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春日杏花潔白無瑕

看著花間遞過來的手帕,我並沒有接過。

都已經失去了接過它的意義了,不是麽?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卻是為了嘲笑自己而笑。原來人的眼睛要是瞎了,就真的是一輩子都瞎。算我識人有誤,接連敗在了一個男人手中。

“淩風傲,我隻想知道你曾經說過的那些,是否都是騙我的?隻是為了一時安撫我,也是聽命於東廠督公呢?”

我的話問出口,可就像是對著空氣自語一般,無人回答。我看著微低頭不敢看我的淩風傲,隻是覺得我的不死心有些諷刺。

當我全心全意對別人之時,別人就未必誠心待我。

不願意再看到眼前的這兩個男人,我轉身沿著來路狂奔,不僅是在逃避他們二人,更像是在逃離什麽事情。

事實總是如此殘忍,我夜笙活過了人生的三分之一,卻連一個真心待我的人都沒有,我是不是該檢討一下自己人生太失敗?

反過來想想,花間他當真是好手段。原想著自己被則慕關了起來,花間根本不願尋著自己,也不會想著自己。如此,他倒是放手也罷,偏生還要讓另一個男人在我身邊無微不至的關懷我,等我總算相信於淩風傲,他卻來告訴我,其實淩風傲所做的這一切都不過是受命於他。

淩風傲其人表麵上又是和東廠鬧翻了的錦衣衛聯手人,西廠現在和錦衣衛正是同仇敵愾的時期,一起反抗著東廠的邪惡勢力。

正是這樣的局麵,又有誰會想到西廠都督其人實際上是東廠督公的人,私下裏聯手的隻有錦衣衛呢?

密謀驚人,心思縝密,城府之深,實在難測。

我從那個房間出來,由於跑的太急,我隻得扶牆停下來大口喘息。歇息了片刻,我便留也不留地衝下樓梯,在客人們怪異的目光下,跑出了這件客棧。

然後,外麵的雲卷雲舒,天高雲淡實在是閑適。可我卻四顧茫然,隻覺得心冷如雪,無處可去。

這一急之下,卻引發了身上的傷處。我受的是內傷,那一腳直接導致胸腔受創,理應好好調理的。可是這樣看來,我又要怎麽調理。

身無分文的我,在這遙遠之地,根本無處可依。現在尚不知此地究竟是揚州還是江南,總之都是南方。可是此地,終究不是上京,不是北方。

這世上唯一一個有飯吃有被蓋的地方,便是佛家之地。我想了又想,雖然這樣有損俗家弟子之德,但是佛渡眾生,多渡我一人其實也無妨。

我便這般安慰的想著一路邊打聽邊來到了那個略微偏遠的寺廟,菩提寺。

在打聽之下,我得知這裏乃是揚州。果然是到了揚州,我心中想著,可還是不太理解花間為何離開江南,直奔揚州而來。但是這些,都與我無太多關係,我隻是稍作疑惑,便自己釋然了去。

找到菩提寺裏主事的大師,我毫不知恥地向他說明來意,那大師卻用了一句阿彌陀佛將我拒絕。

“這位女施主,並非老衲不願收留於你,隻是你

眉心凝結,麵有黯色,實在是身有災禍的麵容。請女施主為了全寺僧人考慮,另尋他處罷。”

我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番話。事實上,我也沒有回答的必要。這話已經是明顯的拒絕,我若一再不識趣,那可真就是被佛祖笑話了。

是否如這位大師說的這樣我並不知道,但或真禍假,我都已經被人拒絕了。

當下,我也隻好回敬他一禮,尊敬道:“多謝大師,弟子叨擾了。”

那大師再次向我行禮,我不再拖拉,轉身便走。

“阿彌陀佛,施主請留步。”

我剛走沒兩步,門口突然走進來一位比這個大師年歲還要長一些的老和尚。他的眉毛長長,簡直與胡子一般長。見他說要我留步,我也就耐下性子等了一等,也想知道他會有何名堂。

“明知,你為何仍然不悟。”那老和尚越過我,徑直走到了方才的那位主事大師麵前,開口訓斥。

“住持長老!”

我暗暗心驚,怎地我一來便驚動了住持這般人物?然而麵上我仍然不動,繼續觀察著他們。

“明知,若此番我寺有難,想來也是眾弟子們命中的劫數,是注定避不開的。佛渡眾生,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又怎能為了一時偷生而耽誤了凡人性命?明知,你終究沒有悟了啊!”

所謂的佛法無邊在這一刻實在是震撼了我,做了佛門中人,便要做好時刻犧牲的準備麽?一切災難都是命中注定,避不開,逃不掉。

若是這般論來,那花間就注定是我一生的劫數,怎麽也躲不掉了罷。

“可是住持……”

“明知!何況執迷於一時的生命!”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卻實在理解不透住持的心理。我震撼雖震撼,然而明知的做法看似自私,實際上也無可厚非。畢竟於我,那個所謂的觀麵相有害無害其實都無所謂,可是對於這個寺廟來說,卻似一直很大的劫難。

從心底講,我並不相信這些個玄乎的說法。怎麽會有人如此厲害,僅是看一眼我的麵容便可知我身有災禍?

在住持的一再堅持之下,我還是留了下來。住持叫明遠,與主事大師明知好像是叔侄關係。我在此處平安度過了五天,在這期間明知大師竟然沒有私下裏來找我,勸我主動離開什麽的,實在讓我驚訝佛門中人悟性就是如此高。

可老天似乎並不喜歡看我夜笙過的如此平靜,於是第六天清晨,我剛起床不久,便有一個小沙彌敲門,說是有人在院外等我。

這個“有人”二字其中的文章可大著呢,能找上我的人還有幾個呢?雖然明知道這個“有人”很不簡單,不過我還是決定見上一見。

菩提寺外,一片修竹林間,立著黑白相間衣裳的他,眉如修竹般濃,麵如寒玉般冷毅。

是則慕。

可我,委實不知該用怎樣的心境去麵對他了。本以為,此後再無關係了的。不管怎樣說,我其實並非他的妹妹,但是他

如此堅定,實在讓人琢磨不透。

“則……”都督二字未等脫口,則慕便已將他的手遞了過來。那手心躺著的,正是被花間手滑打碎了的玉鐲。

我看著那與竹林顏色無異的玉鐲,一時之間滋味難言。那道道粘合在一起的裂紋,不正似我與則慕之間,看似可以緊密貼合,實際上裂痕早生?

玉鐲,本已打碎,可是眼前這一隻,明顯是則慕請人又打好了的。那碎塊原本一直在身上,不成想早被人拿走了去,我還傻乎乎的不知。現在看著那曾經的玉鐲又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一件原本就不屬於我卻還是跟在我身邊幾個月的東西重新出現,我還是有些歡喜的。

“玉鐲修好,卻不知人可願歸來?”

就這麽一句話,便讓我所有的說辭都那麽的不是滋味。

則慕將手伸過來,拉住了我的手。這一動作帶著所有憐惜,絲毫不帶輕薄之意。溫涼觸感由手心傳人心底,觸及了那心中最後一絲柔軟。則慕實在是一個會攻人心的高手,簡直太知道如何做會讓我心軟。

他輕輕將玉鐲帶在我的手腕上,不發一言。我也隻是靜靜地,等待他做完這一切。

真的麽?

話就在嘴邊,可是當自己的手摸到了另一隻手腕上的玉鐲,對上那雙寒玉似的眸子,隻得生生將疑問壓下去。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如果不是真心,那麽就真的該誇則慕的演技實在太棒。我不願再去深信別人,可是此時此刻,我竟是打心底的想要再去試一試。

現在的我,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百姓,對於花間來說也沒有了可以再利用的價值,雖說我一直也不知他都在利用我什麽。現在的我對則慕來說,在不在身邊區別不大。可是這樣的情況他仍然來尋我,又怎麽能說他仍然是有目的的?

我實在不願再去想那些個明明暗暗,且讓我單純一次吧。

我低下頭,拇指輕輕摩挲著玉鐲不再平滑的表麵,嘴角漾起一抹微笑,輕輕地道:“我還能有一個兄長,真好。”

“你一直都有。”

“嗯,是啊!”我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想著為我修補首飾的,能惦念我的,還是隻有兄長一人呢。”

我看著那竹影斑駁的地麵,看著自己的鞋間,可我就是不想去看則慕的眼睛。

“等到這一切都結束,我定給你一個溫暖的家。”

這一句話說出,卻讓我多少覺得有些恍惚感。時光回溯,想那日那月,月朗星稀,也曾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夜笙,等一切都結束,揚州的杏花如雨,離州的桃花天下,上京的落雪蒼茫,我們一起去欣賞,怎樣?到時我們走遍九州,最後再回到這裏,看這江南煙雨朦朧,共同隱居至死,這是我的心願,不知你可答應?”

昔日誓言仍在耳邊,可是許諾人卻已不在。浮生若夢,回過頭來看看,我所收獲的,不過是一種叫做回憶的東西。而記憶中的人,就像那春日杏花潔白無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