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君子好逑
扶疏直接被這個“喜訊”震懵了腦袋,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麽?”
小樂子忙樂嗬嗬又重複了一遍,“上頭給了公子教授寧妃娘娘樂藝的差事,今日便是第一課……”
扶疏隻覺得腦中轟然一響,小樂子後麵再說什麽,便再也聽不清了,春日已遲,明明是暖和的日子,她卻隻覺渾身冰涼,地底的寒氣沿著雙腳周走全身。昨日她才在禦花園與寧妃見過一麵,今日就被指去給寧妃教授樂藝,若非巧合,那便是暗中有人刻意為之。
五指緊緊抓著榻上墊褥,她第一次覺得這皇宮,詭秘的可怕。
“怎麽還在這發呆?”
正神思不屬間,季白一身紫袍,施施然踏了進來,他鳳目微挑,對軟榻上隆起的一團視而不見,卻是對扶疏道,“你再不準備,這給寧妃的授課時間,可要過了。”
扶疏這才回神,匆忙對他道謝,就匆匆梳洗了一番往安寧殿趕去,臨走前讓小樂子好生照看小意,小樂子滿口答應,等她走後,便想去喊小意起床,誰知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還未離開的樂官大人伸手將他攔了下來,“你先下去。”
小樂子張張嘴,他不敢違抗季白,隻好恭謹退了下去。
季白等他走了,才一手背在身後,彎腰對著那團蠶蛹啞然失笑,“小意兒,該起來了。”
那團蠶蛹動也不動。
季白妖灩麵容上緩緩勾起一抹笑來,他伸手一把撩開那褥子,兩指直接對著穆沉意的鼻子一捏,痛的蜷縮在一起的穆沉意哇哇大叫起來,“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本殿下一定要將你抽筋扒皮大打……”
“是嗎?你想打我多少板子?”季白手上捏著他的鼻子左右扭動,壞笑著替他補充。
穆沉意被這聲驚的終於清醒了,他愣愣盯著看了片刻,見眼前的人容顏姣好,雌雄莫辨,不是季白又是誰,他大叫了聲就撲進了季白的懷裏,“季哥哥,你又嚇我!”
季白放開手,敲了敲他額頭,口氣帶著嫌棄,“咱們的七殿下這是出息了,這是準備專門當太監了不成?不如我去向你皇兄稟明,讓他批準你伺候我們的扶蘇樂師,恩?”
“我才不要!”穆沉意小臉仰的高高的,有些不高興地踢了踢褥子,他小手攬著季白脖子,靠在他肩頭東張西望,沒有看到扶疏讓他有些失望,他癟癟嘴,“他去哪兒了?”
季白知道他問的是誰,一把將他抱下了軟榻,笑道,“被派去給寧妃當樂藝老師了。”
穆沉意直接傻在了他懷裏,猛然想到昨日扶疏一個抬頭就叫寧妃臉色都變了,他著急的一拍大腿,大叫一聲,“壞了!”
皇兄要被人戴綠帽子了!
這一句話他可不敢說出口,不然那個煩人精扶疏會被千刀萬剮的,他還是記得扶疏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可他又擔心扶疏真和寧妃做出什麽來,小臉兒急的通紅,“季哥哥,我們去安寧殿好不好?”
季白噗嗤一笑,伸手去擰他急的泛紅的鼻子,
“如你所願,我的殿下。”
命人將穆沉意拾掇一番,季白便帶著他前往安寧殿。
安寧殿中,扶疏已在殿外候了多時,同她站在一起的是寧茗身邊的白芷。昨日白芷並沒有陪著寧茗去禦花園,因此對這個自家主子心裏藏著的男人,有些好奇。她借著同扶疏說話的當兒,偷偷打量她。
扶疏察覺到她的打量,微微有些不適,她小心的退開一步,躬身問道,“不知娘娘醒了麽?”
“娘娘已在梳洗,還請扶蘇樂師莫急。”白芷忙笑了笑,再偏頭看向殿內的神情裏,則是少了幾分笑意,多了些許擔憂。那道旨意下來時,娘娘便失手打破了杯盞,若是讓她見到這位樂師……她心中沉吟,垂於腿側的手緊緊攥起,可得想個法子啊……
殿內又靜了幾息,不一時,宮娥已扶了盛裝的寧茗步步行來。
扶疏慌忙跪下行禮。
寧茗就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人,這個念著想了三年的人,如今就跪在自己跟前,這個人那日是那般的瀟灑,在蒙蒙煙雨中持一把竹骨紫傘翩然而來,那時,一天一地所有的灼光都在這人眼底鋪天蓋地的聚積。
“起來吧。”她輕輕咬了下唇角,溫聲要她免禮。
扶疏心中始終有些緊張,她勉強壓下心頭的不安,起身低聲道,“不知娘娘喜歡哪樣樂器?”
“先生擅長什麽?”
“簫。”扶疏忙恭敬回答。
“那便簫吧。”寧茗勾唇一笑,抬手持起一旁茶盞輕輕呷了口,她對樂藝並不熱衷,所求的,也不過是這個人罷了。側首見扶疏修身立於自己十步遠,已在準備曲譜,她不覺心口一窒,恍惚的似又回到了三年前……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她下意識對著扶疏念出了聲,話才出口被白芷狠狠一捏手臂才回過神,寧茗臉色微白,苦澀笑道,“先生莫怪,本宮十分喜歡這《周南·關雎》,先前無事時自己找人譜了曲,不知先生可否為本宮吹奏一番?”
扶疏聞言一怔,她抬頭微微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伸手接過白芷捧來的曲譜,她粗略一看,就大致記在心裏,雙手持簫,薄唇輕輕壓下,便吹奏起來,這個曲子其實並不適合用簫吹奏,聽來幾多蕭索。扶疏試了幾句便停了下來,向寧茗告罪,“娘娘,關雎……並不適合洞簫吹奏,小人……”
“是了,本宮倒是忘了。”寧茗緊緊看著她,看了片刻後卻是微微笑了,“這首曲子自是不適合洞簫吹奏,它最適合之處,是人聲哼唱這詞……”她說著已是緩緩起身,纖眉微挑,笑靨如花,步步緊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娘娘!”白芷待要阻止,已是來不及,寧茗已經來到扶疏跟前,雙目含情,專注地看著她,“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
扶疏霍然變色,忙砰一聲跪了下來。
寧茗並沒有錯過她眼中一絲恐慌
之意,她微微閉了眼,再睜開時,已壓去了眸中苦澀,她粲然一笑,像是要把壓在心底三年的話都一口吐露幹淨,“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先生,三年前你對本宮說的話,你都忘了嗎?”
這句話一出,直把白芷和扶疏驚的魂飛天外。
宮中寵妃對一個“男人”說出這樣的話來,若是被有心之人得知,那可是穢亂宮闈的大罪。
扶疏並不認得寧茗,也不知她口中這些言語是所為何來,她惶恐伏地,急聲道,“請娘娘莫要亂語,小人從前並不識得娘娘。”
“你不認得我?不認得……”寧茗因她這句渾身顫栗,俏臉慘白,她心中淒苦再難抑製,踉蹌著衝到了她跟前,“是你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你擋在我跟前為我擋刀受傷把我一顆心都騙了去,是你說擇日來娶,現下你跟我說,你不認得我?扶蘇……你竟然說你不認得我了?”她的情緒再難控製,劈手就朝扶疏身上打來。
“娘娘,娘娘您冷靜點……”白芷嚇的臉都白了,也顧不得尊卑之分,伸手就將寧茗的嘴給捂上了,她一手抱著寧茗,一邊勸她冷靜。可憐扶疏隻能直挺挺跪著,硬生生受著,根本動彈不了。
她原先還有些不明不白,寧茗一通話砸下來,她頓時悚然一驚,霍地抬頭看向哭的傷心絕望的寧茗,臉色微變。
如果不是寧茗這一番話,她幾乎都要忘記三年前的那樁往事。她抿唇仔細打量著寧茗,時隔三年,寧茗變化略大,早已失了當初的嬌俏溫婉,多了些雍容華貴,身居皇宮三年,高貴優雅早已浸淫她骨血,也難怪自己根本沒有認出她了,她暗暗咬牙,正想同她說明當初自己求娶真相,斜地裏卻插來一句話,生生將她的話都逼退入喉。
“嘖嘖,這是怎麽了?”
安寧殿裏混亂一片時,季白正巧牽著穆沉意趕到,他掃一眼麵色哀傷的寧茗,又看一眼直挺挺跪著麵色難看的扶疏,將沉意的小手一放,緩步上前,“寧妃娘娘這是怎麽了,可是我樂坊的人不懂規矩,衝撞了娘娘?”
他這一話,說的是抑揚頓挫百轉千回,臨了,還斜睨了扶疏一眼。扶疏不知為何一個哆嗦,隻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冒上來,她把頭垂的更低,順著他的話接道,“小人知錯,懇請大人換掉小人,重新為娘娘挑選適合教授樂藝之人。”
“不行!”臉上淚痕還未幹的寧茗斷然拒絕,她伸手扶在白芷肩上站的筆直,擰眉看向扶疏,冷冷一笑,“本宮覺得扶蘇先生教的十分好,一個曲子奏的是情真意切,竟將本宮聽的都不由自主的流淚了。”
扶疏心中一跳,不由暗暗叫苦。她這是何苦來哉,要招惹上這兩尊煞神。
季白因寧茗這話來了興致,輕輕哦了聲,便轉身看向扶疏,似笑非笑的,也不知在做什麽打算。扶疏被這兩人盯上,隻覺得後背如芒在刺,實在辛苦,她下意識咽了咽唾沫,才想開口婉拒,一直扳手立在殿外看了半天熱鬧的穆沉意老神神在在的開口了,“我不同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