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陰溝裏翻船

戲台上照舊是鑼鼓喧天,剪瞳獨自磕著葵花籽,描雲識相的立在一旁,纖纖玉指剝開蓮子皮,給自家王妃備上吃食。描雲實在是個標致的美人,拋開那清秀的容顏不說,前凸後翹,隻是有點微胖,按照這裏的審美,美女二字絕對不在話下。她頭上隻有小巧的木簪,再無其他的墜飾,偏偏讓人覺得素淨可人,越發的喜歡。

剪瞳能夠飛快的適應描雲的存在,大概就是因為她這樣不爭不搶安穩大方的性子。

唱完了《蕭何月下追韓信》,太子給了不少的打賞,也不知是什麽意思,開起來心花怒放,比中了頭彩還興奮,剪瞳懶得費心思想這個,黃白之物太子隨手也能出個三千金,今日這點打賞不過是九牛一毛,就算有什麽內涵,也有旁人操心,她隻管著樂嗬。

不一會兒,《大鬧天宮》便開唱。

安王府的伶人是清一色的女子,除了京戲,地方戲也懂得不少,她們都是很小的時候便從金陵買來,請了盛名在外的京戲班子師傅打小培養起來的,別看都是女子,生旦淨末醜唱什麽像什麽,管她越劇粵劇黃梅戲,拿出來都能唱個幾小段。若是遇上三天流水席,不用請外來的戲班子都能獨當一麵,唱個三天三夜不重樣不在話下。

隻是可惜,現在一個個粉墨登場的,剪瞳見不到她們本來的樣子,雖說也料想是些不錯的美人,可料想有什麽意思,總要見到真的,才能寬慰本心啊。唱戲這種東西,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剪瞳隻是想看看美人兒,偏巧還看不到。

想到這裏,剪瞳不由得歎息著搖搖頭,一副失望透頂的頹唐樣子。

可落在太子眼中,便不是那麽一回事,他以為剪瞳是在感慨這孫猴子的悲慘命運,極盛極衰,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這種事情誰說的準呢?於是對著剪瞳說道:“這戲的確是熱鬧,不過可惜了,孫猴子再厲害,也總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想他從前也是個逍遙慣的靈猴,又何必飛蛾撲火自取滅亡,白白的被那個勞什子金箍套去了自由快意呢?”

對於上官燁來說,剪瞳是個新鮮的人,世上曲意逢迎的人多了,冷不丁有這麽一個讓自己吃暗虧的人,也算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自然有些興趣。加上剪瞳的麵紗影影綽綽,隨著風輕輕起伏,露出一點花樣容顏,忍不住讓他想入非非。他從未把安王放在眼中,跟他父皇上官禦都以除掉小皇叔上官文為本職,除掉了丈夫,這妻子在誰的手中,還不是由他說的算嗎?

他的目光又幽深的幾分,從迷亂的眸光中透露出奸詐的氣息,接著輕輕一笑,這樣的女子,玩玩也就罷了,以後賞給手下的軍士,看她還能這麽囂張?忍一時風平浪靜,安王妃,到時候希望你別哭著求本殿。

剪瞳並沒留意到上官燁的神情,隻是對他前麵的話付之一

笑,嗤笑,誰是孫猴子,誰是如來佛,怎麽這貨還以為自己拿他無可奈何嗎?手中的牛毛針也藏了太久了,本來還想著顧及小文的麵子,忍一會兒,哪知道這人越發的夾槍帶棒,倒不如自己給個痛快。反正他這樣的人,要是不舉也是為廣大的女同胞做貢獻了。指尖輕輕一動,手中的牛毛針便不見了蹤影。

辦完了這件大事,剪瞳總算鬆了口氣,垂在一旁許久的手也拿了上來,用絲帕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戲台的伴樂還在繼續,她撥弄了自己的劉海,瞥了一眼正盯著自己的太子,刻意忽視了裏麵占有欲極強的目光,不淺不深的說道:“佛曾經曰過,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上官燁忍不住糾正道。

邪氣的一笑,剪瞳似是早就料定了上官燁的回應,此刻不緊不慢的話語中帶著說不清的愜意,她微胖的小手撥弄著盤中炒好的葵花籽,抬起頭正對上太子奸詐的眸子,語態無辜的很,“對啊,正是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這種文字遊戲不過是淺顯的級別,可大風大浪很多人經曆過,最容易的就是陰溝裏麵翻了船,宮鬥就是那些個大風大浪,剪瞳就是黑暗的小陰溝,讓上官燁一再栽跟頭,他早該想到這個女子說話不會像她看起來那麽無害。

操著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上官燁再次壓下心中的怒火,感覺自己一生的隱忍都用在今天了。這世道真是無法無天了,今日他但凡有一點的暴躁,別人就是戳他的脊梁骨,為了給皇帝治病,這樣囂張的安王妃安王都忍了,怎麽身為太子的自己卻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呢!“安王妃還真是有趣。”

聞言剪瞳淺淺一笑,可愛的酒窩在麵紗下若隱若現,她從鼻子中發出一聲不甚明顯也好不收斂的冷哼,“是嗎?不是嘩眾取寵就好。你看這孫猴子雖然鬥不過如來佛,可如來佛也殺不了他啊,比下有餘不上不足,這就是人心不古,想著越俎代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卻是自在得意,同樣的事情,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想法,就像是屢戰屢敗跟屢敗屢戰,難道就是一個道理嗎?”

聽此一言,上官燁才知曉是自己看輕了她,總以為是個管窺蠡測見識淺薄的凡夫俗子,隻想著耍些小聰明,謀求一時之利,不成想對著文字還真是別有研究,似是與旁人不同。

“本殿當真是受教了。”

受教?你可一點受教的意思都沒有,說這話是蒙誰呢?剪瞳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書中曾讀過的一個小故事,忍不住拿出來逗趣,順便打擊一下這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縣太爺審案有兩個牌子,太子可曾聽聞?想你在廟堂之高,耳目塞聽,自是不知道這民間的趣事,今兒是個好日子,不如本王妃講出來大家也圖個樂子。”

雖然理智告訴她,剪瞳絕不會

說出什麽好話,可此刻騎虎難下,他就算不想聽也不得不聽。“但請王妃賜教。”

“說有個縣太爺桌上擺著兩個牌子,一個寫著罪不可赦,一個寫著情有可原,若是有人給他行賄,他就說雖是罪不可赦但情有可原,若是沒人行賄,便說雖然情有可原但罪不可赦,這翻雲覆雨的手法還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啊!俯仰之間,操縱他人的生死,也不過是幾句話而已,太子以為如何?”剪瞳真是不明白自家師父好端端的專門差人過來給自己傳了這麽一條訊息,讓自己講故事有何含義,人老了,真是越來越任性。

白素想的法子也是奇特,用著特製的墨水把要說的話寫在茶杯蓋上,剪瞳方才喝茶看到上麵的字跡差點噴出來,師父,要不要這麽傲嬌?

讓上官燁詫異的是,剪瞳的眉眼之間多多少少也透露著迷茫,按說自己說話總該有些謀劃,不會沒頭沒腦的說出來,隻是這講故事的人為何比聽故事的還要迷惘?“若我朝也有這樣的官吏,本殿自是會從重處罰,絕不手下留情。”

舞台上的打鬥還在繼續,《大鬧天宮》就是因為它明快的節奏、流暢的動作、生動的演繹而成為名家選段,即使是初次看戲,剪瞳也不得不說描雲果然有識人之能,知道她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建議她點了這出戲。完成了白素給的任務,她一門心思都在台上,再也不理會太子毫無意義的搭訕,直到有人高聲掃了她興致。

那人身穿繡著白鷳鳥的官服,剪瞳對這些裝束沒有什麽感覺,要不就是天上飛的,要不就是地上跑的,除了飛禽就是走獸,怎麽這些當官的放著好好的人不當,竟是弄些飛禽走獸的貶低自己呢?算了算了,反正多問也是多錯,不如先避開得了。見描雲衝著自己使眼色,會意一笑。

那人說道:“如此說來,那麽濟州廬縣縣令嶽山,太子是要重罰了?”

正趕上這出戲唱完,剪瞳不動聲色的撥了撥自己的茶杯,上好的茉莉花茶灑了一身,她慢慢的站起身,“這出戲唱的真好,本王妃一個激動,茶水都把衣服弄髒了,當真讓人想起白樂天曾說過的,‘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描雲,你給她們打賞。本王妃先去換一件,一會兒回來再說。”

“是,王妃。夕月,去取十五兩銀子打賞下去,太子打賞了二十兩,咱們十五兩便罷了。奴婢先送王妃回西苑,告退了。”一邊扶著剪瞳的手,一邊收拾她留下的殘局,這些小事從來都是她為剪瞳處理,免得沒大沒小的鬧出什麽僭越的事情,反而讓上官文難做。

前院中又發生了何事,剪瞳便不得而知。描雲扶著她,悄聲說道:“那位大人是諫議大夫,官居五品,白鷳鳥便是五品文官官服上常用的飛禽。咱們這裏,文官的繡樣都是飛禽,武官都是走獸,大有重文輕武的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