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黃紙紅符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唐林自小父母離異,是爺爺把他帶大,與老人家感情極深,當即一言一淚,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說了,直聽得鮮於峰拍案大怒:竟有如此卑鄙無恥之徒!

原來唐林爺爺唐愛國晚年胃上出了毛病,一直在吃藥,再加上老人家天性樂觀的緣故,病情向來控製得很好。不料今年冬天遭遇百年不遇大雪災,天氣驟冷,老年人抵抗力不行,病情急轉直下,一夜之間就惡化了。

負責在鄉下照料老人家的乃是其三兒子和三兒媳婦兒,也就是唐林的三爸三媽,按排行喚為唐三,唐三嫂。夫婦倆不明就裏,隻道是之前的醫生不靠譜,馬上新換了個醫生,將之請到家裏給他號脈拿藥。

那醫生給老人家全身做了詳細檢查,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隻開了一些藥讓他吃著。唐三夫婦待要問個明白,他含含糊糊地道:“隻熬過春天便萬事大吉。”

哪有說病人萬事大吉的,夫婦倆聽他話語似乎有些不妙,趕忙去找才在唐家場街上落腳不久的端公(神漢),請他幫忙看看老人家還有多少壽數,他們也好有個準備。

這二人合著想的是,初來乍道之人不了解情況,與那些對十裏八鄉事情門清的本地端公相比,要更可信可靠一些。

那端公名叫葉伍,身著道袍,頭戴道冠,在唐家場上搭兩張椅子,支兩張桌子,桌上斜挑根竹竿,竹竿上掛一條黑邊白布條幅上書“劉伯溫親傳第十八代弟子”幾個黃色大字,如此便是他的攤子了。

不等唐三剛到他麵前,不等說明來意,葉伍把他往椅子上一按,道:“你先不必開口,且等我算算是怎麽回事。”

說罷,他左手掐指,雙目微閉,嘴裏念念有詞足足有一分鍾,然後他倏地睜開眼,目露精光,喝道:“你今日是為病重的親人而來!”

唐三大驚:“先生如何得知!”

葉伍麵色嚴峻,問道:“你別管我如何知道,你先回答是也不是。”

他自有一股淩人的盛氣,唐三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回了“是”字。

葉伍隨手抓過桌上類似驚堂木的方木塊,猛地一拍,大喝:“那就是了!”

那木塊拍在桌上的聲音極大,震得唐三一哆嗦。

葉伍右手執驚堂木,左手飛快掐指推算。“啪!”驚堂木再響,他高聲道:“你是為你父親而來。”

“可不是!”唐三早已為他氣勢震懾,此刻見他神機妙算,很是佩服,連聲道,“還請大師費心幫忙算算我爸……”

話沒說完,葉伍立即打斷他:“且慢!等我再算!”

一番掐算以後,他告訴唐三,他算出其家裏老人病在胸口往下位置。唐三忙不迭道是是是。葉伍又算老人病情在今年冬天加重,隻怕大事不妙。

到底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唐三忙求大師救其性命。

葉伍麵露難色,道:“你父親性命保不保得住,不是我說了算,我得去問問閻王爺再說。”

唐三不解:“什……什麽意思,我不懂,你是說

沒辦法可想了?”

葉伍神色極為糾結,猶猶豫豫道:“不,不是。”

唐三雖是莊稼人,卻很會看人臉色,見他欲言又止,忙問可是有為難之處。

他歎氣,十分肉疼的道:“劉伯溫師祖隻傳了三張通靈文書給我,我已用掉兩張。今日為了你,要把最後一張用了,我當真是……”

唐三一聽,怕他不肯給,急忙道:“先生請看在我大冬天裏摸黑趕路來找你的份上,一定要幫幫我。”

“因我前兩次用這文書去與閻王談判,硬是逼他在黑白無常的生死簿把人的壽數增加了十來年,他早已對我不滿,要不是看在劉師祖這文書的份上,早把我小命拿去了。現如今這通靈文書一旦用完,我沒了保命護身符,隻能連夜趕道蓉城青羊宮去求……”

唐三一輩子連龍灣都沒出過,豈會知蓉城青羊宮與劉伯溫全無瓜葛。葉伍一說,他便信了,慌忙道:“先生隻要能救我爸性命,你去蓉城的往返車費我全出了。”

葉伍還在猶豫,似不想給,他把椅子從屁股底下扯開,雙膝一彎,就要跪倒。

葉伍眼疾手快馬上架著他的胳膊,道:“別別別,你可是個大孝子。大孝子給我下跪我可不敢當。”

“那……”

葉伍閉目咬牙,歎道:“哎……罷了,誰叫我心軟。我今晚連夜趕去蓉城一趟吧。”

唐三喜出望外:“多謝多謝。”說著便從荷包裏往外掏錢,問,“來回要多少車費?”

葉伍為難地道:“平常坐車,一二百便夠了。隻是我把你這邊處理完,再去的話,恐怕沒有客車了,隻能打個出租車去。出租車師傅最心黑,從龍灣到蓉城非得收我五百不可……不過罷了罷了,我命都不要了,還在乎一二百塊麽,你隻給我正常的二百塊車費好了。”

“這怎麽行!”唐三正色道,“該多少就是多說,我連這點好歹都不知,不如自己吐兩口唾沫淹死算了。”五百塊可不少了,可是為了父親,再心疼也要給。

“我沒看錯人!就憑這話,值得為你冒險一趟。”葉伍朝他伸出右手大拇指。

唐三趕忙把五百塊錢塞在他右手裏,他稍作推脫,道是盛情難卻,便收下了。

接下來,他珍兒重之地從懷裏掏出一張巴掌大的黃紙來鋪在桌上。

那就是花了五百塊買來的通靈文書,唐三隻覺黃紙稍皺,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何奇異之處,心道:“畢竟是他師祖做過法的,肯定不能讓我們平常人看懂。”

“勞煩你在旁邊哪家店裏打碗清水來。”

“是,清水,碗務必洗幹淨,否則衝撞了神靈,你我擔當不起。”

唐三立刻衝向最近的一家店裏借碗打水。

水來了,還有許多圍觀眾也聞風而來了。大家好奇地圍在葉伍桌前,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的黃紙和清水碗。

葉伍又吩咐他再去買一隻幹淨羊毛毛筆來,並道:“我本來自帶有毛筆,但為放心起見,再去買一隻新的來比較好。”

毛筆來了

,圍觀的人更多了。唐三費了好大力氣才排開眾人,擠到到他麵前。

葉伍接過毛筆,在清水碗裏攪了攪,然後脫去外套在椅子上坐下,並叫唐三過來按住他肩膀,以免待會兒下陰和閻王爭執時,顧不上肉身安穩,不小心摔倒在地。

人群裏立刻有人對唐三道:“那肯定你一個人按不住,那可費勁兒了。”

唐三一聽,那還了得,立馬請他來幫忙。葉伍右手握羊毛筆,先放在清水碗裏了,兩人再一左一右,分別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圍觀眾人個個伸長脖子,屏息凝神地望著他。

“有勞了。”他朝左右點點頭,客氣地道謝,言罷又問人群裏誰願意來幫他按住黃紙,以免萬一起風將之吹走。

立刻又有人上前依言而行。

他這才放心的閉上眼,嘴唇不住翕動,似在念咒語,漸漸的,他的臉由白變紅,額頭上開始有毛毛汗。

又過了一兩分鍾,他兀地大喝:“你改不改!”說完牙關緊咬,眉頭緊鎖,整個人不住發抖。

約莫又過了幾秒,他忽而小聲道:“你不改,那我就把生死簿抄下來!等我回去再想辦法!”

跟著他右手毛筆在水裏大力攪動,攪得水花四濺,眾人紛紛往後避退。

“呀!”他大叫一聲,毛筆飽蘸清水,在黃紙上急速遊走。筆尖所到之處,全是一個個鮮紅似血的字符。

眾人不約而同“啊”的驚叫。

一個個的字猶如鬼畫桃符,唐三眼睜睜地看著,卻認不得,隻能瞪眼幹著急。

好在葉伍極有經驗,毛筆亂走,卻沒一筆跑出黃紙外的。巴掌大的黃紙很快被他寫滿,他將毛筆往地上一拋,跺腳大喊:“我去也!”

隨後整個臉皺成一團,看表情竟像是有人拉著他不讓走一般。

唐三大驚,生怕他被黑白無常扣下,嘴巴一張,就想叫他。他旁邊那人大驚,馬上使眼色叫他千萬不可做聲。

圍觀眾見狀不由替葉伍捏冷汗。

葉伍神情更加可怖,兩眼上插,手腳**,身體越抖越厲害,兩個大男人竟然按他不住了。

唐三再也顧不上其他,在他大叫一聲:“葉伍!”

“啊!”葉伍連著椅子應聲而倒。

人一著地,他便醒了,睜開眼茫然問道:“我剛想改生死薄,被黑白無常發現,他們正在抓我……我這是,被抓去了?”

眾人忙道:“沒有沒有,葉先生你好好地還陽了。剛才多虧唐三在你耳邊大喊了一聲。”

“是嗎?”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唐三。

唐三忙將他扶起來坐下,滿懷愧疚地道:“葉先生,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葉伍麵色蒼白,冷汗直流,反過來安慰他:“不要緊不要緊。我生死事小,你的才是大事。方才我與閻王談判,他說你父親唐愛國幾年前便陽壽已盡,是你這個孝子感動了閻王。閻王爺便又在生死薄上將他的性命多延長了幾年……我剛才寫的紙呢,快拿給我看看上麵是怎麽寫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