。

一壺開水喝完了,甄建國又叫了一壺;茶水喝淡了,沒味了,又叫服務員重新泡了一壺新茶。這一次,兩個人誰也沒有看表,任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談話就像茶水的味道,意猶未盡。

尤建設說:“那晚我們兩個都喝多了,當天我就睡在陳國棟的家裏。我們兩睡在一條炕上,那晚我怎麽也睡不著。”

“為什麽呀?”

“你想想看,要是再倒退二十年,我的身邊睡的是陳國棟,你睡得著嗎?”

“倒也是啊!”

“你們談到過去的事沒有?”

“沒有,壓根兒就沒談。”

“是不想談還是不敢談?”

“是不願意談。”

“你說話總是愛繞圈子。你提嘛,看他怎麽說。”

“唉,我們都不年輕了,在一個老人麵前,你還能說些什麽呢?”

“唉,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

“你把這本書給我,讓你失望了吧?”

“你胡說什麽呀,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

“看把你急的,被我一下子猜中了吧?不信換上你試試,你忍心開得了這個口?”

甄建國不吱聲了,他確實在換位思考。

沉默了一會兒,甄建國突然問道:“那你後來怎麽就留下了呢?”

尤建設長歎了口氣,說:“別提了,這話提起來心裏就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