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蔥不長在山崗上_第2章 身世如粥
轉進一個堆滿酸臭垃圾的小巷,我熟練地避開地上的剩菜果皮以及亂飛的蒼蠅,捂著鼻子走了一段路。終於,在巷子的盡頭拐了個彎就看到那個三層樓高的出租房。
一眼看過去,出租房二樓處有個僅剩半邊玻璃的窗戶,而窗子裏的一切都被一張藍色的窗簾擋著,那就是我的房間。
我極度缺乏安全感,不喜歡有人窺探我的生活。所以,除了有時媽媽會來拉開我的窗簾通風,我房間的窗簾幾乎沒有被拉開過。
這個出租房一共有六戶租客,我家在二樓。出租房一樓有一個較為厚實的大鐵門,我剛推開門,就聽到在院子洗衣服的張阿姨說:“寧安,放學啦,你媽媽今天也挺早下班的,你家裏來了客人了。”
說罷,她把手上的衣服放回水台的盆子上,甩甩手上的水,向我勾勾手。我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走到她身邊,矮著身子準備聽張阿姨“匯報情報”。
“哎,我剛剛看,你家的客人一身西裝,氣場很強,一看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跟你媽媽的關係好像不一般,是不是你媽媽失散多年的……”
我被她勾起好奇心,更加靠近她。
張阿姨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心裏的猜測說出來:“爸爸吧。”
聽張阿姨這麽說,我心裏已經慢慢勾勒出客人的形象。
“阿姨,這我不知道。”
本來因為八卦而變得急切的張阿姨,被我這麽回答人馬上蔫了,她掃興地挎下肩,對我擺擺手:“算了,估計你也不知道,我家洗衣粉剛好用完了,現在不夠,你去家裏拿點給我吧。”
“好。”我乖巧地點頭,就小跑上樓。
聽鄰居張阿姨這麽說,我也對這位客人產生了好奇。
等我消失在樓道間的時候,才依稀聽見張阿姨在我身後喊了一聲:“哎呀,寧安先回來!”
可惜為時已晚,此時我已打開家門,與家裏的客人四目相對。
一身整齊筆挺的西裝,身材魁梧高大,頭發有些發白,皮膚即使保養的很好,但還是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他是一個英俊有魅力的男人。
他一看到我,眼睛便微微睜大,似乎有些震驚。
而我看到他,隻覺得有種難言的親切感。
“哎呀,寧安你怎麽跑這麽快,一下子沒影了。”張阿姨及時打斷我和那位爺爺的對視。
媽媽淡然的麵孔在看到我出現的那一刻瞬間瓦解,她蹙著修長的眉盯著張阿姨。張阿姨尷尬地笑笑,眼神裏帶著對媽媽的歉意。
張阿姨俯到我耳邊小聲對我說:“方才,你媽媽吩咐我在樓下攔著你,不讓你上樓,誰知道我顧著跟你八卦竟忘了這事了。”
事已至此,媽媽很快恢複了鎮定,她對我說:“寧安,媽媽跟這位客人有事要聊,你先在樓下玩一會兒。”
此時,我還沒有聽出媽媽話裏的意思,但還是跟著張阿姨下樓。
才下樓幾步,我實在是止不住好奇,然後又想起自己還沒跟張阿姨拿洗衣粉,正好可以回去看看……於是,我偷偷地掉
頭回去。
我盡量放輕腳步,慢慢蹭到門邊。
手剛落在門把上,便聽到媽媽平靜的話語從屋裏傳出來:“寧安是我領養的孩子。”
手一下子彈開,這一刻我心跳如雷,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想繼續聽下去,卻見張阿姨已然又上樓來逮我。
“寧安,快走吧。”張阿姨站在樓道衝我比口型。
我看著張阿姨,忽然想起剛剛媽媽說的那句話,此時我幾乎是落荒而逃的。
……
屋子裏頭,晏海唇角不自然地**,似笑非笑道:“芝芝,你不必再掩飾,你以為我看不出寧安長得跟我很像嗎?”
宋芝頹然垂眸,眼睛發澀。她桌子底下的右手,按住左手虎口處的合穀穴,眼睛才漸漸恢複清明。最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晏海,現在才想起找我?嗯,我當然知道你能把我調查的很清楚,怎麽,要憐憫一下我嗎?”
聞言,晏海心裏支撐他這麽多年的弦一下子崩斷,他伸手掐掐眉心,手掌遮住眼底的情緒。
半晌,他的手才無力地垂下,原本炯亮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竟讓他多生了一絲老態。他怔怔看著她不複圓潤的臉,良久才開口:“你想過寧安嗎?”
宋芝驀地抬眸,抿緊蒼白的唇。
……
媽媽跟客人聊了很久,我最後是在張阿姨家吃的飯,我素來喜歡吃張阿姨做的飯菜,可為什麽今天張阿姨家的飯菜會變得這麽苦澀無味,我吃得簡直像吞沙般難受。
剛吃了小半碗,媽媽便出現在張阿姨門前。
“寧安,你過來。”
不知為何,此時我竟有些害怕看到媽媽,隻能遲疑不動。
媽媽見我沒有動靜,麵露惱色。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我不是沒有問過,而是媽媽才懶得編什麽借口騙我說爸爸在什麽遙遠的地方,她每次都直接無視我的問題。
我媽媽性格十分寡淡,對身邊的一切都有種漠不關心的淡然,包括對我。
我跟媽媽的相處模式不像母女,她在我身上不會投入過多的疼愛關切,也基本不會跟我聊天。就連每日三餐和照顧生病的我都像公事公辦的樣子。
每天隻問我明天想吃什麽,不會注意我最喜歡吃什麽菜。
我偶爾的傷風感冒,她買來了藥,端來了熱水,直接就上班了。
別的孩子都可以跟媽媽撒嬌,而我卻不敢跟媽媽表現出依賴,我怕她會不耐煩。
看到媽媽這樣的臉色,我不敢再造次,還是放下筷子,走出張阿姨家。
媽媽身後還站著個人,我一眼認出就是方才的客人。他走到我的麵前,衝我微微一笑,顯得慈祥溫和。
“寧安,你跟他走吧,他是你爸爸。”
我之前還覺得門口偷聽到的那句話,其實是我自己聽錯了而已,還曾在心裏無數次寬慰自己,可如今卻見到媽媽如此平靜地告訴我:讓我跟親生爸爸回去。
她臉上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舍,也沒有先問過我的意見,隻是陳述一個決
定。
16年的母女之情,何至如此?
我握緊拳頭,咬著唇不吭聲。
“寧安,你想跟我走嗎?”那個男人柔聲問我,向我伸出手。
一邊是冷漠的媽媽,一邊是溫柔的親生爸爸。
我還是固執地看著媽媽,企圖從她波瀾不驚的臉找出其他情緒,可是並沒有,隻見她緩緩開口:“快去收拾一下自己房裏的東西,想帶走的就帶走,不過,把校服帶走就行了,到了那裏你不愁吃穿。”
“媽,你就這麽想我走嗎?”
她麵無表情的臉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她把我抱在懷裏,輕拍我的背:“乖,媽媽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不能照顧你了。”
是什麽重要的事,竟比得上我?
我賭氣地推開她的懷抱,一把拉開家裏的門,衝回自己的房間。
我把身上的書包放下,把衣櫃的校服塞進書包,再從床底下翻出一個大布袋,把自己的書桌上的東西全部掃進去。
胡亂塞好這些東西,我準備離開,可是臨出門的時候,目光還是落在了床上的毛絨小熊上。
那隻小熊手抱著一個愛心,愛心上有個透明的卡套,卡套裏麵有一張我和媽媽的合照。我心裏掙紮了一番,還是把門關了。
可當我轉身要走的時候,又突然改變了主意,重新回到房間,我把上麵的照片取出來塞到褲袋。
……
我還是第一次坐這麽舒適整潔的四輪汽車,雖然身邊的人是我的親生父親,但我還是會局促不安。
“叔叔,你真是我的親生父親嗎?”我潛意識裏還不能接受一個能當我爺爺的人當我的爸爸。
他輕笑出聲:“不像嗎?我們長得很像啊。”
像是像,但年齡有些不符。
我注意到他笑起來眼角的皺紋,確實像魚尾,難怪人們會叫它魚尾紋。我也看到他額上的安靜躺著的抬頭紋,聽人說,抬頭紋有幾條,就是多少十歲,我認真地數了一下,有五條。
“叔叔,你叫什麽名字啊,今年多少歲啦?是做什麽的?”我撲閃著眼睛,好奇地問他。
他眼神專注地目視前方,認真開車,沒有轉過頭卻又耐心解答我的問題:“寧安你都高中了,應該知道有個詩人叫晏殊,爸爸就跟他一個姓,姓晏,叫晏海。爸爸年紀有些大,今年55了。然後爸爸是開服裝公司的,就是賣衣服的。”
說完,他頓了頓:“原來你媽媽沒有跟你提過我啊……”
我能聽出他最後一句話的失落無奈。
我突然想問他,如果我是媽媽的領養的,那我的親生母親又是誰?我是怎麽被領養的?可是一係列的問題都梗在喉嚨,我一時間都問不出口。
而晏叔叔則若有所思,開車老是開過頭,好幾次急轉彎。最後他在把車停在路邊,把頭靠在方向盤上。
我不知道怎麽回事,也沒有出聲打擾他。隻聽他悶聲開口:“你才16歲,還有大把的好時光,實在不能……”
他這句話,讓我更加迷惑,不禁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