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棋子
寧茗說著,已是抬眼看向劉太妃,麵帶恭謹。
劉太妃知道自家侄女與寧妃向來不對付,按理說她是該幫襯著自家侄女,可田妃往往是亂吃飛醋的主,她也不能總是跟皇帝對著幹,畢竟,再深的“母子”親情,也是會被矛盾、爭吵等等衝淡的,她正想隨口揭過,眼角餘光卻掃見匆匆趕來神情慌張的寧若和白芷。
畢竟是深宮爭鬥數十年才走到如今這個地位的,縱然寧茗麵上表現的再鎮定自若,瞧著白芷及寧若的驚慌臉色,也讓劉太妃覺察出些異樣,她第一次覺得萬事和寧妃過不去的田妃,難得辦了件好事。
“不必等到成品了。”想及此,劉太妃微微一笑,由李姑姑搭著手步步靠近,“先提些建議,早些做調整,總比到時候出了差錯全盤否定來的好,畢竟離太後壽辰,時日無多啊……”
麵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僵硬,寧茗臉色微變,雙手緊緊握住畫軸,掌心已有些濡濕。
李姑姑恰在這時笑著候在她身邊,恭敬的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將畫軸交給自己。
寧茗隻覺得自己此刻已身在懸崖一側,後退一步是深淵,前進一步是地獄,竟已是無路可走。
“娘娘!”
白芷同寧若在這刻終於是氣喘籲籲趕到,兩人見著劉太妃和田妃都在場,俱都緊張的對望一眼,慌慌張張的朝兩人行禮。
劉太妃佯裝不悅,“白芷,還不把你主子的東西拿過來,主子便要有主子的樣子,不該做的事可萬萬不能做啊。”
她這話說的意有所指,直將安寧殿的三人說的臉色煞白。田妃冷笑著看了寧茗一眼,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幾步上前,直接將那畫軸從寧茗懷中抽了出來。
寧茗一時不察,被她得手,不禁驚呼了聲,身子微微顫抖,想要去將那畫搶回來,田妃卻早已一個旋身,避開了她的爭奪,隨手便打開了那畫軸,得意笑道,“讓本宮瞧瞧,你準備了什麽送給太後……”
她才將那畫打開一半便臉色微變,猛地將那畫一合,已是冷笑出聲,“好啊寧妃,你居然在宮中私藏男子畫像,你可知這是穢亂宮闈的大罪!”
田妃此言一出,白芷和寧若一個踉蹌,差點要站立不穩,兩人齊齊看向寧茗,寧茗此刻的臉色已然沒有方才的慘白,倒是恢複了常態,她眼神明亮,微含倔強,挺直了身體淡淡回道,“我沒有罪。”
田妃抓到了寧茗的把柄,可不會輕易善擺甘休,她冷笑著將那畫軸在劉太妃麵前展開,“姑母你看!”
劉太妃隻掃了眼,便變了臉色,這個人竟然是當日那個樂師!她劈手奪過這畫,將畫中人又細細看了遍,眉皺的死緊,心中已是千百個念頭閃過,寧妃如何會認得這個樂師,是真和這個樂師有了私情,還是她已和太後同盟,亦或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陰沉著臉色,朝人寒聲吩咐,“去把樂坊的扶蘇樂師帶去永春宮。”
寧茗的身子微晃,由白芷扶著才站穩了些,她嬌媚容顏上此刻凝了些焦躁,卻還得穩定心神,朝太妃求道,“此事並不關樂師扶蘇之事,臣妾……”
“娘娘這話,還是等皇上太後來了再說吧。”李姑姑冷笑了聲,伸手擰住了寧茗胳膊,一使眼色,早有永春宮的人湧了出來,將安寧殿三人一並扭去了永春宮。
劉太妃瞧著這些,才滿意的笑了起來,她倒要看看,待會皇帝還怎麽保寧妃。
扶疏很快的被扭送來了永春宮,就在眾目睽睽之下。
“跪下!”
扶疏隻覺得被人重重一推,她一個踉蹌“啪”一下跪了下來,那一下來的太過突然,叫她膝蓋被磕的生疼,她伸手按在膝上,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仰著頭看去,隻見高座上坐著眉目森然的劉太妃,而劉太妃
的身邊,則是俏然而立的田妃。
“娘娘,卑職……”扶疏才要開口詢問自己是因何事被召,隻是話還未說完,身邊又跟著推過來幾個人,她驚愕的抬眼看去,隻見安寧殿的白芷正麵色驚惶的看向自己,而寧妃……她隻是飛快的瞥了眼自己,便哀傷的轉開了臉。
感覺到一抹憤恨的目光鎖在自己身上,扶疏偏頭看去,卻是個麵色嬌俏的女子正瞪視著自己,兩人目光相觸,寧若恨恨的剜她一眼,“大膽!”
扶疏覺得自己有些冤枉,她無奈的扯了扯嘴角,低聲道,“娘娘,卑職不知犯了何事,要勞煩娘娘召卑職來永春宮一趟。”
劉太妃看都不看她,隻拿眼角餘光微微掃她一眼,繼而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寧茗身上,她看著有些恍惚的寧茗,目光中漸漸湧起一抹篤定來,勾唇笑道,“寧妃,還不打算說實話嗎?等太後皇上來了,可就晚了。”
“妹妹還是招了吧,先招了,姑母也可以幫著向皇上說說情。”田妃掩嘴笑的得意,得劉太妃掃了眼才有些收斂。
“臣妾並未做什麽錯事,如何認罪?”寧茗不怒反笑,冷聲反駁。此刻她已是完全鎮定下來,她並沒有錯,即便是為了扶蘇和寧家,也不能認,她必須等到皇上來,她相信,皇上不會放棄他培養了三年的棋子。
劉太妃因她的拒不認罪而勃然大怒,她伸手不停的拍打著軟榻,厲聲道,“你私藏男子畫像,和人私通還不是錯?”她說著已是怒極,一把將手中畫軸狠狠摔下,那畫軸在地上滾了幾滾,堪堪落在扶疏跟前,扶疏一眼瞧見那畫中之人,略略一怔,偏頭看向寧茗的眼中,劃過一絲尷尬、無奈和擔憂。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過來自己為何會被人弄來永春宮了,想是劉太妃及田妃心中都想除掉寧妃,又恰好抓住了這個把柄,所以要拿自己向寧妃開刀。
想到這裏,她再不願寧茗孤身麵對太妃,跪著直起身體向劉太妃朗聲道,“太妃口中與寧妃娘娘私通之人,不會是卑職吧?”
扶疏的驟然出聲叫盛怒中的劉太妃一怔,一時被她打亂了節奏,很是疑惑的瞪了她一眼,向來保養得宜的臉上此際已是布滿了嫌惡,“不是你,還有誰?”
“隻是扶疏,並不認得寧妃娘娘,如何與娘娘私通?”扶疏輕笑著開口,她淡淡道,“此事樂坊眾人皆可作證,卑職從未和娘娘獨處,此前也並未同娘娘相識,如何私通?”
“更何況……”扶疏話音略略一頓,心內微微歎息著,若是此際能讓寧妃死心,也未嚐不是件好事,想及此,她沉吟道,“卑職心內早已有了意中人,在卑職心中,她即便遠在天涯也如同清風明月常伴卑職心中,又如何會再和別的女人有牽有扯。”
寧茗因她的話渾身一顫,攏在袖中的手頓時緊緊攥起,有些神經質的摳住了自己掌心,及至鼻尖聞到淡淡的血腥味,她才回神,深深吸了口氣,微微抬頭笑道,“臣妾並不認得此人,私通之說,從何而來?”
眼見事情越發不由自己控製,田妃心中開始焦急起來,這個扳倒寧妃的機會來之不易,那畫像便是她如何都說不過去的鐵證,她緩步上前,一腳慢慢踩上那畫像中扶疏的臉,瞧著寧妃眼中飛快而逝的痛楚,她心中越發確定這便是寧妃的軟肋,“是嗎?不認識,又如何有這個男人的畫像?若說沒私情,叫人如何信服?”
“是哀家讓寧妃畫的。”突然,含著笑意的聲音自永春宮外傳來,太後身著暗紅色錦繡常服,由鄭嬤嬤扶著步步走來。
太後的出現太過意外,不說寧茗心頭大震疑惑四起,便是劉太妃也是驚濤駭浪盡往心頭用來,此刻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寧妃……果然已經成了太後的人!
極快的將麵上的狠戾掩去,劉太妃忙起身迎了過來
,笑道,“姐姐可是來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太後伸手握住她的,柔柔一笑,目光緩緩落在扶疏身上,略帶濁意的眸中已是有些濕潤,“小桐還在時,就喜歡女扮男裝出去玩耍,許是老了,哀家近日總夢見她,她還是年輕時候的模樣,就著了男裝俊俏的立在哀家跟前,喚哀家姐姐……”她說著輕輕一歎,伸手抹去眼中湧出的眼淚,哽咽道,“正巧哀家聽說寧妃擅丹青,便描述了小桐長相……”
“這說起來……”她忽地一頓,緩步走到扶疏跟前,麵上泛著些真心的柔軟以及緬懷,低聲道,“扶蘇和小桐真是相像,若不是確定小桐生的是女兒,哀家幾乎以為扶蘇是小桐的孩子……”
鄭嬤嬤沉默了些許,適時的上前勸她,“娘娘,人有相似是太過平常之事,興許是桐小姐在天有靈,將同她相像之人送到了娘娘身邊……”
這一通話聽下來,劉太妃同田妃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這太後都親自開口,是自己要求寧妃畫的,而那韓桐確實喜好女扮男裝,又確實同這樂師扶疏長的極為相似。
田妃心中憤恨,才想開口,被劉太妃一扯衣袖隻好作罷。
“是啊,定是小桐在天有靈,估摸著姐姐生辰要到了,才送了這樂師進宮。”劉太妃笑著上前挽住了太後的胳膊,嗔道,“姐姐事先也不說下,害得我們差點冤枉了寧妃。”
寧茗臉色微白,她有些心虛的不敢去看太後,呐呐道,“臣妾……”
“好了,瞧把我們寧妃嚇的都不會說話了。”太後微微一笑,拍拍劉太妃的手,嗔道,“妹妹可要好好補償於她。”
劉太妃心中並不舒服,她同太後明爭暗鬥鬥了這麽多年,本以為自己將皇帝撫養長大,即便她是太後自己隻為太後,也是能將她牢牢掌控在手中,叫她再翻不出什麽浪來,卻原來一切都隻是假象,韓氏嫡長女,果然不可小覷啊。
她心中忌憚,麵上卻還是叫人看不出假的笑意,“應該的,應該的……”轉頭就叫李姑姑尋了些宮中寶物,賜予寧妃壓驚,此事,也就這麽了了。
上書房裏,季白已自宮中眼線口中得知此事,他心知這又是穆沉淵手筆,不由好奇道,“我原先以為你叫李明遠散播這消息是為了扶疏,卻原來,跳進局中之人,竟是太後。”
穆沉淵笑而不語,隻是略略挑了挑眉,淡淡道,“不可以麽?”
“自然可以。”季白聞言笑了起來,他懶懶倚在案頭看穆沉淵練字,卻遲疑道,“不過,你又緣何確定,太後會幫寧妃?”
手中之筆一頓,那團墨跡在宣紙上緩緩暈開,穆沉淵漫不經心的將那宣紙移開卷成了團,沉聲道,“那日,李明遠說了一句,他說太後心中,是有朕的。”他說著緩緩笑了起來,偏頭看向季白,“原先朕不信,但這些日子,朕細細回想起小時候,養朕長大放縱朕玩樂的是太妃,時刻叮囑朕習四書五經對朕頗為嚴厲的是太後,太後雖麵上向著太妃,可往往朕想做的,必定會有韓氏族人幫朕,可惜朕還是不能確定,於是,就有了今兒一出。”
季白聽他細細說來,倒還真是,他幾乎算是和穆沉淵一同長大,小時還向穆沉淵抱怨太後麵上看著是個和善優雅溫柔的女人,怎得對待他們如此嚴厲,他還曾一度以為太後不喜歡他們三個,現在想來,太後對他們三個,一直擔當著嚴母的角色,反而是劉太妃,以愛之名,想將穆沉淵養廢,他勾唇笑了下,“於是就今日之事,你發現,太後絕不會讓寧妃有事,因為不管寧妃是不是你用來牽製劉、田兩家的棋子,她都不可能讓太妃除掉寧妃,讓田氏在宮中一人獨大。”
穆沉淵並不接話,在他的棋局上,每個人都是一顆棋子,無不按照他預定的命運在走,即便是扶疏……也不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