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情更怯

來時路上雖然也著急,卻是帶了絲遊覽的意味,如今回滄水城卻是拚了命一般,杜仲月的死亡,給這次出行蒙上了若有似無的陰影。

南宮憶年紀最小,陳紫染本怕他身體撐不住,一路上小心看著,卻不想南宮憶什麽叫苦的話也沒說,咬牙堅持下來了。

陳紫染欣慰的同時又心疼,這孩子不曾吃過苦,如今卻是接二連三地遭受打擊,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就這麽又瘦下去了。

趙謙景和歡歌被陳紫染留下照顧雲諾,囑咐他們晚些啟程,至於遊舒墨和趙庚熙選擇了一路跟隨,陳紫染也懶得去想那許多,他們二人願意跟著便讓跟著了。

“娘親,我們還有多久才能到溫泉鎮子上?”南宮憶坐在陳紫染前麵仰起腦袋問道。

他們五個人全部選擇騎馬,放棄了馬車這種累贅全速前進,隻有這樣日夜趕路才能保證早日到達滄水城。

陳紫染看著前麵的路,悄聲回道:“大概還有一日,憶兒可是騎馬不習慣?”

南宮憶點點頭又搖頭,“憶兒是怕馬兒吃不消,後麵的路不會走!”

陳紫染笑了笑,拉著韁繩,“這馬可是特意尋來的好馬,雖然比不上西域的汗血寶馬,但是支撐我們到溫泉鎮子上卻是也行的。”

南宮憶哦了一聲便靠在陳紫染懷中,閉眼歇息去了。

他畢竟年紀小,缺不得眠,這趕路又是停下幾個時辰,大人勉強受得住,小孩子卻是不行的,也隻有在馬上時靠著陳紫染眯會兒養養神。

陳紫染小心地調整著姿勢,讓南宮憶靠得更加舒服點,時刻注意著路上顛簸的地麵,讓馬兒小心地避開。

“夫人,我們到了前麵的那片地便歇會兒吧,憶兒也好好吃點東西。”

帝釋天將馬靠過來,細心地詢問著意見。

“好。”

等到幾人下馬,開始啃著幹糧喝著冷水時,遊舒墨和趙庚熙卻是鑽進了林子裏,打了一隻野雞和一隻野兔回來。

趙庚熙負責剝皮清理內髒,拿到不遠處的河邊淘洗幹淨了,往腹內塞了幾枚酸酸甜甜的野果子,包上大片光滑的樹葉,用稀泥裹上埋進土裏,再在上麵生一堆火,隻等著熟了開吃。

“趙大哥常年在野外生存,這偶爾打點野食祭祭五髒廟,等火滅了也就好了,手藝雖然算不上頂好,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陳紫染靠著身後的鬆樹,懷中緊緊抱著南宮憶,聞著鬆樹獨有的味道就這麽眯了過去。

陳紫染是被南宮憶在懷裏拱來拱去給弄醒的,看了看天色覺得還早,便推手放了南宮憶下地。

南宮憶一下地就是直接奔到趙庚熙燒火的地方,等著那野雞和野兔出爐呢。

“憶兒,你瞧你貪吃的,快來娘親這兒來。”

陳紫染朝著南宮憶招招手,尋思著待會兒得給他洗個臉,這路上風餐露宿的,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灰。

“等嚐了鮮,娘親帶憶兒去洗個臉,瞅你如今都要成小花貓了!”

“好!”南宮憶甜甜地笑著應了。

“夫人,半個時辰後便出發吧。”

帝釋天也不知為何,這一路顯得比誰都著急,休息時間永遠都是算的剛剛好的,這不又趕緊催促了。

“一個時辰吧,這幾日大家都累得狠了。”

帝釋天點點頭,沒說話。

“我今日總是夢見他,也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自己真的見過他……想來是魔怔了……”陳紫染隻覺得心中的那猜測越來越近,霧裏看花般,總是看不甚清楚,看不清全部卻總是能在不經意間發現一些事情。

帝釋天微垂下眼瞼,默不作聲。

陳紫染夢見的人是誰,他們幾個心底都是清楚的,至於是不是真的夢見就隻有問當事人了。

陳紫染一直注意著帝釋天的表情,雖然並不是很滿意他的表現,但總算是心中輕快了一點。

“娘親,我吃完了!”

趙庚熙的手藝的確是不錯,兔子和雞敲碎土殼後香味醇厚,酸甜的果子將果汁浸到肉裏,饞得南宮憶口水直流,南宮憶一路上沒吃到什麽熱食,況且還是肉,吃得有些猛,幾個大人都讓著小孩子吃飽,隻不過是隨便嚐了下。

“走,一起去河邊洗幹淨點。”

“娘親,河底有小魚……”

南宮憶乖乖地將那一雙油油的手伸出來,讓陳紫染按著在河裏好好洗了一通。

河水清澈透底,將南宮憶的身影映得十分清楚,陳紫染不著意地瞥了一眼,嘴角卻是慢慢勾起,輕輕淺淺地笑開,纏綿又繾綣。

這下子大約是錯不了的。

休整後五人在一日後傍晚時分到了溫泉鎮子上,吃了晚飯,各自要了一間房休息。

陳紫染進屋後,便知道自己這間房是被整理重新休整過的。

桌上泡得茶是自己慣常吃的,三年前自己愛的口味。

點心擺得隨意,糕點鋪子常見的最便宜模樣,陳紫染撥開最外麵兩塊一眼便看見底下的兩塊棗泥陷的,忍不住眼睛一熱。

竟然是真的。

陳紫染心裏情緒起伏極大,這事兒自從去西北漠後便一直壓在心上,一直抱著期望潛意識裏卻又拒絕想到更深一層。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隻有守住了自己的本心,才不會覺得最後的結果難以承受。

在這件事上,陳紫染意外地謹慎。

“南宮炙

……”

喃喃了幾聲,陳紫染終究是抵不住旅途疲倦,搭著被子睡了過去。

這時節天黑得快,陳紫染睡去時也沒有在屋內點一盞燈,客棧倒是提供了蠟燭,一般人睡覺都不用,房間內黑漆漆的,一點光兒也見不到。

屋內響起一聲低低的歎息聲,一個男人從黑暗中走到陳紫染床邊,深深地看了眼床上的陳紫染,將被陳紫染踢走的被子重又蓋好,想要轉身離開時卻被人一手拉住。

“炙……”

陳紫染顫抖地隻能說出一個字,她怕,她怕不是自己等的那個人。她這幾天沒有一晚是好好睡過的,一直都在等,隻能迷迷糊糊中補個囫圇覺。

男人不說話,隻是垂著頭,被拉住的手掙了掙,卻是沒掙脫,因為床上那人已經撲到後背上了。

“是你!我不會認錯的!”

“前幾日都是你對不對?今日河邊給憶兒洗手是你,這客棧裏也是你安排的,對不對?”

陳紫染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哭腔,死死地扒著身前的人不肯放手。

不放!再也不放!

“你說話啊!”

陳紫染雙手捶打著這人的背,男人悶哼一聲這才開口。

“紫染……”

男人轉過身將陳紫染狠狠地按在懷中,狠狠地在陳紫染發間吸了一口氣,“紫染……”

“南宮炙。”

“在。”

“南宮炙。”

“我在這裏。”

“南宮炙。”

“紫染,我在這裏。”

“……”

一聲又一聲的喊著對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堅定地回應,確認著對方的存在,知道心底終於肯正視那個歡天喜地的結果,而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場景,待到夢醒時分又是一場空。

陳紫染終於哇地一聲哭開,濕熱熱的眼淚隔著布衫燙得南宮炙心疼無比。

“娘子……”

南宮炙的聲音沙啞無比,不再複往日的清亮。

陳紫染哭得興起,將一臉的眼淚鼻涕全部擦在了南宮炙的衣衫上,南宮紫寵溺又無奈地任由她耍著小性子。

兩個人把情緒穩下來後,已經差不多是半夜時分了。

陳紫染剛哭得狠了,一抽一抽地打著嗝兒,“你……這麽幾年為什麽不回來?”

這一句話問得艱澀,其中包含的心酸苦澀隻有陳紫染自己才知道。

百種日子百種人過,陳紫染自認生下南宮憶以後,性子收斂了許多,許多時候還會被杜仲月打趣越來越像賢妻良母,這其中有多少委屈是因為眼前這人?

隻是現如今怕是要老虎歸山了,母老虎不好惹啊!

“回不來。”

“回不來你不會給個信兒嗎,啊?你就這麽缺心眼啊!”

陳紫染狠狠地瞪了幾眼抱著自己的男人,下手那是快狠準,直接在南宮紫的大腿上擰了起來。

“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憶兒……憶兒不懂事時曾經問我要爹爹,我……我去哪裏給……給他一個爹爹?”說著說著,陳紫染就又控製不住自己的情感,再一次哭了出來。

“娘子乖,不哭了,我們不哭了。”

南宮炙輕輕地哄著,拿著小帕子慢慢地擦著。

這幾年陳紫染過得不好,南宮炙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陳紫染默默地收拾好,靠著南宮炙的肩膀,靜靜地聽著南宮炙的經曆。

當日墜下懸崖,南宮炙卻是掉入了懸崖附近大河中,恰逢河水大漲,南宮炙就這麽一路被帶出了當時的地界,在下遊被一個老師傅撿起。

被救起來的南宮炙,實力跌倒了青階,雖如此卻也心急想要回去見陳紫染,但那老師傅自從知道南宮炙便是那十六歲時突破紫階的傳奇人物,起了小心思。

他要求南宮炙留下做三年的藥人,並在南宮炙身體內種了名為牽引的蠱,平時南宮炙離老師傅不能超過一定距離,一旦過了便會疼痛難忍生生將自己抓傷,除了呆在安全的範圍內,別無他法。

老師傅是毒醫,向來出手間便是幾條人命,鮮少有救人的事情,南宮炙感其恩情,迫於其手段強留了下來,卻始終惦記著陳紫染以及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三年期限可是過了?”

陳紫染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心疼,藥人,那得吃多少苦頭啊!

陳紫染想到一些怪醫,最是喜歡做研究,製作出來一些奇奇怪怪的藥,讓人以身測試,為了效果,甚至會做很多分配比不一樣的,直接看在藥人身上效果,況且那是毒醫還不是普通的大夫。

“三個月前剛過,體內牽引蠱已經取出來了。”

南宮炙將自己的下巴頂在陳紫染的頭頂,淡淡地說道。

他沒有說牽引這蠱最是霸道,種進去時需要心頭血一小碗,取出來時卻是要用逼的法子,泡在藥浴中三天三夜,再讓母蠱召喚子蠱,子蠱在全身血管裏遊走一圈,最後被逼到手指處才能將蠱完全去淨。

“三個月前?”

陳紫染猛地一扭頭,這才算起時間,這中間這人幹什麽去了?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老實交代你幹什麽去了,怎麽就不肯……”不肯回來呢?

陳紫染磨著牙,明明早就脫身了,卻遲遲不肯回來,這是想鬧哪樣?

“怎麽吧,不打算說說,嗯?”

陳紫染見南宮炙一副不肯繼續說

沉默以對的模樣就心裏窩火得很,眼睛都要對著南宮炙噴火了。

“我……我……”

“你什麽你!有話快說!”

陳紫染皺了皺眉,看這人吞吞吐吐的樣子莫不是在外麵幹了什麽對不起我們娘兒兩個的事情?

南宮炙的臉悄悄地熱了起來,就像剛出鍋的大紅燒餅,散著熱氣。

“我,怕你……變了。”

“廢話!我不變難道你兒子就一直這麽呆我肚子裏啊?”

“不是,是怕你和……又在一起了。”

南宮炙省略掉的人指的是夜七,他畢竟失蹤過兩年,重獲自由時心中忐忑不安,最怕的就是陳紫染和夜七舊情複熾。

陳紫染猛地甩開南宮炙的手,氣呼呼地哼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這種人?”

南宮炙趕忙將她摟在懷中,“不止。我還害怕,自己的孩子不認識自己,不願意要自己這個爹,我還怕自己做了三年藥人,你們會嫌棄。”

越是接近陳紫染心中的恐慌就越大,難以遮蓋,不敢去看她的生活是怎樣的,但是心中又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現如今過得可順遂,兩種心情反複交替,隻能憋在心裏折磨自己。

“什麽意思?什麽叫做做了三年藥人,會嫌棄?”

“我現在渾身是寶,渾身是毒,之所以三個月前沒有見你們,便是因為……我還沒有找到好的法子,讓自己的毒性降低到和人接觸也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你,現在就相當於一個移動的毒鼎?”

陳紫染吞了吞口水,這老師傅也太狠了點!

“是,已經沒問題了。我已經查過了,也去問了老師傅,憶兒的病,用我現在的血沒問題,隻是方法會略有不同罷了。”

陳紫染眼睛晶晶亮地盯著南宮炙,“此話當真?”

“我何時敢騙娘子!”

南宮炙就差舉手對天發誓證明自己話裏真實性了,他可不敢說早在上官瑾那便將自己的血給南宮憶喝過了。

“交代完了?沒什麽漏了的吧,以後再被我發現啥,你就等著家法伺候吧!”

陳紫染從南宮炙懷中站起身來,狠狠地在對方胸膛上拍了幾下。

南宮炙一個沒忍住,幾聲呻吟便逸出嘴中。

“怎麽了,是不是打重了?”陳紫染焦急地問道,雙手也在南宮炙胸口摸著,直到感覺到手中一片黏濕,這才沉下臉,將南宮炙的上衣給扒了。

南宮炙的上半身滿是傷疤,有砍的刀傷,也有燙傷,更多的是一道道的狹長口子,蜈蚣般的痂疤,看得陳紫染眼底又泛紅。

“怎麽胸口這還有兩個傷口沒有好?”一看便知道是新增的,粉嫩的軟肉都翻開了,這人甚至都沒有上藥包紮一下!

情到深處無怨尤。

陳紫染此時已經不想再去糾結那些有的沒的,心疼得難以言喻,隻想著怎麽把南宮炙身上的傷口處理好了再說。

“這金瘡藥撒著有點疼,你忍著點啊!”

陳紫染的手將小瓶子輕輕地抖動,黃色的粉末便落在了傷口上,拿著繃帶斜斜地穿過腋下和肩膀包紮起來,陳紫染這才驚覺自己的神經繃得太緊了。

一旦將所有的事情放下,興奮激動的情緒消退,如今卻是困意襲來,陳紫染連打幾個哈欠,準備去安寢了。

南宮炙看著賭氣地將被子全部裹走了的人,隻能承認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小心翼翼地湊上去,哀求道:“這天可冷著,娘子不會是想要謀殺親夫吧?”

陳紫染氣鼓鼓地將一邊的被子讓出一角,轉過頭又靠著枕頭去睡了。

南宮炙連忙鑽進被子裏,暖暖活活的,小心地避開胸口的傷,將一旁側著背對著的陳紫染攬進懷裏緊緊抱著,學著陳紫染的模樣開始休息,再不睡天就該亮了。

南宮炙麵上滿是甜蜜的笑容,將丟失的珍寶重新抱在懷中的感覺很是不錯。

第二天一早,陳紫染醒來時南宮炙已經不見了人影,尚以為是自己又做了一個真實無比的夢時,陳紫染一摸自己右邊的床位,溫熱的,還有一封信。

南宮炙要回去處理銀麵的事情,他打算到了滄水城再現身。

南宮炙便是無天,無天便是南宮炙,隻是第一次見麵時南宮炙說謊了,他並不是銀麵的主人,隻不過是代人當替身而已。

陳紫染挑了挑眉,想著這人第一次見麵裝得倒是挺像啊,那可是一點兒馬腳都沒露出來!

陳紫染還未洗漱完畢,帝釋天已經在外麵開始焦急地敲了敲房門。

“夫人!有人送來一封上官墨訣的親筆信!”

陳紫染手下一頓,將手裏的布巾隨便一扔,將門打開伸手拿過上官墨訣的親筆信。

陳紫染冷笑一聲,看這陣架這是準備先禮後兵?

陳紫染一目十行開始掃起信,卻是越看越惱火。

“準備下我們待會兒改道直接去京城,你也傳下消息讓小紫他們注意下安全,現在隻怕滄水城已經不安全了。”

陳紫染撐著額角想了想,估摸著那人大概沒啥安全問題,便把信扔回帝釋天的懷裏,“至於剩下的事情,就讓你主子煩心去!”

帝釋天接起信細細地看了起來,挺普通一封家書,溫和敦厚的兄長邀請自家妹妹一起去皇陵祭拜祖宗以盡孝道,洋洋灑灑一大篇的客套話,但最後一句話卻筆鋒突轉,說夜七在他那做客,樂不思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