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為誰而來
崔雲望著他的時候,他也正好望過來。
她的記憶已經模糊,可是就在雙眸對視那一刻,似乎有什麽在身體裏蘇醒。
他便那麽望著她,莞爾一笑。
那一笑,與崔雲記憶中的王楚融為了一體。那是她第一次見他,揭開紅色的蓋頭,他笑著說,“阿雲,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們榮辱與共,生死不離。”
她抬眸望向他的那刻,瞬間淪陷。就因為那溫潤一笑,她以為自己遇到了一生的良人。
而此刻,他也在對著她笑,她想,這笑多半有些虛假。
崔雲斂了斂眼眸,這相遇太過突然。
外間的雨水淅淅瀝瀝,拓跋嗣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隻冷眼瞧她,“崔氏阿雲,你可知罪?”
崔雲抬眼,“阿雲年幼愚笨,不解陛下之意。”
拓跋嗣還待要說話,門外忽而響起一陣驚呼,緊接著就有宮人來報,“陛下,大慕容夫人暈倒了!”
拓跋嗣一驚,拍案而起,“崔雲,若夫人有事,朕第一個拿你問罪!”
話音未落,他衣袖帶風,從崔雲身邊飛速而過,王楚稍頓,卻也跟著出去。
崔雲看的分明,王七郎的眼神,再沒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忍住胸中洶湧的複雜情緒,起身亦隨在北魏帝的身後。
大慕容夫人本就身子虛弱,又是一跪一日,風寒入體,高燒不退。拓跋嗣抱起她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有著著急。
可是崔雲想,他其實並不愛她,否則他不會讓自己的妻女肆意的欺淩她。北魏帝寵著大慕容夫人,卻對欺辱她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明白她的身份與自己的帝王之位,他對她的寵愛,終究抵不過家國天下。
禦醫在昭陽殿進進出出,拓跋嗣抬頭看見崔雲的時候,便隻夾雜著怒氣說了一句話,“出去,跪下。”
崔雲很聽話,可忍不住,她出去的時候還是望了望王七郎,王七郎似乎並未聽到拓跋嗣的話,他的眼神落在殿內,他臉上依舊是溫潤笑著,他的眉間卻隱有擔憂。
崔雲轉身出昭陽殿,跪在大雨之中。她閉了閉眼,恍惚想起很多自己以前沒有注意到的事情。比如,每逢有大慕容夫人的宮宴,他總會出席。但凡有彈劾大慕容夫人妖媚惑主的,他總會悄無聲息的將那家勢力連根拔起。
很多很多的事情,她一件一件的串聯起。
拓跋燕兒說,“你以為你的七郎會來救你?是他親手將你送給了我。”
她本是不信,可如今想起王七郎望向大慕容夫人的眼神,她忽而便信了。她信的惶恐至極。
天色漸晚,她跪在雨中,安慰自己,沒關係,一切都將重來,這一世,她與他不過是第一次見麵而已。全部忘記,全部忘記就好。
蘭香紅著眼跑過來要陪著她跪,拓跋嗣卻將其遣送回了府。
亥時末,王七郎依舊沒走,他與北魏帝同守在昭陽殿。他們似乎忘了,殿外還跪著一個人。
拓跋屺趕來的時候,崔雲的身子已經濕透,跪在地上搖搖晃晃。
他將手中的傘一扔,解下自己的黑錦披風罩住她的身子,打橫便將她抱起,見著她抬頭望向自己,拓跋屺便是冷笑一聲,“崔雲,你給本王看了好大的一場戲!”
著實好大的一場戲,崔雲覺得自己搖搖顫顫,有點要演不下去。她的身子發寒,將自己緊緊縮在拓跋屺的懷裏,一
如那個雪夜,她所有的依靠隻剩下麵前的這一個懷抱。
昭陽殿大門開,王七郎推門而出,望向拓跋屺的時候,眸色溫和,“樂平王來了。”
頓了一頓,王七郎又補充,“她醒了。”
崔雲覺得拓跋屺似乎鬆了一口氣,低眸間想,原來他是為慕容夭而來,她閉了閉眼,深深的呼吸。
王七郎撐開傘,彎唇一笑,“天色已晚,王爺不回?”
拓跋屺睨了他一眼,轉身便要走,一旁的宮人忽而開了口,“王爺不可,沒有陛下吩咐,崔府女郎不得起身離開。”
崔雲鬆開抓著拓跋屺的手,聲音清冷,“放我下來。”
她以為他會即刻將她摔回地上,她甚至已經做好了受疼的準備。
他卻抱著她沒鬆手,麵色狠戾,“她身體受凍不得,本王要走,誰攔得?”
從申時跪到亥時,將近四個時辰,縱是男兒身也受不得,更何況她本就被冰雪凍過。
所有人都關心著大慕容夫人,卻獨獨忽略了她。
傘下的王七郎,終於將眼神落到了崔雲的臉上,燈火通明下,她的發已濕透,有雨水順著發絲滴落,許是已經累極,此刻她整張臉埋在拓跋屺的胸口,沒有任何聲息。
王七郎收回眼神,聲音清潤一如往昔,“陛下的意思,崔府女郎可以走了。”
珵美侯開口,宮人侍衛皆退下。拓跋屺轉身,一腳踹倒剛剛攔路的宮人,“再有下次,要你狗命!”
他抱著她在前,王七郎隨後。
漫漫長長的宮道,三個人,一把傘,一盞燈籠,心思各異。
拓跋屺將崔雲送回崔府,天色已經放晴,隱隱有月亮高掛空中。氣溫濕冷,他要走,她忽而開口,“大慕容夫人,很美。”
蘭香命人備了熱水端來,拓跋屺身子一頓,轉身離開。
崔雲在水中泡了很久,直到水涼透了她才出來。
蘭香在一旁怯怯的望她,“女郎,需不需要請大夫?”
上次昏迷不醒的事情,著實把她們嚇慘了,現在一有風吹草動便即刻的問,要不要請大夫。
崔雲爬進了被窩,搖了搖手。
第二天日上三竿,她睜開眼,床邊坐著一個人,是梁氏,瞬間,崔雲覺得鼻子一酸,小聲的喚,“娘親。”
世間最溫暖的地方,就是在她的身邊,所有的堅強在她麵前全部都會崩塌。
梁氏躺在她的旁邊,伸手摸著她的發,“阿雲,我會護著你,你父親會護著你,整個崔氏一族會護著你。”
所以,不用擔心,不用害怕。
北魏帝拓跋嗣因為大慕容夫人發簪一事,遷怒於崔府貴女,朝堂之上即刻有人上奏,需徹查此事,以示正聽。一時間,後宮之事變成了朝堂之事。
北魏帝騎虎難下,召來珵美侯,他隻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話,“大慕容夫人臥病在床,如今,陛下隻能罰兩位公主了,務必要給崔府一個交代。”
崔雲可能隻是年小,單純的喜愛天下第一美人,所以送禮之時並沒有多想。總的來說,是宮中之人多加揣測,才引發這諸多的事端。
拓跋嗣望向王七郎的時候,眸中不禁便多了些深思。是他說解鈴還須係鈴人,他才將崔雲召進了皇宮,可他如今又說,要給崔府一個交代。
拓跋嗣將手中的奏折合上,抬眸冷清的望向麵前的人,“若當時七郎勸朕,想必
那崔府小女郎也不會跪那麽久。”
王七郎故意的放任,拓跋嗣才會讓崔雲長跪不起。
從頭到尾,王七郎便隻有一個目的,利用崔雲,重罰陽翟。或者說,他隻是為了給慕容夭出一口氣。
拓跋嗣眼中的懷疑太過明顯,王七郎卻隻是溫潤一笑,微微施禮,“臣心昭昭,日月可見。”
太過於完美的人,總會讓人心生不安。
拓跋嗣下旨,陽翟受三戒尺,罰俸祿一年,關禁閉直至出嫁。武威受三戒尺,罰俸祿半年,關禁閉直至出嫁。
崔雲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母親梁氏正在她的房間,她在給崔雲梳發,一下一下,從頭梳到尾。
崔雲從鏡子裏望著母親,小聲的嘀咕,“陛下果真偏心,到底是自己的女兒,舍不得重罰。”
梁氏聽到她的嘀咕,輕聲一笑,用梳子敲她,“小阿雲,如此不知足,這已經是陛下最大的讓步了。”
崔雲便不說話了。
這件事,有諸多人在背後推動,她想利用慕容夭打擊陽翟,卻又有人利用她來給慕容夭出氣。
但幸好,無論過程如何,最後的結果勉強一致。
梅香脖子上的傷已經大好,生肌膏果然管用,若是不細看,竟連那淺淺印痕都看不見。
崔雲躲在房中查看自己的小本子,有小廝便在門外開了口,“女郎,清河的王蓉女郎來了,說要見你。”
她來平城了?聽到王蓉二字,她下意識的就皺起了眉,須臾,卻是道,“讓她進來。”
王蓉此番被選中來平城,多半是因為她和崔府嫡女的關係,清河王氏一族想要與崔府交好,不得不考慮她在中間的作用。
王蓉來到永寧巷滿心都是歡喜的,雖說以往在清河城跟著崔雲也見過不少的世麵,可如今是在都城,便如天下間流傳的一句話,“身處平城,不敢言貴。身處洛陽,不敢言富。”
在平城遍地都是豪門世族,抬頭低眸間說不定就遇見了皇親貴胄,所以說沒有尊貴,隻有更尊。洛陽也是一個理,沒有最富,隻有更富。
王蓉來到這都城內,整個人都是興奮的,滿心的想要躋身於平城的上流社會。
所以她剛下馬車,氣都不喘一口的便來了崔府。她與崔氏阿雲從小交好,這是最好的機會。
崔雲坐在房中看書,梅香將王蓉帶來便退了下去。
王蓉以為,崔雲見到自己該是歡喜的,畢竟以前她倆那麽要好,可崔雲卻隻是抬眸掃了她一眼,又將眼神放回到了書上。
看著這樣的崔雲,王蓉本是歡欣的臉色一時僵了一僵,半響,她走到崔雲的麵前跪坐,小心翼翼的開口,“阿雲,我來平城了。”
崔雲依舊在看書,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
王蓉有些慎得慌,硬著頭皮又道,“以後我便在平城常住了,阿雲,我能常來找你玩麽?”
一句話,將自己的身段放的太低。
崔雲這才將手中的書放下,眉毛微挑,“聽聞你在清河推了好幾門的親事?王蓉,我勸你,最好安分守己。”
王蓉臉上的笑這才掛不住了,沉下了臉,“阿雲,你這是什麽意思?”
恰逢蘭香端進了茶水,崔雲就這麽神色冷清的望了一會王蓉,忽而便是一笑,“瞧瞧你,我不過是逗逗你,怎的當真了呢?你是我的好友,我自然希望你能來平城,能嫁給一個好人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