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八節 平靜生活

那梁潤昌前思後想,隻好開起了騾馬客店。因在官道上,生意興隆起來。尤其逢廟會逢集,這裏更是擠得滿滿的,就連院子裏麵,磨道裏,石床上都住上了人——反正天熱了,也不怕冷,鋪一張老羊皮,就解決的大問題。這個老羊皮啊,別看它不起眼,可是是這裏人出門必備的東西,隔潮防寒,還不怕被誰偷了。那些趕腳的,走西口的,騾馬隊的,駱駝隊的,走南闖北做生意的,都備有這個寶貝,哪怕是在野外戈壁灘上,晚上睡覺,隻要有這張老羊皮鋪著蓋著,就能解決問題。

不過我說的這個故事發生的時間,已是民國十幾年前後的事了。

到今天啊,二十一世紀的人們,許多人恐怕連駱駝都沒有見過了,更別說老羊皮見都沒有見過了!汽笛一響,沒有幾個小時就跑北京了,哪能有背著羊皮走上兩個月的事情呢!

……

這會子,梁潤昌看了店房後,又到小街裏的染房去了。這是他起家的活計,也是他最得意的手藝。經他染的布色純正平展,經他染的紙色正花色齊全。想當初,這手藝隻能在自家後院幹,母親妻子幫著幹。後來活多了,又有徒弟上門來學藝,便帶著徒弟將染坊開在在這小街,因為這裏離河近,用水方便。徒弟換了幾茬,如今又是帶著兩個徒弟夥計經營著這個染坊。

梁潤昌來到染坊,兩夥計忙著打千問候。

梁潤昌看帳簿,又看看夥計們染的布。指點顏料有什麽毛病,這不均勻,那壓布的巨大石元寶壓的角度不對,使得布沒壓平。夥計們心領神會。梁潤昌看了一番後,將褂子一脫,也同夥計們一起配顏料,幹起活來。

染布的大缸紅藍黑各色都有。一卷布放進已配好顏料水中漬泡煮沸,然後一點點往出撈,撈出來又掛在院子裏的繩上晾幹。在要幹未幹時,再用石元寶壓去。使之平平展展。今日看起來十分落後的手工加工工藝,可在過去的千百年裏,都

是這樣幹的。

而梁家的染房之所以生意一直不錯,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的顏料,都是從北京天津那邊進過來的,請那些做生意的從那邊往過捎。

此時,梁潤昌帶徒弟幹活,那狗兒便臥在門口旁的石頭台台上。等到吃飯時,梁潤昌又帶著狗兒回家裏來了。玉靜玉海也放學回家來了。繡汶又給眾人端上來黑麵抿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

且不說梁潤昌吃罷飯又去染房,也不說兩個娃娃去上學,隻說這位李秀月。

梁潤昌有四個女兒,卻隻有一個兒子。是獨苗。過去講究“女大三,抱金磚”,所以這李秀月比梁潤昌的兒子梁通保大三歲。不但人長的清秀嬌小,而且心靈手巧,精明能幹。如今通保出門去當兵三四年了,這個家裏的事全由她一人操持忙活。

——梁潤昌的母親已八十多了。大奶奶也已過了六十四五了,年輕時幫著丈夫起家,裏外都是一個得力幫手,可如今老眼昏花,尤其那曾十分得意的三寸金蓮,如今上了年紀,更顯吃力。加上有個賢惠能幹的兒媳婦,也就任事不操心了。所以,這一家老小的吃喝穿用,都得李秀月一人忙碌,就連那兩處的生意,梁潤昌也時常打發她去照料一二。

這會兒吃完飯,看著太婆婆、公公、婆婆、一雙兒女們歇晌,李秀月才喘口氣。稍稍睡一會兒,便起來拆棉衣棉褲和鋪蓋了,一冬的被褥,一家大小十幾件,已拆了幾天了,今天總算拆完了。然後用大筐裝好,要等玉靜放了暑假,好去河裏冼肮穢。

等這活完了,天已後晌了。

李秀月便去問婆婆:“後晌咱吃什麽?”

大奶奶想一想:“醋糊糊!”

李秀月心中發愁,裝作沒聽清:“醋糊糊?”

大奶奶點頭:“對,醋糊糊!”

李秀月眼黑無奈地“嗷”了一聲,隻得不情願地去煮那“醋糊糊”。

謂“醋糊糊”,就是冬天用高糧米做醋過濾後剩下的醋楂子,說酸不酸,說苦不苦,實在難吃。而且一般人家是不吃它的。

可這梁家老太太太仔細了,舍不得糟蹋半點糧食。

先叮叮當當地搗好炭,又找來一把軟柴引火,又添把硬柴,燒一會兒,放進炭塊,然後哐當哐當拉風箱。

玉靜玉海姐弟倆放學相跟著回來了。見做飯,過來問:“媽,吃什麽?”

“醋糊糊!”

兩個娃娃一起叫了起來:“唉呀呀,見天醋糊糊,怎麽老也吃不完?”

李秀月沒好氣地厲聲說玉靜:“死女子,什麽不能吃?還不來相幫著拉風箱?”

玉靜衝玉海吐吐舌頭,忙去放下書包,來幫母親做飯。

玉海奔進後窯去找他老奶奶和奶奶去了:“怎麽老吃醋糊糊嘛?煩死人了!”

說著玉海鞋一脫,上了炕,鑽進了老奶奶懷裏撒嬌,大奶奶忙將他抱過來:“你老奶怎受得了你的揉搓?快過來!”

玉海又順勢鑽進了奶奶懷裏:“你看人家誰吃醋糊糊?連王四狗家都不吃。”

王四狗是龍泉縣最窮的,常常一家人跑出來要飯。

大奶奶摟住他親吻著:“憨娃娃,咱們有飯吃都很不錯了。你忘了前幾年(指民國十七年),那街上尋吃的有多少?如果有這醋糊糊,也就餓不死了。”

老奶奶用手撫摸著玉海一頭烏發,咂著沒牙的咀,說道:“那受苦的吃不上飯的可多哩。早些你老爺爺又能吃上什麽好的?一個秀才還要受苦下力,給人家背石頭哩。……憨娃娃,這點家當掙來可是不容易呢!你上學讀書不用操心吃穿,可是你爺爺,今年都六十幾了,還在街裏染布染紙!……等你再大些就咳開了(即明白了)!”

為醋糊糊給奶奶發牢騷的玉海,聽了老奶和奶奶如此說,也覺得有理,可依舊躺在奶奶懷裏撒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