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情思
天大亮的時候，眾人都已整裝完畢，馬車緩緩的啟程，身後留下一片打掃幹淨的草地，如同無人在此露營過似得。
蘇芸朝後望了一眼，略一點頭便放下簾子。果然是訓練有素的兵衛，做事滴水不漏，小心謹慎。
下過雨的天湛藍通透，空氣中都是潮濕夾雜著青草泥土的香氣，倒是格外的令人身心舒爽。
車子依舊不緊不慢的行駛在官道上，隻是氣氛似乎更壓抑了一些。
“大小姐，今晚我們宿在彭城驛站，還請小姐再忍耐一些。”車外書白縱馬過來說道。
語氣裏對蘇芸更多了些敬畏。
見識了蘇芸的能耐之後，由不得他不敬畏。有本事的人，總是值得人尊重的。
“可以。”蘇芸掀開簾子，答應道。
書白鬆了口氣，笑起來，透過簾子他看到春末熟睡的臉，臉色唰的一下就拉下來。
“大小姐，您這丫鬟也太不懂事了，怎在主子麵前就敢酣睡！”他怒道。
蘇芸淺笑，扭頭看了春末一眼。
“昨夜她守了我一夜未曾合眼，莫要打擾她，讓她睡吧。”她柔聲說道。
書白臉一紅，呐呐的覺，有些尷尬，覺得自己是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就聽到蘇芸若春風拂麵的聲音。
“書白，謝謝你的關心。”她微微的眯著眼睛看他，眸色柔和。
“哪當得大小姐的謝，奴才先告退了。”書白尷尬的撓了撓頭，坐在馬上微微施了一禮便調轉馬頭逃也似得跑了。
蘇芸看著他的背影露出無奈的笑容。
掀開簾子的手很久都未曾放下，看著路途中匆匆而過的風景，她心中一片豁然。
“這康莊大道，通向我的前程呢。”她低聲呢喃，“這天下，必將有我一席之地。”她聲音低低，隨風消逝。
車馬一路前行，日暮西斜，餘暉照耀著大地，為這世間籠罩上一層如血殘陽。
黃土飛揚的官道上，一座二層高又破舊的建築孤零零的矗立在野外，門口高高的桅杆上飄著一麵紅底黑字的旗幟。
“公子，到驛站了。”青鬆從馬車上跳下來，打了簾子對裏麵歪靠在靠枕上的男子說道。
車隊停在驛站外，百餘人的隊伍在這荒郊野外顯得頗為壯觀。
楚瑾瑜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踩著矮凳從馬車上跳下來，剛剛睡醒的眼睛有些不適應明亮的光線，微微的眯起來，看著那麵飄揚的旗幟。
“彭城窮的這般地步了嗎，驛站怎的這般破爛。”他微微蹙眉道。
青鬆沒言語。
楚瑾瑜也沒想從他這裏得到答案，不過一思索後便抬腳朝驛站裏走去。似是想到什麽，停了停，吩咐道：“去迎一迎蘇小姐，客氣點。”
青鬆得了吩咐，點頭稱是。他現在哪裏敢對那女子不恭敬，她可是抬手間就擊斃四五頭餓狼的狠人啊。
楚瑾瑜進去的時候，前腳已經有人進來打點了。兵衛們亮了玉牌，又是京城口音，驛丞雖不知是哪位大人，可也知是貴人，哪敢怠慢，連忙收拾了五間上房出來。
兵衛們好
不容易要了五間上房，過來給楚瑾瑜複命。
楚瑾瑜皺眉道：“不能把驛站都包下來嗎？”
他們現在重任在身，身邊又危機四伏，不得不謹慎，這驛站又是魚龍混雜，若是被賊人趁亂混進來，那可不是小事。
驛丞聽見這話，苦笑作揖道：“這位大人，不是下官不願意，而是這荒郊野外，隻此一家驛站，若大人把驛站全包了，讓那些趕路的百姓們可無處棲身啊。”
聞言楚瑾瑜皺眉抿唇，淡淡的看了驛丞一眼。
倒是個為民的好人。
已是傍晚，趕路的人陸陸續續的都往驛站湧進，蘇芸隨著大流走進驛站，楚瑾瑜下意識看過來。
蘇芸朝他點點頭，待在原地等待，春末服侍在一旁。王青海此時也收拾停當從外走進來，朝楚瑾瑜走來。
“怎麽了？”王青海見三三兩兩的百姓不時走進驛站開房，皺眉問道。
不是說要包下整間驛站嗎？他們這百十號人都不夠住，怎的還給這些百姓開房。
驛丞見楚瑾瑜一身貴氣，隻堪堪站在那裏便有渾然天成的氣勢，不敢跟貴人搭話，忙對王青海道：“大人，這百姓多是老弱婦孺，天色已暗，若是把他們趕出去，恐難活命。”
王青海也不是那等鐵石心腸的人，聽了驛丞的話四周掃視了一圈，果然都是窮苦百姓，住的也都是大通鋪或是下房，心中不忍。
“楚大人，咱們兵衛都身強體壯，就是宿在野外一宿也沒什麽打緊，您看……”他麵露難色的說道。
楚瑾瑜擺擺手。
“官以民為本，自是不應把百姓趕出去而我們享福，你們看著辦吧。”他說道。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驛丞歡喜的忙疊聲作揖。
楚瑾瑜沒理會他，轉身道：“青鬆，送蘇小姐回房。”
“是。”青鬆應聲對蘇芸做了一個請字。
若說一開始是好奇，那現在對蘇芸他就是真心的敬重，態度也隨之改變。
“多謝。”蘇芸又行了一禮，在青鬆的帶路下朝樓上走去。
在說話的空檔，房間已經都收拾好了，春末鋪好床鋪，道：“小姐，您是現在休息還是出去轉一轉？”
“我出去看看。”在房間內掃視了一圈，蘇芸這才道。
“嗯，那奴婢去廚房做飯。”春末不以為意，點頭道。
“好。”蘇芸點頭，轉身出去下樓。
剛一出門，便碰到同樣出來的楚瑾瑜，兩人相視一笑，楚瑾瑜道：“蘇小姐可要出去散步？”
“嗯。”蘇芸點頭。
“不知在下可否與小姐作伴？”他問道。
“可以。”不假思索毫不遲疑的答應。
得了回應，楚瑾瑜的笑容擴的更大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兩人便相攜朝驛站外走去，一高一矮，步履從容。
王青海坐在大廳裏正指揮著兵衛們搬東西，瞅到蘇芸與楚瑾瑜同行的背影不由愣神，歎了一口氣。
書白問道：“老爺，您歎氣做什麽？”
王青海苦笑搖頭，又是一聲長歎道：“這等貴人
，豈是我等可以攀扯的，冤孽啊冤孽。”
書白一頭霧水，茫然的看著王青海。
老爺現在說話怎麽愈發的跟蘇大小姐像了，沒頭沒腦的，讓人聽不懂。
“快做你的事，亂問什麽！”王青海伸手在書白腦袋上拍了一下，豎眉嗬斥道。
彩霞映天，將一高一矮兩個慢步而行的影子拉的很長。
兩人緘默不語，隻從容的欣賞著自然美麗的景觀，殘陽將蘇芸弱小的身子包裹的嚴嚴實實，隻露出她神情淡然的麵容。
“多謝蘇小姐提醒。”楚瑾瑜忽而開言說道。
蘇芸點點頭，安然的受了他的謝，道：“還要楚大人能領悟才是。”
楚瑾瑜哈哈一笑，更襯得他絕世的容顏光彩照人，他逆光站著，霞光從他的背後射過來，令人不敢直視。
“你知道嗎，很久沒人敢這麽跟我說話了。”他說道。
蘇芸眯眼。
“世人皆因有所求，有所怕，所有才不敢，顧忌，都是世事將人牽絆住，令人心生恐怖，我無求於你，所以不怕。”她說道。
“好，好一個無求！可惜啊可惜，你若生為男子，朝堂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楚瑾瑜哈哈大笑，認真感慨道。
蘇芸展顏而笑，眸色黑亮如深潭，瞅著楚瑾瑜。
“世上隻有兩種人，一種是男人，一種是女人，身為男子如何，身為女子又如何？婦好身為女子，上陣殺敵，不弱男子，則天大帝亦為女子，掌控唐朝數十年，她們不都是女子，焉知女子不如男？”她說道。
楚瑾瑜扭頭看她，稚嫩的臉龐，單薄的身子，瘦弱的好像風一吹便會倒下似得，可她的眼神卻那麽明亮，神采奕奕，似是比世間的男兒更加堅韌。
微風拂過麵頰，好像也拂過他的胸膛，似是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衝擊著他的四肢百骸。
“蘇芸。”他忽然輕聲叫了一聲。
“嗯？”蘇芸轉頭，望他。
看著她的眸子，楚瑾瑜迅速壓下心中的躁動，搖頭笑道：“沒什麽，就想叫你一聲。”
蘇芸沉默不語。
“你可有想過，將來會嫁給什麽樣男子？”楚瑾瑜問道。
他也不知道他怎麽會無聊到問這個問題，好像是衝口而出，沒有過腦子，就那麽問出來了，話音落下，他心中懊惱。
“沒有。”蘇芸搖頭。
“女子終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楚瑾瑜道。
“這些都是小事，我還沒想過，等到那個時候再想吧。”蘇芸淡淡道，好像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一般。
那你嫁我如何？楚瑾瑜腦子裏忽然冒出這麽一句話。隨即他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趕忙壓下去。
他現在的身份，如今的處境，哪容的他兒女情長。
“那你覺得什麽是大事？”壓下心頭的臆想，他岔開話題。
“不知道。”蘇芸誠實的再次搖頭，神情淡然，對楚瑾瑜的一番心理活動茫然不知。
忽而，她突然道：“但我知道，今晚，不安全。”
楚瑾瑜心頭一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