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夏

早上醒來後,感覺空氣不再那麽燥熱,拉開窗簾,樓下的街道很潮濕,樹上也掛著水珠,不知道昨夜下了多久的雨。

明知道這樣的天氣,並不適合出遊,但景平還是決定要出去走走。想起小鎮背麵的青山,時常雲霧繚繞,早就想去一探究竟,卻總是找不到適合的天氣,前些天,一直出太陽,天氣太熱,很不適宜爬山那樣的體力運動。好在昨夜下了雨,溫度有所下降。心裏很清楚,雨後的路一定是稀滑不已,卻也顧不得行走上的不方便。因為,我不知道再接下來的那些天裏,究竟是什麽天氣,若是等到一個好天氣的到來,我還會在這裏嗎?是的,我隨時都可能離開,而且往往比計劃中的要早。我怕我等不到那個好天氣的到來,更害怕失去欣賞那些美景的機會。所以,毫不猶豫地決定出行。

洗漱後,簡單地準備了一點水和食物,換上動運鞋,獨自出門。

經過景平父母做生意的店麵,景平父親坐在店麵口,疑惑地看了看我和他手裏的熟料袋。

景平說,“我要出去走走。”

景平父親說:“去哪?”

景平指了指背麵的山上,說:“山上。”

父親說:“你是傻的嗎?”景平知道他是指這樣的天氣不應該出去。但我還是轉身走了。

然後,父親在後麵罵了一句:“自己還有心思出去遊玩,把鍾晴一個人丟在學校裏,真是不像話。”

上山的路,到也沒有想象中的難走,還有一條凹凸不平的土公路通向半山腰。這給景平在行走的過程中帶來了極大的方便。隻是公路到了半山腰就停止了。然後便隻得走小路。小路泥濘不堪,在行走中進入了舉步維艱的狀態。最重要的是,我竟然迷了路。小路,變得越來越窄,周圍到處是莊稼,但他還是沒想到,路在通往一塊稱家地之後,便到了盡頭。無奈隻得穿越一塊玉米地,玉米葉上,滿是露水,在穿行的過程中,澆了景平一身。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的確是個傻逼。最重要的是,這一路走來,卻沒有看到讓他激動的美景,這另我沮喪。

穿過玉米地,前麵有一戶人家,那是一間用沙仁杆搭蓋的茅屋,這讓景平非常驚喜……景平覺得茅屋有一種原生態和藝術氣質,尤其在這個年代裏,茅屋通常隻能在電視裏才能見到。就在他準備用手機拍下那件藝術品時,突然卻從茅屋裏跑出來兩隻狗,它們衝他吠過不停。他心裏有些緊張,雖然他並不怕狗,甚至還養過狗,可是在這“荒山野嶺”之地,還是無法確定它們是否具有攻擊性。景平立在那裏,手足無措地看著它們。不知道是該趕,還是該哄。這時,一個中年女人走了出來,麵容和善。

景平有些難為情地笑笑,說:“不好意思,請問哪裏有路可以出去。”

她說:“你做啥呢?”

景平說:“我爬山。”

女人笑笑,指了指茅屋旁邊,說:“那邊有條路。”

景平說:“謝謝!麻煩了!”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走了出來,景平無意識地瞟了那個男人一眼,邋遢的形象讓他不忍再看一眼,雖然隻是一眼,但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強大的懶惰和頹廢。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被這一男一女的浪漫給觸動著。是的,浪漫,當時,他的頭腦裏閃過一個畫麵,在一個荒野之地,有一間茅屋裏住著一男一女和兩隻狗。他無法為他們的落魄感覺傷感,反而覺得這是一種浪漫。

女人說:“進屋來坐坐嘛!”

景平說:“不用了,我還要爬到山上去。”

男人說:“就往那邊一直走,然後再轉上去就有大路了。”

女人說:“謝謝!”

然後立刻逃離了這個地方。是的,逃離。對於陌生的人,他都選擇逃離。他向來習慣一個人的自由自在。從來不善交際。但我不得不承認,在心裏,他是被這一男一女的善良和熱情給感動著的。

果然,沒過多久,就走到了大路上,終於不用再迷茫中感到困惑和恐慌。

再往前沒多久,便看到了山頭的石壁和一縷瀑布。好美!立刻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可是,發現那是一種無法用相機能詮釋的美。它振憾著我的心靈,讓我忍不住尖叫。我覺得,我要將我此刻的心情與我喜歡的朋友分享。於是,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給鍾晴。一方麵也是問候。因為她昨天剛剛住校是否一切安好。

景平說,“住在沈校還好嗎?身上的紅包好些了嗎?”

鍾晴說:“好些了,就是有些不太適合。可能是這裏的人都不認識的原因吧,不過,他們也還算熱情,都還是不錯的。”

景平說:“那就好,等我有空,我會過來看你的,如果,你實在不開心,那我就住在那裏,然後不走。”

鍾晴說:“不必了,你天天呆在老屋子,你也很無聊,而且,又沒有電,又上不了網,這樣會耽誤你寫作,不管怎麽樣,我現在還算不錯

,你就呆在那裏,然後,好好的寫字吧,有空的時候,再上來看我。我一切都很好。”

景平說:“好的。”

鍾晴說:“我們校長病了。”

景平說:“是什麽病,查出來了嗎?嚴重嗎?”

鍾晴說:“好像挺嚴重的吧,不過,也還沒有要,還沒有,三天後,才知道結果。”

景平說:“不會是癌症吧!要是癌症的話,就好好過完你的有限的時間,然後死去。”

鍾晴說:“你怎麽能那麽說人家呢。人家聽見肯定會不高興的。那樣你就高興了!”

景平說:“沒有,我隻是覺得,我把生死看得很……如果我得了癌症,我就會那樣,好好過完有限的生命,然後死去。”

景平覺得,有時候,景平是一個非常可惡的人。從來不會安慰人,不會安慰也就算了,卻偏偏要說一些不吉利的話。還是鍾晴了解我,不然早跟他翻臉。不過,他想,如果他真的有一天得了癌症,他想,他是不會去治的。一是治不起,二是,有錢也不會治。他從來不覺得死亡是一件很悲崔的事情,反而,他覺得,如果是倍受身體的摧殘或是精神上的折磨,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

景平對人的生死,似乎沒有多大概念,他從來不會為了聽到某個熟人甚至是親人的死訊而傷心不已,說真的,在他十五歲至十八歲之間,連續聽聞了四個親人的離世,一個是他親大舅,一個是他親二姨,一個是他親二嬸,一個是他親外公。牛逼的是,在他聽到他們一個接一個的死訊時,他竟然從未掉過淚。所以,他一度認為自己是一個冷漠無比的人。冷漠到令人寒心。可他就是這麽一個人,他並不是那麽悲傷,所以他無法虛偽地去掉眼淚。

景平想,當自己有一天離開人世的時候,也不要任何人為我悲傷掉淚。他隻是對於一些本不應該發生的死亡而耿耿於懷。對於他大舅,和他二姨,還有他二嬸的死亡,至今讓他耿耿於懷。他不悲傷,但他覺得很不公平,很不應該。他隻是覺得,沒有誰有權利剝奪另一個人的生命,而自己也沒有權利剝奪自己的生命。他隻是為此憤恨,為此振怒,但他卻依然無法去悲傷。

但,無論如何,他希望那位校長是好好的。

於是,他說:“放心吧,不會得癌症的,很快就會好的,治好了,以後就不會痛苦了。”

鍾晴說:“嗯,算你還有點同情心。”

景平說:“這裏風景很美,以後帶你來。”

鍾晴說:“好。”

掛掉電話後,突然才想起,還沒有告訴她,昨晚有夢到她。

屆時,山裏的霧氣越來越重。看著環繞在半山腰上的那些白霧,有一種大氣磅礴之感,那一刻,心靈是放飛的,靈魂是自由的。用手機拍了很多照片。

很快,霧氣彌漫了上來。附近的山,樹,人家戶,等,整個世界被濃霧給吞沒,他看不見五十米開外的任何東西。站在石頭上,看著眼下一望無際的白霧,這個陰深的世界裏,僅此景平一人。突然有一種快要被吞食的感覺,心中惶恐不萬分。還好,偶爾會傳來一些鳥叫蟲鳴,世界才不至於安靜到讓人發慌。我嘲笑自己是一個膽小無比的人。

在石頭上坐了下來,拿出手機,準備給一個姑娘發短信,可是,卻不知道要說點什麽。旋即,又準備給另一個姑娘發短信,還是不知道要說什麽。於是,又給鍾是表發了一條,告訴她,昨晚我夢見我們一起搶了很多錢。鍾晴說,哈哈。

濃霧彌漫上來之後就不見消退。而他已看不到任何景色,他想,我需要回家了。

下山的路,要輕鬆很多,一路狂奔而下。

到家時,老媽已做好一桌子飯菜。父親在看到糊滿雙腳的稀泥時,又罵了一句:“你是傻的嗎?”

回到家之後,景平寫了一篇日記:

“從十天前開始,這裏的天氣開始變得燥熱,無形的熱氣籠罩著整個肉體,人的思維隨著這熱度,變得混沌不堪。我向來討厭模糊不清的東西,而混沌總是讓人沒有方向。如果可以,我情願如白紙般一片空白。可我不是白紙,卻又毫無清晰的筆記,它被塗抹得如此之糟,滿是一團團混雜的黑墨,無法成文。我是如此痛恨這個夏季的到來,因為,它使我陷入嚴重的混沌之中。”

“事實上,也不單單隻是這個季節,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時常陷入這類思維的混沌之中,無所作為。我痛恨自己的時光在這無所事事中渡過。這會使我十分不安。很多時候,為了使自己頭腦清晰,我不斷地尋找各種看起來很愚蠢的方式刺激著自己,我曾在一天之內喝掉三瓶600毫升的可樂,曾在一個晚上抽掉一包男士香煙,曾爬上陡峭的岩石上吹著冷風,曾站在凍得刺骨的山泉裏泡上半個小時。我不確定這樣的方式是否有用,但,似乎這樣,痛苦便會少點。”

“這十天來,離我所規定的寫文的目標差得太遠。這讓我焦急,無法給自己一個

交待。時間,於我而言就像是生命,每浪費一點時間,生命便消耗一點。人這一輩子,隻有短短幾十年,我害怕當死亡來臨的時候,回首我的一生,隻有碌碌無為。這並不代表我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我很平凡,我不過隻是想在我有限的生命裏,做一兩件我所認為的有意義的事情。記得,一位朋友問過我,我的夢想是不是要當個作家。我對朋友說,無所謂作家不作家,那不過就是一個稱號罷了,我隻是希望有一天,我寫出來的東西是有意義的,對這個世界有意義,對子孫後代有意義,這也便是我走過一生的最大的意義,這便是我活著的意義。很遺憾,我現在還辦不到。每個人活著的意義都不一樣,而我的意義僅此而已。所以,我對我這十天來的無所事事,感到惶恐不已。”

“天氣熱得要暴,連吹風扇都沒有用。人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冒著汗水,讓人頗受折磨。我開始懷念昆明。昆明。那個熟悉得仿佛如我的故鄉的城市。其實,一直以來並不是那麽喜歡它。因為喧囂浮華,因為氣氛忙碌,有別於自然。我不知道從何時起,已厭倦了城市生活。一心認為它所帶給我的滿是傷痕和缺憾,毫無安全和歡樂可言。我深切地感受到,我不屬於這裏。我曾無數次夢想過逃離此地,去到我夢中的國度……遠離城市生活。於是,三月的一天,我回到我的老家滇北的一個邊陲小鎮。可是,我發現我依然到不了我心中的國度。”

“來到這個小鎮之後,我發現,有的東西比冷漠更加可怕,那便是無知。有的東西比喧囂更加可怕,那便是孤獨。思維和觀念的差距,讓我無法溶入他們的世界。我感到萬分沮喪和孤獨。經受過多年城市生活的熏染,我已不再屬於我的故鄉。我不知道,是我不對,還是世界有問題。總之,我不管呆在任何地方,那個地方都會讓會讓我感覺充滿缺憾。”

“有時候,我在疑惑中問著自己,是否是我對世界的要求太高,是否是我對生活的要求太高,是否是我對自己的要求太高。我試著放下姿態,以平和的心態麵對生活,可發現生活離我依就如此遙遠。而我又無法安慰自己說:生活本就無法完美!你本不應太挑剔。但,此刻,這在30多度的高溫裏泡著,我確實有些懷念那個被稱為四季如春的昆明。但僅僅是短暫的懷念而已,事實上,我依就無法愛上它。就像我終究無法屬於我的故鄉一樣。而我夢中的國度,在此刻,也隨著現實慢慢化為泡影。”

“想想這十天來,我所做的事情,幾乎沒有什麽不同。早上,很早就被窗外街道上的車聲吵醒,躺在床上,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今天該做的事,等打開電腦,卻發現頭腦一片混沌,仿佛裏麵裝滿了油水,有些眩暈,有些渾濁。我討厭這種不清晰的狀態,卻又無可奈何。但盡管如此,我依就不讓自己閑著,因為閑著隻會讓人更加煩躁,更加沒有方向,更加不安。這個時候,我往往會找一些不經過任何大腦思考的事情來做,我會看很多電影,會看每年每月每周每日的星座運程,會看各種各樣的搞笑視頻,會跟我喜歡的朋友聊天。總之,我將我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一刻也不閑著,哪怕在去吃飯的途中,我也會想一些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麽東西的東西。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的頭腦停留在一片空白的狀態,起碼,我認為這樣也許能夠得到片刻的休息。”

“夜晚,還是處在一樣的混沌狀態之中,時常很晚才睡,眼睛很痛,也很疲憊,可頭腦卻無法立刻進入睡眠狀態。直到累得不行,終於睡去。我渴望一覺睡到天亮,連夢都舍不得做。可很多時候卻被這樣或那樣的聲音吵醒。尤其是隔壁的唱歌聲(旁邊有家KTV),和樓下的吵架聲(樓下經常有人吵架打架),偶爾,也會被電話吵醒。前麵兩者,是我所不能避免的(除非我搬離這裏),而後者卻是我無法抗拒的。我從不舍得關機,因為我相信,打我電話的人,一定是需要我的人,不管那種需要對你來說是否重要,還是微不足道。所以,無論是多深的夜晚,無論我睡得有多熟,隻要有電話響,我依就會耐心地摸起電話說話。當然,有時候我也會很惱火,甚至會在接電話的前一秒罵一句髒話,但我還是舍不得關掉手機。當然,我最最希望的,還是在我睡著的時候,沒有任何聲音吵鬧,讓我一覺睡到自然醒來,第二天精神倍佳,麵色正常。隻是,這幾乎也成了奢望。所以我時常掛著黑眼圈,麵色寡淡,精神恍惚。”

“十天一晃就在我眼前消失,我的頭腦還是如此混沌。”

“下午時,降了一場大雨,雖有少許降溫,但空氣還是很悶熱,頭腦也還是混沌,我想,我需要去淋一場雨。獨自下樓,走進雨中,冰涼的雨水落在身上,有一種久旱盼甘霖的暢快,但思維還是無法緩和,我想,我需要一包煙。走進附近的小商店,買了一包十塊錢的紅塔山,然後返回住處,關上門,在隔離的空間裏猛烈抽。在這煙霧繚繞的世界裏,我發現,自己原本就無處可逃。世界如此之大,而我竟不屬於任何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