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無情父女

扶疏是在燁城土生土長的,對燁城還算靈驗的幾座寺廟都略有耳聞,這清波寺,便是其中之一。她萬沒想到,這佛門清淨地,居然也會發生這種擄掠少女少年之事。卻不知是全寺上下都有參與,還是隻有個別利欲熏心之人用佛門做掩飾來行這罪惡的勾當。

記清楚了後院方位,扶疏便小心的繞到了正門,隨著來上香的香客一起,混進了清波寺。

清波寺雖小,卻是香火鼎盛,青煙嫋嫋直衝其上,似是要往九霄而去。

站在人頭攢動的人群中,扶疏側身避開香客手中的香燭,她抬頭望著正殿中被香火模糊了麵目的菩薩像,心下一動,忍不住扒開人群,朝著正殿一步步走去。

那殿上慈眉善目的菩薩像像是在香火的熏染下有了魂靈,正柔聲喚她:過來,過來……

“啊……”

扶疏怔怔的朝佛像靠近,冷不防與一個手持經書的老和尚撞在一起,老和尚的經書灑了一地,還被香客踩了幾腳。

經這一撞,扶疏回過神,她抱歉的蹲下跟著幫忙撿起經書,“抱歉,我方才並未看人,我……”

“阿彌陀佛,無事無事。”老和尚抬頭宣了聲佛號便想繼續去撿經書,隻是手才觸到經書邊緣,他像是想起了什麽,震驚側頭,一雙眼如見鬼了似的瞪著正幫他專心撿書的扶疏。

他的視線太過灼人,讓扶疏遲疑著轉頭,“大師?”

“呃。”老和尚有些慌張的轉過臉,勉強笑道,“方才眼睛進了煙灰,無事,多謝施主。”

扶疏心中存疑,麵上卻半分神色不顯,她有禮的笑笑,將手中撿起的經書雙手遞於老和尚,“左右不過是我莽撞,應該的。”

老和尚笑的頗有些尷尬,他伸手接過,便幾步一回頭的進了後院。

扶疏瞧他神色瞧的分明,心中湧起些微緊張,她回頭看一眼那寶相莊嚴的菩薩像,微微抿了抿唇,低頭悄悄跟上了那老和尚。

那老和尚並沒察覺身後跟著個人,倒是有些魂不守舍的行在路上,扶疏雖然跟的輕鬆,但也不敢大意,一直是小心又小心。

眼看著老和尚停在一間禪房外,伸手開始敲起了門,扶疏貓腰貼著牆根在牆角蹲著,聽見裏麵應了一聲,隨後便是房門的開合聲。

“主持。”老和尚將懷中抱著的經書放在正在打坐的主持案幾前,他有些神情恍惚,看了看尚且閉目的主持,好幾次欲言又止。

“慧能,你還有何事?”見他許久未有動靜,主持會悟緩緩睜開了眼,他才及不惑之年,麵相溫和高雅又知詩書禮儀,更是對經文頗有研究,是這清波寺有名的儒僧,他伸手取過一本經書細細翻看,偏頭看向慧能微微笑問。

“主持,慧能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慧能眼神遊移,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據實以告。

會悟聽他如此說話,疑惑的放下手中經書。

“我,我好似看到了夫人。”慧能緊握著雙手,渾濁的老眼中閃現著一抹激動和疑惑,“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次出門都喜歡穿著男裝,也和以前一樣好心,她,她見我的經書掉了一地,幫我撿起來,還對我笑,她……”

“慧能,夫人已經死了。”會悟不待他說完,便沉言打斷了他的話,他麵上似籠了些黯淡,幽幽歎息了聲,“你莫忘了,她還是我們親手葬下。”

“是,是啊……”慧能雙眼閃過一絲迷惘,神不守舍的離開了禪房。

待他走遠,會悟再抑製不住,顫抖的伸手按在桌上的經書上,他強自鎮定想要翻開經書冥讀,卻努力了幾次都無果,他終是放棄,慘然苦笑了下,“我以為你隻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卻不想旁人提一句,我的心竟然如被剜了般疼。”

禪房裏的談話來的晦澀而又有些莫名,扶疏靜靜蹲在牆角,思索著偷聽到的線索,夫人……那是誰?難道清波寺的和尚都是半路出家?

她心中疑惑,又知道再在這蹲下去恐怕也沒有什麽用處,便仍舊貓著腰,小心的在後院搜尋起來。

這裏的禪房大多長的一樣,扶疏細細打探過去,都不過是些僧人休息的地方,她尋來尋去沒個結果,不由懷疑是不是自己判斷失誤,正打算返回教坊再做打算,卻叫她察覺到柴房那裏有些奇怪的響動。

扶疏心中一跳,小心的湊了過去,趁著左右無人,她小心閃進了柴房,卻見到一個靠牆放著的麻袋正在不停的蠕動。扶疏急忙蹲下去解麻袋,才打開裏頭就躥出來個大汗淋漓嗚咽個不停的腦袋,竟是穆沉意。

“小意,你怎麽樣?”扶疏見他小臉煞白,痛苦不堪的樣子,慌忙將他從麻袋裏抱出來,看到他臂上數道淤青,再聯想吸引自己過來的那聲動靜,她不由擔心的敲了敲他腦袋,壓低聲音道,“你怎麽如此大膽,要是過來的是那些賊人,看不把你打一頓!”

穆沉意知道她是擔心自己,忙討好的衝她笑笑,可他實在疼的厲害,扯個笑都讓他疼的呲牙咧嘴,“咱,咱們心有靈犀……我就感覺……感覺你在附近……嘿嘿……”

扶疏被他氣的說不出話來,隻好恨恨瞪他一眼,卻是愈加輕柔的揉揉他的傷口,小聲詢問,“那些人把另一個人弄去哪兒了?”

“那些人叫她二小姐。”穆沉意小臉上有些迷惘,他眨眨眼,“但那個女人又喊又叫的,像是不認識他們。”

他見扶疏一臉擔憂,便假作老成的拍拍她的肩膀,“我看他們對她不錯,一直好好伺候著,聽他們的意思,是她不肯隨他們來才硬綁的。”

穆沉意見她還是有些擔心的樣子,就有些拉下臉,不悅的扁扁嘴,“本殿下又不會騙你。”

扶疏聽的好笑,不由伸手揉揉他腦袋,低頭小聲道,“等會你要小心些,我帶你逃出去。”

“救完我後,你是不是還打算回來救那個女人?”穆沉意小小的白她一眼,卻也知道她的提議是對自己最有利的,他雖還是個孩子,但這麽多年都是浸淫在深宮的爾虞我詐中,皇族之人,早懂得自身利益為上,對扶疏這種還打算回轉身救人的損己利人的行為頗有些不以為然。

扶疏要他在這裏等一會,便悄悄潛進一個方才探查過的禪房裏,從裏頭翻出件小沙彌的僧衣和一頂竹笠,又小心的回到了柴房。

她將竹笠一把扣在穆沉意頭上,把僧衣往他懷裏一塞,“待會你就裝作出去砍柴的小沙彌,記得帶個砍柴刀和竹簍。”她見穆沉意呆呆站著不動作,不由動手去扒他衣服,急聲催促道,“別磨蹭了,抓緊時間。”

卻不知,竹笠下少年的臉早已紅的快燒了起來。

扶疏早將這清波寺觀察的徹底,知道這寺裏確實有這樣的小沙彌,便讓穆沉意成功的隨同自己出了後院,穿過

正殿,一路暢通無阻的出了清波寺。扶疏將他往之前找好的地方一藏,便又要入寺,才轉身,衣袖就被拉住了。

她訝異的轉頭,穆沉意皺著小臉求她,“不要去。”

扶疏知道他擔心自己,卻還是堅決的要掰開他的手。

穆沉意隻覺得這人太過蠢笨,咬著牙撲了過去,一把箍住了她的腰,“不要去,你這麽急著去,是不是因為她是你的相好!”

扶疏覺得她要被這小殿下氣笑了,她無奈的伸手去擰他的鼻子,笑道,“什麽蠢話,寶珠和你一樣,都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難,我自然會救,對你是一樣,對她也是一樣。”她說著,便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重又踏進清波寺。

“什麽待我是一樣,待她也是一樣。”穆沉意心中甚是委屈,有種自己的東西被生生奪走的危機感,他氣鼓鼓的窩在藏身之地,心中卻不由擔心起扶疏來。

扶疏再入寺時,還沒靠近大殿,便被一個和尚攔住了,“施主,鄙寺要進行修整,暫不待客,施主請回吧。”

身邊不時有香客被勸走,扶疏心中知道恐怕是他們已經發現穆沉意被人救走所以打算閉寺徹查,她縱然再不願走,也隻能含笑離去。

隻是才走了幾步,突然聽到幾聲女子的尖叫,還是她有些熟悉的,扶疏的心突地一跳,猛地轉過身去,隻見一道鵝黃色的人影朝自己衝來,那人眉目是她熟悉的,尤其一雙清澈明亮的雙眼此刻盈滿了淚水,眼中多的是驚慌失措和如同看到了希望的亮色。

那是寶珠。

扶疏才想伸手去拽她,卻猛地被她一個大力抱住,這衝擊力讓扶疏一聲悶哼,差點被她撞的一口血噴出來,“唔,寶珠,輕點……”

寶珠聽不懂她說什麽,卻似乎也知道她不舒服,她有些慌張的鬆開了她些,難過的摸摸她幾乎疼的扭曲了的臉。

“我們走。”寶珠身後是匆匆追來的僧人,扶疏現在沒時間去安慰她,更加沒時間去問她是怎麽逃出來的,匆忙中她一把拽起她的手,便瘋了似的朝大門跑去。

此刻香客已經被驅散的差不多,通往大門的路上倒是寬敞,眼見兩人快要靠近大門,那門卻突然在吱嘎聲中慢慢關閉,待扶疏帶著寶珠衝到門前,那門連一絲縫隙都沒給她留下。

幾乎是功虧一簣。

扶疏一時氣憤難抑,一腳踹在那大門上,發出“咣當”一聲巨響。

“施主是何人?”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溫和的問話,“要帶著貧僧的女兒去何處呢?”扶疏一怔,那聲音竟是那個主持,她正在心中想著要如何應對,孰料他後半句話,竟叫她震驚太過,拉著寶珠的手猛地回身,“你說什麽,寶珠是你的女兒?”

“出家之人不打誑語。”會悟溫溫一笑,目現溫柔,“若非如此,寶珠又如何能在寺中自由行走。”他說著抬頭看向扶疏,卻在看清扶疏的麵孔時微微一怔,心口倏的一痛,清和的雙目中竟現出些痛苦來,他抖著手指捂住心口,連身形也有些搖搖欲墜起來。

“主持……”身邊的僧人們俱都擔心的上前扶住他。

他痛苦的歪在僧人的臂彎裏,透過那縫隙牢牢鎖著扶疏的臉,那目光竟有些懷念與貪婪,但隻一瞬,他便不敢再看,將視線移向扶疏身後的寶珠,朝她伸出手,他的聲音幾近無力,“寶珠,到父親這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