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四
十四
下午,華銀平帶著兒子來到賓館住宿部301室。打開房門,裏麵一股劣質煙味直衝鼻子。強強彎著身子直咳嗽。銀平趕忙把兒子領到隔壁套房裏看電視。
三個牌友中,有一個就是丁老二。他今天顯得氣度不凡,排骨似的胸脯上,刺的那隻出山猛虎似乎更凶猛。他一隻腳擱在凳子上,嘴裏叼著紙煙,斜著眼睛看住銀平,狡獪地笑道:“華經理,今天你眉毛之間,印堂發黑啊,定是有不祥預兆,看來非跌到河裏不可哩。”
“唔,丁老二,今天你成神仙了,試試看,跌到河裏還能爬起來,掉進井裏可就爬不上來嘍。”另一牌友小呂嬉皮笑臉地說道。
第三個牌友叫陳黑度,身高馬大,他和小呂都是華夏公司金卡紙加工點的老板,這時也看著華銀平說:“對,對,老二今天你別掉進井裏噢。”
“不會不會!老陳,今天有人替我掉進井裏呢,你們看好了。”丁老二歪著嘴說。
華銀平道:“玩不玩牌,不玩牌就散,要玩就少廢話!”
“怎麽不玩?坐坐坐。”丁老二招呼,“洗牌洗牌。”
四人開始和牌打起來。中飯時,銀平多喝了幾杯啤酒,剛才又聽了丁老二幾句不吉利的話,心頭不快活,拿起三張紅票,往“河”裏一丟,喊一聲:“漂三百。”
陳黑度和小呂大吃一驚,說:“華老板,你水浪這麽大,我們可吃不消啊!”
“別怕別怕,老二都不怕,你倆大小也是個老板,怕啥?”銀平笑道。
丁老二咂著嘴巴,不敢說啥,隻得硬著頭皮上了。
第二副牌,丁老二對麵的牌友打出一筒。華銀平抓牌打牌。下麵輪到丁老二抓牌打牌。老二小心翼翼跟打一筒,還沒輪到下手的陳黑度抓牌,銀平喊一聲:“慢,糊!”
丁老二瞪著眼睛喝問銀平:“老兄,你上手出一筒,你不糊,偏偏我打一筒你就糊,是何道理?”
華銀平詭譎地笑笑,說:“老二,你不見我剛剛上手‘作章’嗎?你跟我一筒剛好進了我的貓嘴,不糊,我不是傻子嗎?”
兩位牌友和著說:“對對,華老板能糊能糊。老二,付錢付錢。”
丁老二心裏來氣,卻不便發作,向大家橫橫眼珠子,隻得付錢。幾圈下來,華銀平又抓住了一個機會,上家和對麵的衝牌就是不糊,丁老二跟打的牌,就攤牌糊了。
這回丁老二瞪著眼珠子嚷了起來:“華銀平,今天你誠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啥意思?是不是你老婆受了人家的氣,故意找我老丁出氣?”
華銀平笑著說:“我打牌,跟我老婆啥關係?屁話!剛才,你不是要我跌到河裏去嗎?嘿嘿,你可掉進井裏了,一時爬不上來了吧。哈哈!”
丁老二輸了錢,又要受奚落,心裏更窩氣。他也算街麵上混的人,大橋地區的一個角色,怎咽得下這口氣?他“霍”地站起身,拍一拍桌子,不顧一切地喊道:“華銀平,你有啥了不起,老婆偷了漢子才當上個狗屁總經理。今天人家打上門來,你還神氣個屁!”
“你*混蛋!”華銀平一下子腦門裏充滿了血,瞪起眼珠子,一把抓住丁老二瘦骨嶙峋的臂膊,喝問:“我老婆偷了誰?說個明白!”
丁老二一見銀平拚命似的凶樣,知道不是他的對手,一下子軟了半截身子,兩條瘦腿哆嗦起來,臉色死白死白的。他支吾著,不敢說話。
“好,你不說,別怪我對你不客氣!”銀平抓住丁老二的胳膊推搡起來。丁老二原赤著胳膊,這時前胸的猛虎,後背的青龍,隨著身子前後晃來晃去的。
丁老二歪著脖子,說:“我今天就是不講,叫你難受,你拿我怎麽著?”
“媽的!”銀平用力把他往後一推,丁老二被凳子絆住腳,人和凳子一起向地毯上倒下去。丁老二從地毯上剛爬起來,華銀平抓住他的小光頭,吼道:“說不說?不說我把你扔到窗外去,信不信?”
丁老二的臉色早跟死人一樣難看起來。他心裏明白,在青龍鎮,無論走白道,還是黑道,他是無法跟華夏公司的二老板匹敵的。前天,他跟黑皮阿三又找了他老婆的麻煩,弄得不好,這小子今天真要狠狠地對付自己了。丁老二想著,兩條腿不由得哆嗦起來。他用乞求的目光,望望對麵的陳黑度,希望他幫他解解圍。
陳黑度是陳氏凹凸彩印廠的老板,他的廠是華夏公司金卡紙定點廠之一。為了多做華夏公司的業務,陳黑度在青龍賓館不止一次兩次宴請華銀平,好煙好茶葉也送了不少。打牌時有意輸給他不少錢。每次華銀平對陳黑度的要求,總是點頭應諾,但是從沒兌現,真是雷聲響,雨點無。陳黑度一摸底,華夏的金卡紙業務大都給丁氏彩印廠和興旺印刷廠做去了。丁氏彩印廠的女老板李淑英是華銀平公開的情婦。興旺彩印廠的老板徐興旺,是華老太太的親侄子。陳氏凹凸彩印廠和其他兩家廠,業務少得可憐。為此,陳黑度早想在華銀平身上出口氣了,苦於沒有機會。
眼下丁老二向他發出求救的訊號,平時他跟丁老二關係又不差,於是走過去,拉開了銀平,理直氣壯地說道:“華老板,你就別逼老二吧,今天的事,不是老二起的風,掀的浪,是鎮某部門的權威人士透出的風。剛才,我們大家都聽人說了這件事。”
銀平有些發怔。
陳黑度看了一眼銀平的臉色,繼續說道:“華老板,這事情總有來頭。你們不是有位姓王的法律顧問嗎?聽說你老婆無緣無故能坐上華夏總經理的寶座,全靠姓王的疏通,在你父親麵前做了不少工作。至於王律師為啥冒著風險為你老婆做工作,其中的道道就不必多說了吧。王律師的老婆知道這件事後,聽說今天上午到你們華夏公司大鬧了一場,和你老婆還大打了一場呢。現在,半個青龍鎮都快鬧翻了。怎麽,你一點風聲也沒聽到?還是你裝聾作啞……哎呀!該死該死!如果你根本就不知道,那……那是我們多嘴了,對不起,對不起呀,華老板。”
此刻,陳黑度有意帶著尖刻的語調,慢條斯理還想說下去,卻見銀平緊握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砸得桌子上的麻將牌直跳。他瞪著充血的眼睛,大聲喝問陳黑度:“閉上你的臭嘴,我問你,到底是誰放出來的話!”
陳黑度詭譎地一笑:“對不起,華老板,這個我可不能告訴你,不過剛才說的話,沒有一句添油加醋的。不信,你可問問吧台上的小姐。我想她們也是有耳朵的吧。”陳黑度見華銀平臉色像死人一樣灰白,心裏挺舒服的,這次總算把你這個青龍鎮響當當的人物給收拾倒了。因此笑容裏充滿了狡獪。
“小呂你知道誰講出來的?”銀平問上家的牌友小呂。小呂也有一個小規模的彩印廠,他的廠也是華夏公司金卡紙的定點單位。小呂雖然業務做得不多,但他很隨和,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從不跟銀平計較業務上的事。
小呂正和著牌,緊皺著眉頭勸道:“華老板,你老婆不是那種人,你們夫妻多年了,你應該清楚她的為人。別聽他們瞎放屁!”
此時,陳黑度又陰陽怪氣地說道:“華老板,就算你要老婆犯了那種事,對你來說,也不虧嘛。你不是跟丁氏廠的老板娘也搞得火熱嗎?這就叫半斤對八兩,扯平啦!哈哈哈!大家說是不是?”
丁老二朝陳黑度看看,心裏著實感激,今天你老兄替我出了口氣了。我再窮,今天晚上在賓館一定請你喝酒唱歌。
小呂朝陳黑度看看,不樂地說道:“老陳呀,今天你怎麽啦,我們跟華老板都是好來好去的,你為啥老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再說,這件事百分之百是謠傳,能信嗎?別人傳也就罷了,你怎麽也跟著瞎起哄?快閉上你那臭嘴!”
陳黑度一聽,覺得這種事謠傳的可能信較大,不可輕信,不管如何,以後還是要跟華夏做生意,好歹也算人家華夏公司養著他那爿小廠呢,於是趕忙說:“好,好,好,我胡說八道了,和牌和牌,繼續打。一打牌,啥都忘啦。華老板,你說是吧。”
華銀平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抓起台上的一把贏錢,抬腿想走。陳黑度一把拉住他的手,忙說:“華老板,牌沒打幾圈,你贏了錢就想走,賭風太差了吧!”
華銀平一抬手,把手裏的錢撒在桌子上,狠狠地說道:“誰稀罕這幾個臭錢!”
三個牌友,伸出六隻手,開始搶錢。丁老二光著刺有猛虎的排骨胸脯,一下子撲到桌麵上,嘴裏大喊:“別動,別動,這是我輸的錢,我輸的錢!”
華銀平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叫上兒子,氣呼呼地歪著腦袋,走出301房間,砰!把房門碰得很響。
下午六點鍾光景,太陽還掛在天邊。濃鬱的桂花樹的陰影,已經覆蓋整個華家的小園子了。這裏已沒有白天那樣燥熱難受,開始涼快了。幾隻夜白眼蜻蜓在桂花樹下飛來飛去,捕捉她們需要的花腳蚊子。
張英在廠裏指揮裝卸工,裝了滿滿的一車商標和酒盒準備發到東北去。她驅車回到家裏,時間已不早了。強強還趴在小方桌上做作業。
孩子一見媽媽回來,放下手裏的作業,撲過去拉住張英的手,說:“媽媽,我餓死啦!餓死啦!爸爸還不去燒飯。”阿黃也跳來跳去,時時擺動著卷曲的尾巴。
銀平躺在桂花樹旁的藤椅裏,臉色鐵青難看,拚命地吸著煙。黃色的煙屁股,在藤椅邊撒了一地。張英小心翼翼走到兒子旁邊,彎腰看著他做的作業。
“媽媽!”兒子勾住了她的脖子,欣喜地說:“上午我和爸爸釣了四條魚,燒了兩大碗,我們沒有吃完,留給你吃呢。”兒子硬把媽媽拉到廚房裏。張英果真看到菜櫥裏有兩碗吃剩的魚,一碗紅燒扁魚,一碗白燒鯽魚。
張英蹲下身子,低聲問兒子:“今天爸爸跟誰吵架了?”
“吃了午飯爸爸把我帶到賓館裏去,他跟幾個叔叔玩牌,後來吵起架來了,爸爸把一個身上畫著龍呀虎呀的人打倒在地上……”
“為啥?”
“我不知道,後來爸爸又跟他們吵了一會兒,我們就回來了。”
張英忐忑不安地來到園子裏,低聲問丈夫:“今天跟誰吵架啦?”
銀平虎著臉沒有開口,當張英第二次問他時,他霍地坐起來,喝問張英:“我問你呢!”
“我怎麽啦?”張英睜大眼睛,驚愕地看著他。
“上午,王振明的老婆來公司幹啥?”
“前天王振明劃給公司五十萬元,作為集資款計算,他老婆不知道這回事,今天是來討錢的。”張英平靜地回答。
“難道我們堂堂的華夏公司,借她五十萬元她會不放心嗎?這裏有沒有跟你有什麽牽連,所以她不願借給華夏?因為,你是總經理。”
張英一時沒有開口,呆在那裏,但終於明白了一切。她氣得臉孔通紅,大聲怒責丈夫:“華銀平,我明白你心裏想啥了,今天你在賓館裏,聽人說了點啥?你也以為你老婆能當上總經理,是王振明幫的忙?你覺得你老婆跟他有不清不白的關係,是不是?”
華銀平悶頭抽煙,一時開不得口。張英幹脆把上午王振明老婆來公司討錢,誣陷她當總經理是王振明幫她搞定的,後來王振明老婆如何跌倒在沙發上,等等這些情況,全部講了一遍。張英越講越氣惱,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人家說我這樣那樣,我都能忍受,因為我坐得正,立得直,我不怕。可是,你是我老公,你對我有這種想法,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華銀平,今天你跟我說清楚,你對我到底啥看法?”
華銀平悶著頭,十分痛苦,夾著紙煙的手指在哆嗦著。
“你這個豬玀!你為啥不開口?”張英奪過丈夫手裏的紙煙,狠狠丟在地上,逼著他,“你說,你說呀!你啞巴啦?”
華銀平猛地站起身,在園子裏轉了一圈,吼道:“不管是真是假,禍是你招來的,還嘴凶!如今半個青龍鎮都知道這件事,誰講得清楚!我是個男人,我受得了嗎!”華銀平說著話時,麵孔已經發青,想往外麵走,又說了一句:“無風不起浪!”
丈夫這句話,分明不信任老婆的清白。女人最恨的是男人或者閑人冤枉她有男女關係的事。此時,張英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她不顧一切地拉住丈夫的一隻臂膊,紅著眼睛喊道:“華銀平,你說個明白再走!”
“你放不放手?”華銀平啞著喉嚨說。
“不放,你講個明白!”
華銀平一咬牙,一巴掌打在張英蒼白的臉上,她的臉上立刻顯出一片紅暈。華銀平一麵向門外走去,一麵甩過一句話:“告訴你!你要當華夏的總經理,就沒有我這個老公!”
母子倆呆呆地看著銀平往門外走去,仿佛都被嚇懵了。強強很快轉過臉來,抱住張英的身子,哭著問:“媽媽,爸爸為啥打你?爸爸壞人!”張英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兩眼仿佛噴出火花來。兒子伸手摸著媽媽被打紅的臉孔:“媽媽,你痛,我給你摸摸,摸了就不痛了。爸爸不好。”張英緊緊抱住兒子,把臉貼著兒子的臉,眼眶裏終於湧出了眼淚。阿黃圍著桂花樹轉了一圈,仰著臉孔看著張英,“嗚嗚”的叫了幾聲,似乎很為女主人抱不平。
張大奎的聲音從外麵傳進來了,“強強,強強……”
強強撒開腿,想去門外接外公。張英一把拉住兒子說:“剛才爸爸打媽媽的事,別給外公講。”張英一麵講,一麵用手帕忙著擦幹眼淚。
“媽媽,為啥?”
“別講就是了,聽話。”
“噢!”強強飛奔出去了。阿黃也跟著他奔過去。
張大奎把外甥抱起來,問:“你們吃過晚飯了?”
“沒有,外公,我餓著呢!”
“啥,晚飯還沒吃?”張大奎抱著外甥,來到園子裏,見女兒剛從屋裏端出小方桌和小凳子。
“啥?阿英,還沒吃晚飯,出啥事了?”老頭子感到事情不對勁。
張英支吾著:“沒,沒事。”接著張英問父親:“爹,你不是說今天不來了,啥事?”
“上午,你和王振明的老婆吵了,我總不放心,來看看。銀平呢?”
“爸爸出去了,媽媽哭了!”強強終於把剛才的事給講出來了。
“他娘的!這赤佬!竟敢打人!強強,我們找他去!”張大奎一跺腳,臉孔一下子變成紫銅色。
張英皺著眉頭說:“爹,你老糊塗哩!還怕這種事鬧得不夠嗎!”
“那咋辦?阿英,你當真不當總經理了?不然,那小子真要和你分開,他肯定有到那個****那裏去了,張英你還不信。”
這回張英沒有責備父親在說瞎話了。她腦子裏很快浮現出青龍鎮一個大美人的形象來,那就是李淑英。為了加工金卡紙的事,李淑英來過華夏公司,也見過張英,談過話。張英覺得她是一個正規的女人,一見她總是害羞的樣子,臉蛋紅撲撲的。但張英沒有把她和銀平聯係起來,現在,確……她不敢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