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平靜的早晨

急湍的紅水河日夜不停地向東流去。

清晨,一輪紅彤彤的太陽從地平線冉冉升起,河麵上,映射出粼粼閃閃的波光。河床底下,仿佛堆滿了金子。住在紅水河兩岸的人家都說,這是壯鄉的一條富川,是它用香醇濃鬱的乳汁養育了自己的子子孫孫。人們常說,誰喝了紅水河的水,誰就是一個富有的人。

在這條河流繞過的第九百九十九個彎道岸邊,聳立著三條高高的煙囪,其中一條冒出一股淡淡的煙霧,一陣陣微風吹來,把混濁煙霧中的煤粉塵埃吹散在天空,然後飄落在四周的田野、荒坡。這家坑口火電廠,每天都要燒掉好幾千噸煤炭。

剛剛改革開放不久,煤礦工人也和全國人民一樣,滿懷信心力爭把生產搞上去,可是,由於礦井早幾年強化采煤,造成采掘失調,嚴重影響了煤炭生產的均衡發展。加上各地用戶煤炭需求量過大,煤炭供不應求,處處用戶頻頻告急,有的計劃外用戶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得到煤炭了。

高峰礦務局下塘礦煤樓下,停著五、六個車皮。昨晚上火車就來這裏裝煤了,落煤班組工人登上煤樓,把全部煤倉閘口打開,僅僅裝了十個車皮的煤,煤倉就空了。火車司機一直等到天亮。煤樓上的皮帶機才再次運行,把剛剛從井底下采出來的煤卸下煤倉,烏黑的煤炭又順著閘口咕嚕咕嚕落進車皮內。到頭來,還有幾個車皮沒有裝上煤。

火車司機等得不耐煩了,悻悻地罵一句:“這些挖煤佬太懶了,老半天也挖不出一車煤!”

不多時,隨車來的鐵路調度員揚幾下綠色旗子,火車頭“嗚”的一聲長鳴,甩下剩下的空車皮,自個先走了。

局銷售處辦公室裏麵,10來個長年駐住這個局招待所的外地采購員,圍在銷售處長黎炳山身旁,熙熙攘攘地叫個不停口:“黎處長,我們氮肥廠昨天又拍電報催了,叫我快點弄幾車煤炭回去!”

“黎處長,求求你,能不能快一點給煤我們呀,我們廠已經停火一個多星期了……”

“黎處長……”

“黎處長……”

聲浪似乎要把年過半百的黎炳山吞沒了。他將大半截煙頭擲下地,怫然而起:“吵吵嚷嚷個啥?我的手上沒有煤,叫我拿什麽給你們,再耐心等幾天吧!”

氮肥廠的采購員叫張二民,他長著個高個子,比黎炳山高出半個頭。他將的剛剛接到的電報遞過去,用哀求的語氣怏道:“黎處長,我們已經是多年的老交情、老主顧了,我隻求你先給我十個車皮的煤,暫時緩解一下我們小氮肥廠眼前的燃眉之急,我實在等不及了呀!”

黎處長望著對方那副近似哭喪的苦臉,望著對方那雙仿佛落水者瀕將絕望渴求他人拉一把的眼睛,自己身為高峰礦務局銷售處一長之職,竟然無能拿出更多的煤炭供給用戶,供給眼前這10多位等了一天又一天的采購員,內心感到一陣內疚、愧悔。他重新坐下來,深深地歎出一口氣……

“唉,我們急,我比你們更焦急哪!”

黎處長轉臉指著窗口外麵遠處那根籠罩在晨霧中朦朦朧朧的電廠煙囪,心情焦慮而激動地接著說下去:“如今全區生產電力嚴重不足,電力部門整日催我們多出煤,出好煤,有煤就有電。你們看,由於我們煤炭生產跟不上,影響了電廠的發電,其中那根最高的煙囪就已經有十幾天時間不冒煙了,我能不著急嗎?”

黎處長轉回身,盡力讓自己激動的心平息下來,然後繼續說:“可是,光著急也沒法子啊,我老黎即使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一個夜晚把腳底下麵

這塊熱土地的煤炭全部挖出來給你們,各位還是耐心等幾天吧!”

“等幾天,等幾天,這句話你已經說過好幾遍了。不過,我想請黎處長給一個明確的答複,”一個胖乎乎的采購員擠到辦公桌前麵,“到時候是不是能夠供應一部份煤給我們這幫難兄難弟呢?”

黎處長說:“礦務局已經決定從明天起,連續一個星期搞高產,動員全局男女老少一起下井,我老黎保證把超產部份的煤炭先讓給你們。”

這些采購員聽了黎處長的許願後,一個個愁緒滿腹地走出辦公室。

“叮……”一陣電話鈴急促地響了,銷售處辦公室的空氣似乎被電話鈴聲震蕩得亂成一團。黎炳山望著牆上銷售報表的統計數字,整個神思凝聚在那一個個時高時低的銷售數字上麵,仿佛沒有聽到電話鈴似的。

這時,剛從局調度室回來的統計員張曉蘭跨入門口,聽到電話鈴響得如此密集,連忙過去拿起話筒:“喂,你是哪?啊,你是南邕市化肥廠……”

“黎處長,外地打來的長途電話。”張曉蘭把聽筒遞過去。

黎炳山接過電話,聽清對方講些什麽後,眉頭皺成一堆,難為情地說:“同誌,實在沒有法子啊!這個月我們局連連欠產,煤炭太緊張了,你們還是耐心等一段時間吧!”

放下電話聽筒,黎炳山胸脯急遽地起伏著。他長長地噓出一口氣:“唉,眼下處處有人在我們屁股後麵追蹤要煤,我黎炳山就是三頭六臂也應付不了這困難重重的局麵啊!”

張曉蘭將從調度室取回來的生產日報表放在黎炳山桌麵上,說:“黎處長,你看,昨天各礦的生產情況……”

黎炳山轉身打開櫃子,翻找與外地簽訂的供煤合同書,他沒顧得上看,便問:“昨天的產量怎麽樣?”

“除了下塘礦超產250噸外,其餘北嶺礦、石蘭礦、馬莊礦、柳葉礦都欠產。全局這個月從1號至昨天20號止,欠產近10000噸了。”張曉蘭在回答時,語氣顯得很沉,她感到她說出來的每句話,仿佛凝結成一枚沉甸甸的鉛塊。

黎炳山聽完張曉蘭的匯報,把幾份供煤合同書從文件夾取出來,轉過身,重新在自己的辦公椅坐下。

“處長,我們跟人家簽訂的供煤合同如果無法按期完成怎麽辦哪?”張曉蘭憂心忡忡,著急地問道。

“那你說呢?”黎炳反問她。

她思索一下,說:“既然我們局沒有煤供應給人家,我們是不是把這幾份供煤合同退回給他們算啦?”

“啊,你是說,要單方退回合同?”黎炳山吃驚地叫出聲。接著,他加重語氣加道,“這怎麽行呢?我們煤礦工人向來都是重信譽、講奉獻,說一不二的硬漢子。既然跟人家訂了合同,寧願自己家中不燒煤,吃生米,也要把煤炭供給兄弟單位,可不能叫他們在背後指戳我們礦工的脊梁骨哪!”

張曉蘭看一眼黎炳山那張被自己的話激怒而漲紅的臉龐,說:“處長,你的這些話在五六十年代初期講還差不多,可是,今天已經沒有用啦!”

“怎麽沒用啦?你……你……”黎炳山的臉果然被火氣激怒了,湧起一股紅潮,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處長,別發火,事實明擺著的嘛!”張曉蘭繼續說道,“我參加工作已經好幾年了,盡管年年都完成任務,但是哪年不是年頭鬆,年底緊呢!人家用煤單位幾乎到年三十晚才能得到我們的煤炭,你說影響了人家多少生產呢?”

黎炳山聽她說的也是實際情況,一下子又不好再說些什

麽。他隻好沉默下來,翻看年初和用戶簽訂的供煤合同書。

一時間,辦公室顯得很寧靜。時而聽見黎炳山翻開合同書的聲音。張曉蘭突然記起了什麽,忙說:“哦,處長,我差點忘了……”

“有什麽事?”黎炳山抬起頭問。

“我爸爸說,晚上找你商量一件事,叫你在家裏等他。”

黎炳山聽罷,在桌麵備忘錄記下這事,生怕給忘記了。為了煤的問題,這些年來他忙得團團轉,平時下班,剛扒幾口飯,又有人找上門來要煤。

這時,他繼續翻閱那些合同書,對方催要煤的心情那麽迫切,而自己的手中又沒有煤,他感到銷售處長這副擔子仿佛挑著兩座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想起平日那一雙雙眼巴巴向他央求要煤的眼睛,想起大夥兒那一句句近似哭腔的話語,他心裏很難受。唉,我真是沒臉坐在這張椅子上吃幹飯了。他輕輕搖頭歎息。

一會兒,他把合同書放好,說:“曉蘭,我到下塘礦走走,你先把下旬銷售計劃整理一下,如果有人來找我,叫他們下午再來。”

“嗯。”姑娘應一聲。

局辦公室地勢很高,從這裏就可以看到不遠的下塘礦井口。再把目光望得遠一點,一條鐵路從山腳那邊延伸進來,一直延伸到下塘礦煤樓底。不過,有幾棟樓房斷斷續續地擋住了視線。

黎炳山走出辦公室,順著礦區新近鋪好的柏油路慢慢地行走。他走出不遠,忽然,後麵有人喊他一聲:“老黎……”

他轉過頭一看,原來是他妻妹,也就是陸春萍的母親呂玉雪,和呂玉雪一塊來的是她的弟弟呂輝。兩人匆匆走近過來。

黎炳山回頭兩步,顯得很高興的樣子,對呂輝說:“啊,我以為是誰呢,什麽時候到的?”

呂輝說:“剛搭汽車到的。”

呂玉雪接過話茬說:“我們家鄉開了個磚瓦廠,村支書知道你在礦山當銷售處長,想通過關係弄點煤回去燒磚瓦。這不,就叫他來了。”

黎炳山心情沉下來,一時不知道如何說好。呂玉雪見他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說:“怎麽,自己內弟親自上門來求情,你也不肯給點煤哪?”

“不是我不肯給麵子,而是煤太緊張了!”黎炳山轉過身,用手指一下停在不遠處煤樓底的幾個火車皮,“你看,今天淩晨火車就來拉煤。因為煤樓空了,隻好把車皮甩在這兒。唉,如今計劃內的煤都沒有辦法滿足供應,何以計劃外的煤,我怎麽好……”

“有什麽好不好的,你今天就是不給煤我弟弟,我看你的煤也滿足不了計劃內需要。”呂玉雪打斷他的話。

呂輝說:“黎處長,你看,是不是先給我們100噸,你們全局這麽多個礦,隨便在煤倉角落掃掃幾下都夠了。”

呂玉雪接過話音:“是呀,你隨便鬆開一點手指縫,他們村的用煤問題也就可以解決了,你難道叫他空手跑一趟麽?”

“這個……這個……”黎炳山語頓片刻,說,“這件事下午我跟領導們商量一下吧。”

“啊,你身為堂堂銷售處長,連這點權都沒有哇!”呂玉雪吃驚道。

“你嚷這麽大聲幹啥?路上這樣多行人,要注意影響!”黎炳山急忙提醒道。

“就你辦事正經,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跟局長商量。”呂玉雪滿臉不高興,她嘟噥道。

黎炳山瞥一眼的手表,看看時間不早了,便對呂輝說:“哦,你們回去吧,晚上我再答複。現在我有事先到下塘礦一下。”說著,他轉身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