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陳年往事
隔了幾日,蕭依雲聽聞太後再度臨朝聽政,而皇後則閉門禮佛,要為大武,為即將降生的皇嗣祈福。其實就是變相的軟禁吧!隻不過太後還是顧及了穆家的顏麵,留給了皇後一個體麵。
蕭依雲知道,即便是被軟禁了,皇後的動作也不會停。她不曾指望皇後倒台,隻是想讓皇後與太後都不得安心,這段焦頭爛額的時間,足以父親整軍待發。
這日,晨風有些微涼,蕭依雲睜開眼依稀看清了些東西,這般好心情下,秦內侍帶著聖旨來了。
順儀,九嬪之首。
足見皇帝是有多心亂如麻了。
蕭依雲在宮女的攙扶下行了禮,接了旨。輕聲喚住秦內侍,將手腕上的瑪瑙鐲子脫下,蕭依雲可以想象到秦內侍那張笑的滿是褶子的臉。
秦內侍熟門熟路地接過鐲子,奉承道:“恭喜蕭順儀,這頤華宮可是好地方,太後當年住的就是頤華宮,後來就有了皇上,步步高升,成為這後宮最尊貴之人。”
“以後可還得仰仗秦公公您呢!”蕭依雲淺淺一笑,便有些傷感地垂下了眼簾,“隻是我這眼睛也不知何時能恢複,哪還敢奢求隆恩眷顧。”
“順儀莫要傷懷,有失有得,這不,皇上特賜您畫扇輦車以代步,這可是皇後才能用的啊!”秦公公的聲音裏滿是諂媚與討好,“蕭順儀的以後可是無可限量啊!”
蕭依雲大駭,皇上這是在向太後宣戰啊!或許也有向自己示好的意思,許以皇後之位?可蕭依雲一早便沒有爭寵的心思,這國遲早要亡,如今後宮難得清淨,何不安心等著父親。“秦公公謬讚了,我眼睛不便,這人啊,也還是用慣了的順手,不知秦公公可否幫忙將我的那兩名貼身侍婢調到頤華宮?”
“這……”秦內侍拖長了聲調。
“日後定當重謝!”
“蕭順儀這是什麽話,當真是折煞奴才了!灑家這就去辦,定讓順儀您在頤華宮見著那二人。順儀請上輦車吧!”
蕭依雲點了點頭,扶著宮女那有些粗糙的手,摸索著上了輦車。聽聞這畫扇輦車仿以周製,卻較大周的更為精致,內裏以金作畫,栩栩如生,可惜是無緣得見了。“紅芍,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望順儀不棄,奴婢願跟隨順儀。”聽見蕭依雲的話,那宮女猛地跪了下來,聲音聽著也頗疼。
紅芍此人有些小聰明,卻不用在正途,滿心皆是攀龍附鳳,最後被貶到這冷宮,也不是沒有緣由。蕭依雲初初醒來那日夜裏,喚人倒水,喚來的卻是因擔心偷偷潛進靜心宮的長樂。那時蕭依雲便知道,這紅芍是指望不上的。
蕭依雲偏過頭,朦朧地看著那一團淺粉,“你也不必這般作態,本宮隻問你,這守夜,你都守在何處?”
“奴婢……”砰砰幾聲,似是在磕頭,“是奴婢的錯,請順儀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好了,別
汙了這皇宮,紅芍,不是本宮狠心,隻是本宮不需要比主子還金貴的奴才。”蕭依雲別開頭,這紅芍完全不懂得怎麽做奴婢。方才上輦車,一路的摸索,若是長樂與無憂,早便用心地做了說明。有時候,不是別人不給你機會,而是你抓不住。
議政殿。
袁子卓背手站在殿中,與龍椅上的袁皓四目相對,沒有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姿態,一股子壓迫在大殿中彌漫開來,令人窒息。
“朕與你一同長大,不是沒有防備過你,隻是以為,你不會。”袁皓率先開口,講著心中所想,或許此時不說,便再沒有機會,“你是朕的叔叔。”
“叔叔?皇上你說這話不覺得可笑嗎?當年,也是在這個地方,你父親一杯毒酒鴆殺了他的六叔,我的父親。”袁子卓嘲笑著皇帝的天真,“那一日,你不是躲在這殿中,看了個完全嗎?”
袁皓長歎,“逍遙王,父皇是有他的不是,不過正如父皇駕崩前所說,他首先是個帝王,然後才是其他。”
“帝王?”袁子卓不屑地嗤笑,“他鴆殺我父王的下場,就是讓他的江山幾度風雨飄搖,讓他的兒子成為一個傀儡!”
袁皓的臉色變得難看,他九歲登基,稱帝十年,卻從未掌過大權。有時,他也在質疑,父皇廢止了立子殺母的祖製,逆著民心殺了青城王,是對是錯?十二年前,他與袁子卓方七歲,兩人鬧著躲貓貓,最後他躲進了議政殿,目睹了一場血親間的殘殺。
“臣參見陛下。”袁瑜行禮,坐在高高龍椅上的君主是他看著長大的,此時卻是滿臉不悅,目光陰冷的像條毒蛇。
“皇叔可知,今日朕為何要召見皇叔?”袁宏慢慢的開口,指尖規律地敲打著扶手,卻並未讓袁瑜起身。
袁瑜叩首,垂眼靜靜的跪著,“臣愚鈍,臣不知。”
“你們都是朕的好皇叔啊,嗯?二皇叔謀劃奪權,朕念在他乃是朕的二皇叔,之前的賄賂公行,廣營田產,私采鹽鐵,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結果他是如何待朕的!七皇叔受遺詔輔政,但他非但不以二皇叔之事為警示,在二皇叔死後更是荒淫貪婪,賣官鬻爵,多行不法。朕無奈將其廢為庶人,誰知其依舊不改其驕奢淫逸的作風,最終樹大招風,橫死街頭。”袁宏曆曆道來,語氣痛苦不堪。
“朕最信任的,是六皇叔你,父皇駕崩前,告訴朕的最後一句話是‘你的叔父袁瑜,誌節高尚,清美淡泊,如白雲鬆竹一般。朕百年之後,可以準許他辭去職務,滿足他的心願。切不可猜忌懷疑,你是朕孝順的兒子,不要違背朕的遺詔。’這句話直至今日,朕還記在心上。可六皇叔你,又是如何回報朕以及父皇對你的信任的?”
“臣早已不管朝廷事,不知陛下何出此言?”袁瑜直直地看向兀自心痛的皇帝,眼裏早已是看開,而後,是失望,是後悔。他早已預見今日,也與妻子作別,君心,不
可測。
“六皇叔,朕至今還稱你一聲六皇叔,是希望你可以回頭是岸,可惜你卻毫無悔意。”袁宏憤怒地將一道彈劾的奏疏扔在袁瑜麵前,“兆王袁恪不滿於朕,遂起兵謀反,在裕城宣布即位,被朕派兵鎮壓。而青城王,你在這場謀反裏又充當了何種角色呢?暗通袁恪謀反!你可知罪!”
袁瑜合上奏疏,置於一旁,含笑看著怒吼的皇帝。“果真是尚書令穆啟玨,穆大人。僅憑這一道奏疏,陛下就信了嗎?臣不知,這就是陛下對臣的信任。陛下,臣不設想,終有一日,臣也會用上這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君要臣死,臣如何不死?”
“青城王此言何意。朕乃天子,豈會偏聽偏信!”袁宏神色如常的走到袁瑜麵前,低頭看著一臉了然的袁瑜,輕聲說道,“青城王既然已知朕意,又何苦喊冤。放心,朕必善待青城王的家人,朕剛剛聽到消息,青城王進宮不久,王妃就誕下了一名男嬰。早間不還有和尚斷言,說王府金光籠罩衝於天,乃是滿門王侯之勢,紅光滲於其中,貴人即將臨世。這貴人,朕必定好好教導,青城王且放心。”
“詔諸王並大臣:太子即位,但有謀反者,聽青城王以此詔,召爾等共討之。特詔!”袁瑜拿出一道詔書,諷刺地笑著,“不知陛下是否還記得此詔書?這是先皇恩賜的保命符,卻也是催命符。陛下,外戚幹政,必定斷送我袁氏江山。”
“先皇如此信任青城王,而青城王卻聽信讒言,以權謀私,參與謀逆,朕念在叔侄一場,今賜爾毒酒一杯,保全屍身!”候在一旁的吳內侍麵無表情地將托盤放在袁瑜麵前,行禮後退下。
袁瑜會心一笑,“王爺當年救命之恩,吾難以相報,王府有難,吾必當竭盡全力。”吳內侍的這句話,他是信的。
執起酒杯,毫不猶豫地飲盡。右手捂住心口,似乎能透過朝服感受到絲巾上的餘溫。身體漸漸失去知覺,眼前出現了過往的一幕幕。與皇兄沙盤推演,豪氣衝天,與子女嬉戲,無需計謀,無需揣度,歡樂無憂,與妻子賞花月下,洛城牡丹,名動天下,於家三女,舉世無雙。
夫人,此生有你相伴,足矣!
看著口吐鮮血,漸漸失去神智的袁瑜伏倒在地,高高在上的皇帝終是有一絲不舍,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年幼的記憶總是長久的,曾經的亦師亦友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隻可惜,帝王權術,一個功高震主的親王如何能容於幼主?
“朕承諾過六皇叔,保其屍身,將他送回青城王府吧!”
父皇,兒臣終究還是違背了你的遺詔。隻是,身處帝位,兒臣如何能不猜忌懷疑?功高震主,一步錯,步步錯,如果這是父皇留下的考驗,那兒臣已經無法回頭了。
歎了一口氣,壓下浮現的仁慈,袁宏睜開眼睛,眼底隻剩下帝王的冷漠無情。
他,首先是個帝王,其次才是其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