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姑奶奶不走了

朱貪何咳出一口濁氣,下顎鬆垮垮的耷拉著。他怔怔的雙眼失去光澤。身上的力氣也慢慢縮回體內。一種飄飄然的感覺浮上心頭。

鍾原川屏聲斂息,神聖的把獨眼龍推開,這時雲樽終於屁滾尿流的跑來,驚心的躲在後麵張望。沙塵消散,少女的容顏浮現,她的芊芊玉指緊緊的夾著斷刀,略帶同情的從鍾原川魁梧的身軀飄過,落到朱貪何身上。

朱貪何悶哼一聲,青筋像遊弋的蛇若隱若現。降臨在他身上的力氣一鬆,整個人便像風燭殘年的遲暮之人,軟綿綿的倒在地上,他忍住痛楚,艱難的說:“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眼見獨眼龍被打暈,隨行的強盜早溜之大吉,哪有閑心搶劫,鍾原川環顧四周,平坦的路被天地夾斷,他竟不知道要往何處。

少頃,少女才輕聲細語的說:“要去最近的城池,隻要到了城池,我有辦法醫他的傷。”她的淡定展現的是一種強大氣場與威嚴,不容置疑的語氣更讓人不敢多想,雲樽立即點頭哈腰,虔誠的追隨在她身後。

鍾原川不如雲樽會裝孫子。他慎重的架著朱貪何,雙眼像半掩的古井,微波蕩漾,激起層層漣漪,和著古井的幽暗的黑,直直的逼視著少女,少女終於忽閃著大眼躲向一旁。

是夜,鍾原川照顧著朱貪何,雲樽憧憬的望著少女,在微弱的篝火劈裏啪啦聲中,一輪淡紫的月亮在皎潔的光芒中膨脹。它如同糊在天上的一張餅,隻是輪廓密密麻麻的緩慢燃燒,像被天狗撕咬似的。少女詭譎的微笑,修長的眉毛悠然自得的爬來爬去,爾後才無趣的呆望篝火。

鍾原川雙目圓睜,悄聲喊道:“有人在靠近,大家快躲避。”說著,雲樽不自覺的向他靠了靠,慌忙朝少女招手。

少女撲哧一笑,義正言辭的說:“不必擔心,是宇文山的人。剛才我放了訊號,他們是來接應咱們的。”自信與得意在她臉上綻放,火光映的這張臉紅彤彤,黃燦燦,亮堂堂。當那精致的笑意如同花兒一樣噴出馥鬱的馨香,幾個機靈的人一下子蹦了出來。

少女握拳說道:“各位師兄,這裏有一位朋友傷了,請師兄們為他治傷。”

那幾人難以置信的對望,少女不自然的咳嗽,這些人才恭敬的還禮,並保證竭盡全力。他們抬起朱貪何時,一種微妙的感覺從他塞滿痛苦的腦子裏瀉出來,這就是修士的世界,朱貪何垂著腦袋,身後的鍾原川等人一刻不離的跟著,朱貪何不禁慨然長歎,直到此時他才覺得自己像個修士。

一行人急轉南下,到了一座破廟,朱貪何終於被放下,緊接著是一聲慘叫。他的傷口撞在石頭上,高高的石頭像一張平板版的床,把他托起。鍾原川急躁的提醒:“請各位輕點,我這位兄弟受的傷可不輕。”

幾人嗤笑,顯然對鍾原川的話不以為然。少女怫然不悅,也叮囑道:“這位朋友不是修士,師兄們務必小心。”

一人質疑的說:“護法說錯了,這位兄弟非但是修士,恐

怕還是特殊體質。此人雙臂已斷,若是常人,當然要頗費心思。這位小兄弟卻已經慢慢修複傷口了。”他們扯下一塊布,輕輕一揮,布直挺挺的插在牆上,靜靜的燃燒。在熱烈的光芒中,大家奇異的眼神都聚集在朱貪何身上。

朱貪何渾身不自在,也癡癡的朝雙臂看去。白森森的骨茬堆積在薄薄的皮上,鮮亮的血幹涸,皺巴巴的躺在骨茬上,分明沒有一絲好轉的樣子。

鍾原川眯起眼,嘴不經意的抽搐了一下。難以置信的說:“不可能,貪何明明沒有真氣,丹田是一片空白的。”

宇文山幾人反複檢查,確定沒有出現紕漏,皆是像看怪物似的盯著鍾原川。鍾原川慌忙分出神識,朱貪何的丹田竟然填滿了真氣,隻是這些真氣像死了的火山,靜靜的躺在裏麵,某種微妙的存在,不斷衝擊著朱貪何的傷口。他大驚失色,見鬼似的連連後退。

“小兄弟該是遇到大機緣的,若是好好利用,修出元嬰算不得難事。但是丹田內裏的東西好像不屬於你,恐有禍患。”宇文山人搖頭晃腦的說。語氣中沒有羨慕或驚訝之意。這些人早已習慣了,身為宇文山之人,撞機緣如同吃飯那般平常,山中各種天材地寶也頗為豐富,若論底蘊,根本看不上朱貪何體內的東西,況且那東西還不能確定是什麽。

少女也忍不住舔著嘴唇想一窺朱貪何的本質,將將放出一絲神識,立即被鍾原川阻斷。他淡淡的說:“你又要幹嘛,貪何需要休息,莫要打亂了他的真氣。”他說的風輕雲淡一般,朝少女趾高氣昂咧嘴。

少女一聲尖叫,不依不饒的與鍾原川理論了起來。雲樽這才從睡夢中醒來,朝宇文山人作了個揖,問道:“諸位道長,我等欲投宇文山,可有途徑?”

良久,宇文山人忍不住笑道:“小兄弟,入我山門得先通過測試才行,根骨奇佳者可以作為正式弟子,願意出錢的可以掛名,修仙世家也可以入我門派。若是像護法這等層次,年齡不高又身兼要職的,是精英中的精英,未來的大梁。”他們指著少女,耐心的向雲樽陳述,此時此地他們無事可做,尋個人聊天也不是壞事,順便拍個馬屁,送個人情也是極好之事。

雲樽希冀的指著自己,還未說話,宇文山人又說:“那位受傷的小兄弟經曆奇特,很有潛力,與護法爭吵的朋友本身修為頗高,入我門派也沒有問題,還有一種,德行兼備,亦為才也。看你的打扮,該是殷實大戶的公子。”他欲言又止,恍然大悟似的苦笑,隨即不再搭理雲樽。

雲樽急忙真切的問道:“道長怎的話隻到一半。”

“我話已盡,宇文山不收庸人。兄弟若真有一顆向道之心,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憑你此時的修為入我山門有點難,除非你未及弱冠,修到旋照。”

旋照是修仙的第二個階段,在築基之後。小門派有大量沒有潛力的修士,大部分隻是修煉到旋照,大門派入派的要求卻是少年旋照。宇文山人本想勸雲樽去小門派,轉而一想,

別人的生死與自己無關,幹嘛要說那麽多。

幹燥的風吹過,朱貪何僵硬的躺在石頭上,大家爭論的爭論,聊天的聊天,晾著他自己,感受著胳膊的痛楚,之前大家談論的話題還在他的傷口上打轉,現在無人問津。他像隻搖尾乞憐的狗,眼巴巴望著玩的熱火朝天的眾人,隻得徒自悲傷。

不知不覺中,朱貪何的後背癢癢的,熱熱的,仿佛有人吹氣,吹得他連骨頭都又酥又麻。

宇文山人要走,少女這才跳出與鍾原川的戰圈:“多謝諸位師兄相助。”

宇文山人連連還禮:“護法嚴重了,我等沒幫上忙,小兄弟可自行恢複。下屬有一事相問,護法是哪峰弟子?”

少女嫣然一笑,悄悄的說:“南都峰湘楚師太坐下時逸采。”

“失敬。”宇文山人相繼打躬,“原來是時師妹,怪不得這麽年輕就被拔擢為護法。請師妹回宇文山千萬不要與師伯說遇見過我們”說罷,幾人見了鬼似的瞬間消失。

少女滿臉通紅的緊憋著,牙齒咬的格格作響,像隨時要爆炸的氣球。這隻氣球不斷膨脹,終於以一聲淒厲的慘叫告終。這慘叫,是雲樽的。

雲樽好心上前詢問,被衝動的少女一巴掌煽出去好遠。地平線上豁然多了一顆璀璨的星。那聲慘叫也同劃過世界的流星,悠然蕩漾在時光的末端。

一夜無話,大家端著勁沒怎麽敢睡,少女不知哪來的精力,兩顆眼珠子像車燈似的噴著刺眼的光。甭說人了,野獸都是低著頭哈著腰,夾著尾巴繞著她走。

第二天,少女打算離眾人而去。她說:“萍水相逢,各位後會有期。”

“希望無期。”鍾原川淡淡的回應。

“心胸狹隘,粗俗。”她理直氣壯的罵道,見鍾原川無動於衷,又恨恨的說,“簡直就是變態。”

鍾原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太歡樂了。很多年沒人說他變態:“上一個這麽說的人已經死了。”

雲樽張了張嘴,驚異的望著鍾原川。他沒有想到平和的鍾原川會說這種話。

少女單手劈去,被鍾原川輕鬆躲過。他抽出身子,略帶譏笑的說:“難道你不知道不是我對手嗎。別出醜了,我都看膩了。”

少女轉身便走,使勁的踩著地,又轉過身,向鍾原川逼近,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說:“姑奶奶還不走了,我在一天,你就別想過好。”

鍾原川不禁色變,連連倒退,好像鬼上身似的自言自語。

少女則一臉決絕之色向她逼近。

朱貪何不禁開懷大笑。他所見這幾年,鍾原川第一次出糗竟然是被一個女人逼成這樣。因笑而顫動的身子扯著傷口,立刻湧上莫大痛苦。

隻有雲樽是清醒的。他不自在的瞅著眾人,悶悶的說:“快趕路,否則又要露宿荒郊野嶺了。”確實,崇阿城之東,很長的一段路都是料峭的山與茂密的叢林,又多野獸,普通人都是走另一條更遠但安全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