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涼薄不過花間的心

“且慢。”

便僅是這兩個字,卻似極有魔力,使人不得不停下腳步,聽他的吩咐一般。我隱約記得這種魔力,好像叫上位者的威懾力。

若是放在天子身上,這種東西叫龍威。

同時停下腳步的不止我一個人,還有拉著我一起走的淩風傲。他從善如流的轉過身,向轎子行了一禮,也不管轎子當中的人是否能看得到,然後抬起頭率先發問道:“敢問督公有何見教呢?”

轎中人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同樣問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回去:“可是西廠都督?”

站在淩風傲身邊的我清楚的感覺到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鎮定自若道:“屬下淩風傲,拜見督公。”

從這裏到花間的轎子,足有十米遠,盡管如此,兩人正常音量的交談卻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的一清二楚,看來這貌似和平的背後,已有另一番較量已經悄然展開,殊不知淩風傲的勝算又有多少呢?

更加關鍵的是,花間似乎已經知道了和淩風傲在一起的就是我,那麽他叫住我們兩個人,難道說他不打算放過我?

這樣想著,心卻像是涼了半截。

“已經分了東西二廠,你我二人自當平起平坐,何來屬下一說?是淩都督太客氣了。”

根據我對花間的了解,他向來不是個喜歡坐在轎中,在大街上大張旗鼓與人對話閑聊之人,所以此番他對淩風傲這般客套,倒也叫我摸不著個頭腦。

我不知道,淩風傲顯然也沒有參透這其中是個什麽道理,於是他也隻能道:“是督公抬舉,東西廠表麵雖是一樣,但誰不知道東廠才最為勞苦功高,應當列在西廠之上呢?”

“嗬嗬。”

花間居然嗬嗬一笑,他居然在嗬嗬一笑!這簡直是比鬼神降臨還要讓人可怕的事情好嗎!

然後,花間不再說話,淩風傲也沒有開口,雙方都陷入了沉默,這種詭異的氣氛真是讓人從腳趾縫到發梢都覺得受不了!更何況,我乃是夾在中間之人,壓根不便開口。

我是向著花間的,然而此時我不知該用怎樣的立場再去幫著花間了,我需要離開這裏。

我不知道他們兩個都是幾個意思,也不想知道他們男人之間這種沉默的較量到底是在比拚什麽,是比誰更悶嗎?那怎麽不去找葫蘆!

所以我耐著性子等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可惜還是無人說話。既然如此,那好!你們不說嗎?就我夜笙來開口吧!

“奴才夜笙拜見督公!”禮多人不怪,不管花間是故意與否,我現在必須表明我的身份,在場的眾侍衛知曉也好,不知也罷!“奴才仰慕督公多年,今日一見才知原來東廠督公大人其實是一個很閑的人,並不像外人所傳的日理萬機,著手國之大是啊!”

我這半真半假捎帶諷刺的語氣是何時學會的呢?大概是從偽裝自己的心事,討好別人的時候在無形中學會的,可見人的習性當真是奇怪

,慣會諂媚討好人的,說些諷刺風涼話也是有本事的。

然而我低估了花間,當真是低估了他。沒想到我已經裝的夠好,但比起花間我還是輸了一籌。

“哦?夜笙夜公公?皇宮之中宦官甚多,請恕本督記憶甚差,不知夜公公有何指教嗎?”

都說人生如戲全靠演技,花間如此精湛的演技,不去當戲子真真是白瞎了這人才。

我涼涼一笑,可再涼終究涼不過我的心底,涼薄不過花間的心。原來他從那侍衛踏馬在我臂膀的時候,就算看見也沒打算阻止,原來他根本不會關心我的死活。

連忙收起這些個沒用的思緒,既然如此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我決定破罐子破摔:“督公真是貴人多忘事,不過也是,像我這種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的小人,督公大人忘記兩個也是不必奇怪的。”

我故意強調忘記兩個字的重音,沒想到花間他根本不吃這一套,從善如流道:“本督下次定不會忘記夜公公。”

“求督公明示,奴才們愚鈍,不懂你是何意。將臣子攔在這裏,並用官階來壓,督公求的又是什麽呢?”我直接將話挑明。

場麵一時之間靜的詭異,我能感受得到自己身上已經集聚了來自四麵八方的目光,有詢問的,有驚訝的,甚至還有幸災樂禍的……

我等了良久也不見花間回答,剛欲開口再問,可是誰知花間竟然先我一步開口,說出的話更加讓人驚訝:“聒噪的奴才,來人,掌嘴!”

花間居然在說掌嘴!他要掌我的嘴!

何謂心涼何謂悲哀又是何謂心死,原來這幾種滋味是可以在瞬間嚐一個遍的。

回想著半個月前,在那山水間花間曾經說過的話,起過的誓,這才過了多久他便已經失了言,反了行。

說什麽要拋棄江山,要帶我遊遍這九州山河,原來最後都抵不過他的變心。而在他變了心之後,所有所過的承諾過的話,便都做了廢。

不,不對,或許花間從一開始就未曾打算過要與我共同走下去,在他的生命之中,我隻是一隻螻蟻般迫性而過,看起來連痕跡都沒有留下過!

我凝眉死死地看著那白色帷帳裏麵的身影,看著他從容自然的淡淡飲茶,看著他不為所動,仿佛剛才的話與他無關。

命令即下,便有服侍在花間身邊的人下來執行命令。說是掌嘴,在宮中常見的刑罰放在了東廠的手中便換了一種方法。卻見那侍衛手持一塊竹板,緩步向我走來,那竹板有手掌大小,卻遠比手掌還要堅硬。

在宮中這麽久,關於刑罰我不是沒有見過。東廠的酷刑最為殘忍,甚至私刑局我也見過不少,所以這掌嘴根本算不得什麽厲害的刑罰,但這也隻是相對而言的。

我平日受的刑也不過是未若對我的施暴,忍一忍倒也好了,最重的一次也不過是被打板子的那次,但也是被花間放了水了的。

侍衛走的再慢,也終有走到我

眼前的一天。我聽著他陰陽怪氣地對我說道:“夜公公,得罪了。”

言畢,舉起板子眼見就要落下……

“啪!”

這重重的皮肉接觸,可我的臉卻並沒有任何痛感。我定睛一看,卻見半空之中,一隻手攔住了那板子的下落,此刻那隻手正緊緊的握著竹板,手的主人再次擋住了我的視線,這次又是淩風傲。

這個傻缺的……

“賤人……”我喉嚨一熱,不由得呼喚了一聲,可是張口閉口,這賤人稱號仍然沒有被我改掉。可是此時此刻,我是真心被他二次相救感動了的。

淩風傲沒有應聲,他將竹板用力推了回去,那東廠侍衛自然抵不過,被淩風傲這一推向後退了兩步才勉強穩住身形,我從淩風傲的身後走出,正好見到那侍衛用怨毒的目光看著淩風傲。

我知道,淩風傲也知道,甚至在場的人都知道,此刻護著我便是與東廠做對,與他們為敵。可是淩風傲沒有猶豫,也沒有遲疑,他便是這樣,僅側出一步便保護了我,也邁出了正式與東廠為敵的一步。

事實上,東廠與西廠早在後者表明立場之時就已經是死敵,差的隻是一個公開而已,而我,隻怕很不巧的就成了這場硝煙的導火索。

“淩都督這又是何意呢?”轎中人一聲幽幽歎息,帶著不盡的惋惜。“原來淩都督是想借此機會表明立場,公開反了東西廠之間的最初約定麽?也罷。”

淩風傲凜然依舊,“屬下不敢,隻是不想讓督公落了口舌,僅因為一個奴才而成為眾矢之的。”

“你當本督與這江南百姓都是瞎的嗎?”

花間居然好意思問出這話?是誰在把別人當瞎子啊!我捂著受傷臂膀,衝到了花間的轎前。距離的加緊使我將他看的又清楚了幾分,也更覺得影影綽綽,不真實。

也許他一直都是不真實的。

“花間大督公,請你摸摸你的臉還在不在成嗎!大言不慚的在這說別人,到底誰的眼睛最瞎?你要是看不見你就把你那小眯縫眼睜大一點不會把你累殘了的,不會耽誤你霸著天下的!既然視線不好還裝什麽講究,隔什麽輕紗!反正也看不清,何必給自己做一層掩飾!”

你要是無法兌現你的承諾就不要把誓言說出來,不能給別人未來又何必給她一個希望!半個月前溫香軟語,情意綿綿,原來卻隻是你為了達到你未知的某個目的而說出!花間,你還敢再自私一點嗎?

你除了天下,除了你的霸業,你的眼中還有別的東西嗎?沒有吧!因為你的眼睛太細長,根本裝不下別的東西了!你的心更小,你的情也就更薄,你逢場作戲真的就不會累嗎!

我握著雙拳在身側,心底燃起層層火焰,恨不得一把火燒死花間!這些話我要如何對花間吼出來,如何讓他知道我的怨恨!

不會了!因為我夜笙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與花間親近接觸,我沒有資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