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再見故人

等到幾人回到客棧後,陳紫染緊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來。

“憶兒,你去請遊叔叔過來給果果看病。”

陳紫染望著南宮憶一溜煙跑掉的小身影,再轉過頭看著被安置在床邊的極晟,心底一片複雜難以言說。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極晟的麵容,這人的臉已經毀了,看不出原先的麵貌,似是被烙鐵狠狠地燒過一般,皮膚凹凸不平,在燈光不甚清晰的夜晚看來甚是恐怖。

陳紫染覺得那日暗衛匯報的容顏有損實在是太含蓄了,這簡直就是影響市容啊!

“夫人,方才我二人已經助他修複了體內亂竄的真氣,如此便先告辭了。”

中年人在一旁做了個揖,準備離開。

“多謝,日後若有需要可來我清風明月閣。”

陳紫染收起自己打量極晟的目光,淡淡地回道。

“清風明月閣?”

那個少年卻是率先開口,一臉的驚喜。

“正是。”

少年扯了扯中年人的袖口,“師父,是清風明月閣啊,那他們是不是會知道……”

中年人瞪了一眼他,轉頭溫和地向陳紫染解釋:“夫人勿怪,我們此行是為了尋找一個故友,和清風明月閣倒是關係挺大,小徒這才……”

陳紫染點了點頭,“不知道是尋找哪位?”

“在下所尋之人乃,南宮炙。”

陳紫染沉吟了一下,走出房外將帝釋天喊來。

“這是炙的下屬,有些事情你們可以直接商量。”

陳紫染勉強勾拉起一絲笑容便走出了院子。

這時候,會有什麽人要找炙呢?

陳紫染獨自一人站在空蕩蕩的院子中,望著天邊的一輪明月,請冷冷的月輝傾瀉在院中。

夜晚的風吹得呼啦啦的,陳紫染對著雙手嗬了嗬氣,似乎是快入冬了。

從這裏到西北漠還需要四日,在那邊頂多等上三個月便要離開回到滄水城,上官墨訣應該是不會相信我那信中的內容吧?

這一戰,在所難免。

“娘親!”

陳紫染被南宮憶從背後抱了個滿懷,陳紫染蹲下身子捏著他的臉,紅撲撲的,“憶兒,你……想念你父親嗎?”

南宮憶迷茫地睜著自己的一雙大眼睛,眨巴了幾下後的,點點頭又搖搖頭。

“憶兒沒見過爹爹……”

陳紫染聽著兒子軟軟的聲音,忍不住心中一酸,南宮炙你聽到了嗎?

陳紫染將他抱起來,“那娘親給你找個爹爹好不好?”

“娘親要給憶兒找個什麽樣的爹爹呢?”

“憶兒喜歡什麽樣的娘親就找什麽樣的好不好?”

母子倆的聲音越傳越遠,一陣秋風吹過,院子一角迅速閃過一個黑影,在月光下似乎從未存在過。

第二日早飯後。

南宮憶剛吃完小身子扭了扭便跑到二樓的房間去了。

沒多久他就興奮地捏著嗓子喊道:“娘親娘親!果果醒了!”

陳紫染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最後一口饅頭吃完,這才跟著一起上了樓。

帝釋天在和那兩個人交談後一夜未歸,不知為何,不過也正好讓那個極晟有了休息的房間。

“水……水……”

陳紫染才進到房屋中便聽見極晟嘶啞的聲音,環視了四周,隻有圓桌上有店家昨日備下的一壺茶水,想到應該沒什麽大問題這才小心地給他灌下一杯冷茶。

極晟靠著休息了一會兒後才啞著聲音問道:“這是哪兒?”

南宮憶見自己的果果沒有注意到自己,立即不滿地跳出來拉著極晟的右手晃了幾下,“果果,你不記得憶兒啦?”

極晟的目光轉到了南宮憶身上,眼中泛起了幾許溫柔,柔聲回道:“果果隻是一時沒有注意,忘記誰也不會忘記憶兒的。”

陳紫染自這人清醒後便一直沒有說話,此時聽到這話卻是突然站起身,俯視著極晟:“是嗎?想來你也不記得我們之間的那筆爛帳了?”

陳紫染本想繼續說些什麽刺一刺眼前這人,看到南宮憶擔憂的眼神,硬生生地轉了口,“你且躺著吧!莫要讓憶兒擔心!”

極晟這才看清眼前人的相貌,一怔卻聽到對方那讓人心寒的話語。

極晟的身子往下一歪,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方,嘴裏喃喃低語,“憶兒,憶兒,憶兒……哈哈哈哈哈哈,原來竟是這種意思!”

南宮憶本以為果果是在喊自己,剛想回答,卻見果果的表情異樣,忙小聲地問:“果果,你是不是認識娘親啊?”南宮憶想起陳紫染看著果果的那冷然的目光,心中一緊,似乎娘親和果果之間關係並不好呢!

極晟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孩子,眼中一片荒涼,到頭來,自己還是欠了她……

南宮憶的麵容酷似南宮炙,眉眼之間盡是南宮炙的影子,如今一日一日的長大,五官逐漸長開來,讓極晟看得一怔。

極晟眼中的目光越來越熱,也越來越瘋狂,顫顫地伸出一隻手,在近到南宮憶的脖頸邊時卻又猛地發力抓著南宮憶的脖子。

極晟的手越來越緊,南宮憶的麵色越來越白,他被嚇到了,果果一向是最溫柔的,怎麽會掐著他的脖子一副恨不得他去死的模樣呢?

南宮憶伸出自己的小手,慌亂地摳著極晟的手指,有些懼怕地開口,“果果,你……怎麽了?”

極晟聽到南宮憶的聲音

,猛地一震,眼神也逐漸清明起來。手猛地一鬆,南宮憶大口大口地喘氣。

“果果,憶兒……憶兒去找娘親了!”

南宮憶雙手揉搓著自己的脖子,扔下這句話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極晟垂下眼瞼,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他剛剛對憶兒下手了?想必憶兒逃走後,紫染便會知道這些事情吧?也好,就此斷了那些妄想……

“嗬嗬,這真是孽緣孽緣!”

極晟吼出這一句後似乎是用盡了力氣頭一歪便又摔回床上。

“娘親,果果好恐怖!”

南宮憶剛跑出來,便看見陳紫染在樓梯上往上走。

陳紫染看到南宮憶脖子上的紅色掐痕,心下了然,知道南宮憶這時候最是難受的時候,拍了拍對方的小腦袋頂,“憶兒,去遊叔叔哪裏玩吧?娘親和雲……極晟談下,他以後不會這麽對你的。”

“哦,好。”

陳紫染走進極晟的房間,站在床邊良久不說話。

“你,對著憶兒動手覺得很有成就感?”

陳紫染的聲音冷冷的,憶兒自己都舍不得打一下,如今卻被人這樣對待。

床上的人似乎沒有聽到一般徑自翻了個身,背向著陳紫染。

陳紫染見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冷冷一笑,向前一步,將他身上的被子猛地一扯,“雲諾!你夠了沒!”

極晟,也就是雲諾盯著客棧並不光潔的牆麵,聲音暗啞,“我沒想到你竟還記得……”

“你加諸在我身上的東西,我曾發誓要千百般討回來,又如何會忘記!”

“這也不過是一條賤命,紫……你若是想要隨時都可以。”

雲諾癡癡地笑開,縱使陳紫染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也能想象得出他麵上的淒惶。

“為何……”為何要派孫宏達暗殺我和南宮炙,雲諾我曾允你要護你一世周全,如今再次相見卻是不死不休的局麵。

“動手吧!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不用再猶豫了,被這裏的人綁起來時,我每日每日想得都是下一刻死去該有多好……”

雲諾開始咳嗽,壓抑不住地咳嗽。

“我不會在現在殺了你的,你想解脫是嗎?你的罪還沒有贖幹淨,憑什麽解脫!”等到憶兒不再依賴你,便是你來年的忌日。

陳紫染沒有再看一眼蜷縮成一團的雲諾,甩著門出去了。

雲諾似乎極其痛苦,眼角慢慢地滲出淚花,低低地喊著什麽,雙手在牆麵上使勁兒地摳著,指甲磨損掉一大片。

“紫染……紫染……紫染……”

陳紫染出了客棧,沿著沂河河道慢慢地走著。

沂河靜如鏡麵,河水清澈透底,不遠處有幾艘木船飄蕩在其中,也許是到了秋日的緣故,河邊的樹木蕭條了不少,枯黃的葉子紛紛下墜落在河麵上。

陳紫染有些憋悶的心情在往遠看時,忽地開闊了不少。

雲諾……雲諾……

因你和小七長得一摸一樣,才會和你糾纏在一起……

陳紫染漫無邊際地隨便亂走著,似乎什麽都看到都想到了,卻又什麽都沒有入心。

陳紫染雙手握成喇叭狀麵對著河中心大喊,“雲諾你混蛋!南宮炙你再不回來就一輩子也別回來了!”

聲音綿長悠遠,陳紫染喊過後頓時覺得舒暢了許多,坐在河邊,靜靜地看著河麵,她是真的很想念南宮炙了。

一度以為無天是南宮炙,卻在帝釋天的解釋下將失望默默地收到心裏,繼續等待南宮炙的歸來,如今已經過去了幾年呢?

等到陳紫染收拾好心情,重新回到客棧時,卻發現那個白衣公子變身為門神一直堵在門口。

陳紫染皺了皺眉,仰頭平靜地說道,“請讓讓,我要過去。”

白衣公子似乎的腳往旁邊挪了一小步。

陳紫染怒,美目一瞪,比劃了一下大小,“這麽窄你能過得去?”

白衣公子側著頭,將鬥笠微微轉了下,側身便進了去,一分一毫也沒有超過陳紫染比劃出的範圍。

“怪人一個!”當初一定是眼睛有問題了才會願意調一間房間給他!

陳紫染踏進大堂時,便看見帝釋天在大廳中等著自己。

“怎麽了?”

“夫人,那個神醫楚思樺我們不用找了。”

“死了?”在陳紫染眼中,隻有死人才找不到。

帝釋天微微垂下頭表示恭敬,其實是在掩飾那麽一點點的心虛。

“昨日快件,楚思樺收到趙謙景送去的信息後,言明今年救人名額已經滿了,不會再出手。”

“什麽叫做救人名額已經滿了?”

這個神醫還有這些怪癖?陳紫染不由得想起了笑傲江湖中平一指救一人殺一人的喜好。

“楚思樺每年隻救治二十人,超過數額便不再動手。”

帝釋天的話讓陳紫染心中一陣迷惘。

憶兒怎麽辦?

本以為楚思樺就算不能救治憶兒,也是能夠壓抑住毒素,甚至奢望他能想出辦法在憶兒十六歲那年想個折中的辦法……

難道等下一年那二十個名額?這個楚思樺遊曆大陸來去自由,行蹤不定,如何能夠趕到他身邊並且讓他願意救治?

“遊舒墨那邊呢?”陳紫染將手搭在一邊的桌子上,穩了穩心神繼續問道。

“暫無消息。”

帝釋天在心中悄悄地擦了一把冷

汗,遊舒墨的師父並不是隱士,在各門派之間甚至很有一些影響力,畢竟醫藥難求,平時傷著了碰著了,最後都是要求到醫師大夫那裏去的,想請動這樣一位當世大師,難度係數為五顆星。

“走,我們去看看憶兒。”

若是尋醫尋不到,南宮炙也久久不出現的話,僅剩下的便隻有督促南宮憶早日練功達到紫階了。

“待會兒我會直接和他說清楚整件事,不會有一絲隱瞞,他已經不小了。”陳紫染在心中痛苦地想,因為自己,憶兒小小年紀便失去了父親,甚至不能夠擁有小孩子的天真快樂,隻能日複一日地修煉,沒有任性和玩耍的權利,這又是何其的殘忍!

“夫人,屬下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說。”

“說,磨磨唧唧地算個什麽男人!”

帝釋天頓了頓才繼續說,“夫人,為何不繼續尋找主子呢?”說不得某天就找到了,那樣也不用如此辛苦地繼續尋醫尋藥,小主子也不用這麽辛苦了。

“我沒記錯的話,當初你們幾個可是……”都認為炙已經去了的啊……

若不是沒有找到屍體,我堅決不承認炙死了,你們幾個估計都能以死相逼我承認這個事實了。

陳紫染嗤笑著帝釋天在今日問出這個問題,隻覺得搞笑。

“屬下不敢,隻是這法子是最便捷的,見夫人憂心與小主子,心下不忍……”

陳紫染沒有繼續聽帝釋天的解釋,她在心中有意識地避開了和南宮炙有關的某些東西和信息,她沒有辦法讓自己信服。

這是一個死局,出不來進不得,唯一的生門卻不在她的掌握中。

“娘親!”

“帝師父!”

南宮憶閉功後睜眼的一瞬間便看見陳紫染和帝釋天朝著自己走來。

陳紫染麵容嚴肅地拉著南宮憶坐到了桌子邊上。

“憶兒,娘親和帝師父有些話要和你說。”

南宮憶點點頭,乖巧地捧著茶杯開始喝水,他修煉兩個時辰一口水也沒有喝過,渴得厲害。

“憶兒應該知道你體內的毒素,隻有兩種解法,如今你父親……你也知道此次出行是為了替你找一位名醫治病。”

“憶兒清楚。”

“那你現在聽好,神醫這件事我們以後就當沒有,現在隻能朝著一條路往前走,就是早日修煉到紫階。”

南宮憶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原來神醫也不能治療我身上的毒嗎?

“憶兒,修煉的事情娘親會親自監督,再也不能偷懶了,你可記得?”

陳紫染看著南宮憶的樣子心底也不好受,卻隻能故意冷著附麵容繼續說下去。

“我們後天便會啟程會滄水城,你可以在這裏玩耍兩天。”

帝釋天驚訝地望向陳紫染,啟程回滄水城,什麽時候的事情?

南宮憶艱難地點了點頭,繼而想起了一件事,“娘親,那果果呢?果果怎麽辦?”

陳紫染眸中頓時滿是厲色,“憶兒不用擔心,極晟我會安排好的。”

“娘親,不要對果果做不好的事情好不好?”

小孩子的直覺一直都是很準的,南宮憶雖然相信自己的娘親卻也擔憂果果的安危。

陳紫染閉了閉眼睛,將心中某些晦澀難明的情緒壓下去。

“憶兒,你知道你的父親為何會失蹤,至今仍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嗎?”

南宮憶呆呆地搖頭,他並不清楚那件事,每次幾個師父一說起父親墜崖的事情就是惋惜歎氣,從不細致地講其中緣由。

“當時派人暗殺娘親和你父親的人中,就有雲諾的手下。”

南宮憶歪了歪腦袋,“雲諾?和果果有親戚關係?”

陳紫染歎了一口終究還是將那個對於南宮憶殘酷無比的事實說了出來。

“憶兒,雲諾就是果果,果果就是雲諾。”

南宮憶猛地往後退了幾步,不敢置信地望著陳紫染,見陳紫染那副篤定的麵容,繼而又哀求地望向自己的帝師父。

兩人眼光中的肯定讓南宮憶的心沉了又沉。

“娘親,你;騙人的對不對?怎麽會是果果呢?果果那麽溫柔,會給憶兒講故事,也會教導憶兒聽話,也會給憶兒做好吃的烤肉,也願意和憶兒一起修煉……”

南宮憶撲進陳紫染的懷裏,嗚嗚咽咽地一項一項地數著自己的回憶。

他不相信造成自己家庭破裂的人竟然會是自己的好友!

南宮憶心中卻忽然冒起了另外一個聲音,他剛剛還想掐死你!果果想掐死他!

南宮憶打了一個冷顫,淚水順著白淨的臉龐不要錢似地淌著,他的第一個好朋友就這麽沒了。

“憶兒,便是這樣,你還願意……”保下他嗎?

南宮憶咬著下唇,淚水將唇瓣打濕,抱著自己的腦袋,蹲下身子搖頭,“娘親你不要問我好不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憶兒你打算逃避到什麽時候去!你不是說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像什麽?”

陳紫染猛然一聲暴喝,拎起蹲在地上的小孩子。

南宮憶擦了擦自己滿臉的眼淚,深呼一口氣,這才向著陳紫染說了一句話,“娘親,憶兒想要自己去問個清楚!”果果會告訴自己沒有做過那種事情的吧?

說完,南宮憶就跑出了房間,縱然是自己最親的親人告訴自己的,他也想知道事實究竟是怎麽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