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血泊裏的紅衣女子

仙草說完這話,周身紫光大盛,隨即黯淡下來,已然幻回了一株雲瑤仙草。

“看來她被傷的不輕。”洛欣悠撿拾起仙草,放入仙囊中,轉頭對劭子衿說道。

“她不是被傷,而是心已死。”劭子衿也轉過頭,牢牢地盯著洛欣悠看。

洛欣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禦劍而起,“時間緊迫,救百裏要緊,還是禦行吧。”

劭子衿禦笛緊緊跟上,看著洛欣悠的纖纖背影,他暗暗下定決心,待到給百裏越治好身體,便立即帶她重回滄寂海。到時,他一定再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隻有這樣他才能心安,才能睡得著覺,吃得下飯。

回程比來時快了不少,不過四日半,他們便抵達淼淼城。

再次推開酒坊的門時,裏麵傳出一陣隱隱的惡臭之味,洛欣悠心覺不妙,暗呼道,糟糕,不會回來晚了吧?她趕緊轉頭去看劭子衿,見他正眉頭深鎖,似連呼吸都忘記一般,愣神在門前站了許久。

洛欣悠不忍打斷他,隻好任由他慢慢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長歎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邁進了酒坊的大門。

剛推開寢房的屋門,那陣令人作嘔的惡臭之氣便迎麵撲來,差點讓洛欣悠的胃液自下而上翻湧衝出,好在她反應迅速,立即以內息壓了下去。

屋內整齊如常,隻是,低矮的圓形木桌旁邊,斜躺著一具已然腐爛的屍體,正被成群的蟲蟻盡情啃食,而那惡臭之氣便從中來。

屍體的麵容已無法辨別,但從他腳上所穿鞋子的款式來看,當是百裏越無疑。

老天以殘酷的事實印證了兩人先前在門外的不好預感。

洛欣悠帶著一絲擔憂看向劭子衿,發現他非但沒有流露出哀傷,也沒有表現出悲痛或是自責,而是很不符合人之常情地圍著屍體走了一圈,然後便淡漠地扯下圓桌上的桌布,輕輕遮住了百裏越的上半部分屍體。

“劭子衿,你還好吧?”洛欣悠覺得劭子衿極反常,於是試探著問了他一句。

……然而,他卻沒回答。

“其實,人各有命,許多時候強求是求不來什麽的。”她繼續安慰。

……他繼續沉默。

“我們還是早點讓百裏……入土為安吧?”她不氣餒地繼續發聲。

……他還是沒有正麵回應,而是邁著不急不緩的步子走出了房間,不一會兒便抱著一罐火油和一束火把回來了。

洛欣悠看著這陣勢,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急忙揮手阻止道:“劭子衿,你這是要放火嗎?這不合適吧?”

“哪裏不合適?我這是火葬,百裏那麽愛幹淨的一個人,肯定更願意火葬。”劭子衿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著洛欣悠,然後開始在房間內灑火油,“況且這酒坊是他的命,如今他人都不在了,這酒坊自然也要隨他同去的。”

洛欣悠無言以對,誰讓劭子衿才是百裏越的知己呢?

劭子衿細心地把屋內所有角落都灑上火油,然後又走到院外,圍著院牆繼續灑淋。

洛欣悠看著不停忙碌的劭子衿,心裏湧起一股無法撫平的難過。

他越是做出一副輕鬆無所謂的樣子,她越替他感到心痛。

劭子衿,你何苦如此逞強?為何不肯把心傷展露在我麵前讓我陪你療傷?難道在你心裏,我隻是個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嗎?她靜靜地想著,心裏的沮喪和失落越來越濃。

院中,劭子衿撒完火油後,隻吐出了一個詞:“禦劍。”然後便禦起了龍吟笛,躍至酒坊上空,冷靜地等候洛欣悠禦劍而起。

見洛欣悠也躍至酒坊上空,他便再最後掃了一眼這座院落,再看一眼好友長眠的屋門,然後毫不遲疑地甩出了手中的火把。

嘩的一下,院落中竄起一片火海,瞬間將這個小院包裹進綿綿紅光中。

“劭子衿,你真的沒事嗎?”洛欣悠有些不安地確認道,禦劍緊跟在劭子衿身後,離開了這個傷

心之地。

“洛藥包,咱們去滄寂海前,先把雲瑤仙草放生吧?”劭子衿突然把話題轉移到仙草上來,他刻意逃避的態度,令洛欣悠更感不安。

盡管如此,她還是沒有把心底的不安表露出來,隻微微一愣,隨即配合地點點頭,柔聲道:“好啊,前麵好像有片林子,不如就把仙草放生在那裏吧?畢竟送她回雲瑤山的話,她肯定得觸景傷情。”

“好,就依你,前麵……應當是青森國的百鳥林,雖不及雲瑤山靈力充沛,但勝在隱秘幽靜,適於散心,將仙草種在那裏,應該極好。”劭子衿舉目遠眺道。

待到進入百鳥林上空,他們便收起了誅魔劍和龍吟笛,改為步行前進。

劭子衿走在前麵,帶著洛欣悠一直往百鳥林深處走去。“如果我沒記錯,在樹林盡頭有一個聚靈湖,是百鳥林靈力最強的地方。”劭子衿淡淡地解釋道。

果然,他們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一池碧綠的鱗波在太陽的照耀下閃現陣陣熒動。

“真的有個湖!”洛欣悠驚呼出聲,多日來積攢的陰霾心情忽然因這一池碧綠一掃而光,臉頰上透出淺淺的欣喜。

劭子衿看著她久違的笑容,心情竟也跟著晴朗起來,終於不再逃避痛失摯友這件事,在心底對好友百裏越做起了最後告別:百裏,這已是阿劭第三次與你生死相隔了,待到你第四世輪回為人時,阿劭定會再從茫茫人海中尋到你,陪你走完第四次人生悲喜……

兩人並肩朝聚靈湖走去,可距離湖水越近,湖邊那一地殷紅就越醒目,待到他們來到湖邊,赫然發現那地殷紅竟是一灘黏稠的人血,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正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洛欣悠與劭子衿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蹲了下來,將側躺的女子搬正身子,以手試探她的鼻息,“還有一口氣,懸。”他緩緩搖頭,一雙如星亮眸中閃耀過一絲無奈之光。

洛欣悠忽然又善心大發,挽起袖子準備放血救人。

劭子衿見狀沉眉輕嗬:“你當金血是萬能神藥嗎?怎麽不分青紅皂白,見著受傷的人就割腕放血啊?幾日前在蓬萊島上也是,可你的金血對西葉蘇起效了嗎?還不是白白浪費了,若不是卉胤真人及時出手……”

也許是劭子衿的聲音太過響亮,也許是那聲“卉胤真人”太過敏感,仙草竟從洛欣悠的仙囊中鑽出,紫光微閃間再度幻成人形。

“洛姑娘,劭子衿說得極是,若是連你都不知疼惜自己,那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會疼惜你。我知道因為我的緣故,延誤了你們那位朋友的救治……”仙草牽起洛欣悠的手,極力勸慰著,見她不作聲,便才接著道:“我是一株仙草,我背負的命運就是舍命救人,既然偶遇了這位姑娘,想必天意如此,就讓我……為她續命吧。”

洛欣悠聽了猛烈搖頭,眼神中也迸射出堅決的“不行”,劭子衿卻很平靜,不像洛欣悠那般感情用事。

“你能如此豁達,實在是這位姑娘的幸運。猜想老天定會垂簾善者,讓你下一世投胎為人。隻希望你能投個好人家,也許會收獲一段良緣也說不定。”他將心中所想所祝娓娓道來,用他的理智和平靜,為洛欣悠演繹了什麽叫有可為和有可不為。

“我不要,不想,不願你犧牲,也許還有其他的法子救人,不一定非得以命換命啊。”洛欣悠對劭子衿的冷靜置之不理,她此時此刻隻能隨著自己的心走,心不想仙草舍命救人,話就跟著脫口而出。

仙草笑著搖搖頭,表情比任何時候都輕鬆和釋然:“洛姑娘,你若是真為我好,就不要阻攔,我希望你和劭子衿能再幫我一個忙,將我從這無盡等待的煎熬中解脫出來,可好?”

解脫,這兩個字的分量很重,壓得洛欣悠有些喘不過氣來。潛伏在嵐國為細作時,她也曾經輾轉難眠地祈盼解脫,想解脫想到發瘋,想到心微微刺痛。那個時候,她的心裏雖裝著一個人,但卻要裝作很愛另一個人。那個時候,她多希望能早日

完成刺殺任務榮歸故裏,她也曾天真地以為,隻有回到那個人身邊,才是真的解脫。

“好,你既心意已決,那我隻好成全奉陪。你說,我們到底該如何幫你解脫?”洛欣悠剔除內心的煩悶與排斥,展顏輕笑,聲音如風拂耳般輕盈。

仙草感激地點點頭,細聲道:“我要你們以內力把我催化成丹丸,給這位姑娘服下,再以內力引導丹丸在她血脈中慢慢融化。”

兩人依照仙草的描述,一步步完成了救治。

待到最後一塊丹丸在劭子衿的內力指引下融化後,紅衣女子的睫毛微抖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在看到一個好看的女人和一個更好看的男人齊齊看著自己後,紅衣女子猛地支起身子半坐起來,雙臂撐在地上不停地往後挪動,聲音中充滿了警覺:“你們是誰?別過來,否則我殺死你們!”

洛欣悠冷下臉來,轉頭怒視劭子衿,埋怨道:“你看你看你看,救了人家也不領情,你還我仙草,還我!”

劭子衿搖頭輕笑,白齒微露,煞是好看,“你呀,救人是為了要人家領情的嗎?況且人家也沒不領情,隻是把你我當做了追殺她的敵人罷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

洛欣悠和紅衣女子同時點頭“噢”了一聲,紛紛露出一張“原來如此”的表情。

“是我冒昧了,原來二位是救命恩人,我還以為你們是……”紅衣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緊繃的神經瞬間鬆懈下來,拱手作揖而語:“多謝二位救命之恩。”

洛欣悠趕緊擺擺手,解釋道:“我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救命恩人被你吃了。”

紅衣女子驚訝地睜圓了嘴巴,一時驚呆忘記了說話。

“嗬嗬,姑娘不必驚訝,她腦子像豬,總說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劭子衿接過話茬,先是小損了一下柔軟可捏的洛欣悠,然後才把仙草舍命相救的事一五一十講給紅衣女子聽,後者聽完整個故事,不禁感慨萬千。

“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烈性執拗的姑娘,可惜她隻是一株仙草,救了我便也沒了她。若她是人該多好,也許命運就會改寫。”紅衣女子惋惜道。

“姑娘無需自責,這對她未嚐不是一件幸事。”劭子衿淡淡道,洛欣悠也附和地點點頭,揚聲道:“沒錯,這應該比讓她獨自支撐著活在這個世上要暢快許多。”

三人再寒暄幾句後,紅衣女子不顧兩人的勸阻,執意要即刻啟程,去赴一個極重要的會麵,當即拖著還未痊愈的身子疾行而去。

洛欣悠和劭子衿目送她離開,也離開了聚靈湖和百鳥林,朝著滄寂海的方向繼續前進。

這天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一條滾滾翻騰的大江前。

江邊的碼頭上,停靠著一艘巨大的帆船。

看到船的那一刻,洛欣悠就好像留下了暈船後遺症一般,突覺胸口翻湧著一股隱隱的惡心,以內息強製壓下去後,才跟在劭子衿身後登上了船。

巨型帆船乘風破浪慢行了多日,期間再沒什麽變數發生,隻是在船即將靠岸鹽城時,劭子衿曾接收了一隻瑩白靈蝶帶來的消息,洛欣悠很想看看那是什麽消息,卻被劭子衿快速消去。

這天晌午,當帆船抵達青森國最東邊的小城鹽壘時,劭子衿拉著洛欣悠隨著一小撥乘客下了船。

“劭子衿,你不是說咱們在終點下船嗎?可這才行了一半不到的水程啊?”洛欣悠一邊由他拉著,一邊好奇地問。

“這是個秘密,我不想告訴你,你隻管跟著就好。”他有些欠揍地宣布道。

頭頂是酷熱的烈日,空氣微幹,沒有一絲風。

很快,在鹽壘街道上溜達的兩人便汗流浹背。

盡管鹽壘隻是個小城,但由於盛產湖鹽,商貿發達,繁華的程度不亞於某些大國的國都。

這不,才走過了兩條街,他們便發現了一件怪事:本該人聲鼎沸的繁華街道上,此刻竟一個行人都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