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無意識

白悠心與司忘川有些交情,她知道以天蒼教與整個天下作對不會有結果,將燕慕歌托給任何人都必不能讓人安心,必須再三斟酌思量。她獨獨想到了隱居多年不問世事的司忘川,憑借兩人曾經的交情以及司忘川那百事莫理的性子,再加上他所隱居的地方著實隱蔽,才會放心將燕慕歌交托於他。

無論最終天蒼教是否能夠贏得整個武林,無論最終結局如何,她終將會接回燕慕歌,無論最後接他回去的是否是她。

她清楚告知司忘川,燕慕歌隻是臨時寄托,很快便會領回去,原本不願趟這渾水的司忘川在她信誓旦旦之下,隻得應承。他亦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畢竟,那是他曾經試圖牽手過一輩子的女子。

燕慕歌與司瀾兒,就是在那時初次見麵。

除了司忘川夫婦,沒有任何人知道燕慕歌的真實身份,包括司瀾兒在內的幾名徒弟,隻以為師父新收了一名弟子。

燕慕歌第一次見到司瀾兒,時值寒冬臘月,紅梅開得格外盛,遠遠地能夠瞧見門口坐著一個圓滾滾的娃娃,紅撲撲的臉蛋上掛著骨碌碌的眸子,似水一般清澈幹淨。

那一年,司瀾兒六歲,燕慕歌十二歲。

“我一點記憶也沒有。”司瀾兒目光閃爍,定定地看著燕慕歌。

燕慕歌木無表情地回視她,手指沿著床欄輕輕地敲了敲,像是無意識的動作。司瀾兒瞥過他的動作,心裏頭有些緊張。似乎有什麽事情,有什麽她所不知道的東西呼之欲出。

這個動作持續了很久,久到司瀾兒幾乎忘了她們之間原本的對話。燕慕歌收回有些蒼白的手指,按在胸口的位置:“是我傷害了你。”

“什麽?”司瀾兒一懵。

“你的記憶,是因我而被抹去。”微揚的唇角似是邪魅,司瀾兒看到了一絲苦澀,燕慕歌停止了對話,對接下去的事興趣缺缺。

可是這又怎能滿足司瀾兒的想要知道真相的渴求?這種說一半不說一半的話簡直如貓抓一般,搔癢司瀾兒的整顆心。她猛地抓住燕慕歌的手擺,在他回頭的時候毅然對上那雙冷卻下來的淺眸。

“為什麽?”

為什麽不說下去,又或者,為什麽告訴她,當年他對自己的傷害?如若說記憶失去,那麽他又為何事到如今還要告訴她,他是原凶?

似是憐惜,燕慕歌撫上她的臉頰,“我不想騙你。”

徒留下來的司瀾兒,望著那抹離去的身影,心中滋味百轉千回。

因為自己說,再也不相信任何人,憎恨他人的背叛和欺瞞,所以他告訴了她。因為不願意撒謊,所以告訴了她。當年發生了什麽事,讓他不敢往下說,不願讓她知道,如若她沒有想起來,便一輩子藏著這個秘密,寧願她恨他。

是,為什麽知道了這個事實,她卻無法恨他。

為什麽在看到他低頭凝視她的一刹那,會覺得他壓抑著痛苦和晦澀?

司瀾兒睡了一覺,她似乎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夢裏的自己很開心,笑得一點煩惱也沒有,很幸福。當她醒來,夢裏的餘韻尚未消散,百般滋味上心頭,恍惚得她幾乎分不清現實或虛幻,寧可永遠留在夢中。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便會一直做著一個夢,夢裏的是什麽根本想不起來,可就是覺得,很甜蜜很舒服。她潛意識裏知道那或許是自己所遺失的記憶,可卻無從下手,無法尋回,怎麽也想不起來。

昨夜她再一次做了那個夢。從前不清晰朦朧一片的夢境,在清醒的那一刹那,竟匯成一個人影,那是燕慕歌。

休養數日,司瀾兒的身體漸漸好轉,燕慕歌決定離開此地。

司瀾兒別無選擇,從燕慕歌握住她的力道可以看出,他不會讓她獨自一人離開。她們坐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率馬啟程。

在外,燕慕歌的臉上貼著白慕言的那張平實的臉,易容之高超,根本看不出那底下藏著一張精美絕侖的臉。

司瀾兒一問,才知道燕慕歌想帶她去長州。她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沒想到直至此時此刻,他竟還記得當初的約定。隻沒想到當初原本該是她去找他,如今卻換了過來。

“長州是你的地盤?”司瀾兒望著窗外的風景。

燕慕歌想也沒想地頜首。

想必那所謂的鏢局也是天蒼教的分舵,隻不知道,當日他運的是什麽鏢,而那些劫鏢之人,又是哪股勢力。

見燕慕歌坦然自若,司瀾兒臉上浮現一股不滿之色,故意找薦:“你之前還騙我說你是個鏢師。”

燕慕歌好整以暇地道:“我沒騙你,一燕鏢局的確存在,你遇到我的時候,我的確是在押鏢。”隻不過押的鏢比較特殊,這話燕慕歌咽回心中。

司瀾兒半信半疑,“天蒼教教主親自押鏢,這都是什麽寶貝。”

燕慕歌苦笑:“就算那是我的副業,也必須遵守的我職業操守。”

司瀾兒沒信,但也沒繼續追問。她能感覺到那鏢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天蒼教的教主還講什麽職業操守。”她突然想到,當初她懵懂無知,什麽也沒問,若當時就趟下那渾水,往後又是何種光景。

心念百轉,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燕慕歌身上。對她而言的初見,是那日在荒山之時,以他天蒼教教主的名銜,怎會這麽容易被人圍堵,心中一個念頭升起,司瀾兒不禁問:“當初你真的是被人圍堵麽?”

這麽跳躍性的問題燕慕歌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但他很快明白她問的是什麽,平靜地說:“是,也不是。”

“哦?”

“剛開始並未想到是你,未曾想過會在那種時候遇到你。”

他雖日日思念此人,但十年光景,俗話說女大十八變,又怎麽可能輕易認出司瀾兒來,再怎麽料事如神,也沒有想到當日在湘安城遇到的,就是司瀾兒。

司瀾兒暗自鬆一口氣,若一切都被他所設計,那心裏再怎麽也舒坦不起來。

憶起那天她拿毒九娘的名頭去嚇哄人,司瀾兒心神一震,她可沒忘記毒九娘是天蒼教之人,立刻問:“齊家被滅,是你指使的?”

若說當年的天蒼教行事毒辣,滅門殺人如殺螻蟻,那時至今日,眼前之人是否繼承了當年天蒼教的那種狠戾?

燕慕歌掀頁的動作停了下來,索性將書合上,抬頭看她。

他一直強調,希望司瀾兒不要怕他,若他的所作作為全盤托出,是否她還能處之泰然,一點也不畏懼?

燕慕歌的神色異常冷清,司瀾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挪了挪身子,可又有些不甘,咬唇硬著頭皮與他眼碰眼地直視。

最後,以燕慕歌收回視線告終,他微微一歎,“不是我授意的。”

“齊家虧欠九娘,有此一報,也罪有應得。不要這麽看著我,我隻是實話實說,當年九娘幾乎被齊家之人整死,她九死一生,硬是將踏入黃泉的一隻腳縮了回來,能夠隱忍至今才發難,足夠讓我另眼相看。此事是九娘與齊家的恩怨,吾教放任自流不插手攪和已是最大的限度,四大世家之內的齷齪,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司瀾兒心中一冷,自然知道有些事事非非,並不如表麵上所見,邪並非黑,正道亦不全白,人心所向,是非黑白,不可能全然分辯得清楚。然而上一輩的恩怨,卻牽扯到下一輩,一想到無辜的齊清苒,司瀾兒的心頭就不由地發疼。

燕慕歌看在眼裏,微微垂眸,“所謂正邪好壞,如何定義?”

“天蒼教行事,絕非善類。隻是白道所為,又豈是正派?”燕慕歌冷笑,“當年天蒼教被滅,武林盟表麵光鮮,大義凜然,背地裏又做了多少為人所不恥之事?若非得個罵名,天蒼教不過是真小人,而盟林盟,亦不過是個偽君子。所謂的正邪好壞,豈是誰人可以枉斷,在我眼中,這些人都不過一類。”

道道有它的規則,天蒼教有錯,武林盟也非絕對的正義。沒有是非對錯,善惡黑白,隻因世上本沒有真正絕對的正反論。燕慕歌承認天蒼教狠戾,也坦承他的冷漠。他不覺得因天蒼教一家獨大就必須受誅,事實上當年的武林盟也的確是存了私心。一切的界點都是模糊的,無關乎任何。

說了這些話的燕慕歌,雖神色平靜,眼底卻異常冷清。司瀾兒莫名有些心疼,這樣的燕慕歌,當年毀滅殆盡的天蒼教,到底是如何存活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