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美人病懶嬌無力

已是深秋了,北地的風到底蕭瑟些,淩曦回想起今日裏的一幕幕,那兩個小宮女,娘親的暗示,還有那足以讓她臉紅心跳的紙片兒和那個似乎代表著某種承諾和誓約的玉佩。梅兒和雪兒,她一早就打發她們各自去睡了,她披了家常的藍綠色的素紗薄褂,籠了個玻璃繡球燈,室內盡是蘭花的香氣,睡意怎麽也沒能醞釀出,便索性提起了那銀鼠兔毛的筆來,鋪展開了桃花箋,蹙了蹙眉間兒,似乎便湧起了詩興一般。本還是好好的天兒,沒料想一到了夜裏,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淩曦素是愛雨的,冷雨敲窗被未溫,一向被她視作是難得的佳境,這會子,她可以卸了一切心房,細細地理一理今兒個紛亂的心緒了。她修長的玉指,如凝脂般,真真是縹色玉柔擎了,略一猶疑,便提筆寫就:別後相思無限憶。欲說相思,要見終無計。擬寫相思持送似。如何盡得相思意。

眼底相思心裏事。縱把相思,寫盡憑誰寄。多少相思都做淚,一齊淚損相思字。

滿紙盡是相思,一闋《蝶戀花》題罷,她才意識到,雖然未滿11歲,可這玲瓏嬌俏地女兒家心思,怕是已深付了吧,盡管近旁無人,她還是覺得怪臊得慌的,忙揉了,擲在一旁。心思難安,又披著褂子,踱至窗前,朗朗月色像是也能窺得透她的心思一般,沉沉的月色,千百年來不改的柔情,她不知怎地,腦海裏盡是些憑月傷懷的感念來,看來女兒家多讀了詩書到底是不好的,這樣敏感細膩的性子,未見得就是好事兒了,也無辜地平添了這許多煩惱來,何苦來哉。

淩曦是頂靈透的女子,可畢竟是情竇初開,心裏還是有些泛起嘀咕來,明明在鳳棲軒裏,流雲姑姑說他並不曾隨聖上去圍場,那麽就一定是在宮裏了,既在宮裏,卻又不親自與她見上一見,反倒大費周章地拖個侍婢送來,莫非是他自己不好開口,還是顧及起了身份,在後宮裏畢竟是人多口雜,想必皇子與我單獨想見,一旦傳出去的,對我自己的名節最是不利的,難為他設想地這樣周全,淩曦雖是臆測,卻像是很是領受他的心意一般,不覺心裏一甜,不過,他那性子,怕也不是什麽規矩的主,指不定躲在暗中窺伺,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一想到,今兒在宮裏可能被他瞧了去,便不由得緊張起來,神經質地翻出了自個兒今晨的穿戴,比劃了好一陣,看看自己的模樣到底如何,還一直惴惴不安,生怕他看到的自己不夠美,淩曦甚至有些輕視自己起來,什麽時候自己也變得這樣小家子氣起來,許是站在窗邊久了,窗外又一直下著雨,難免濕氣重,“阿嚏……”淩曦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意識到不妙,才忙不迭地關了窗,吹熄了繡球燈,緩緩地回到榻上,卻並不睡下,懷裏還揣著那玉佩,一直發著愣……

過了好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又點了銀燭,匆匆在針線包裏倒騰了好一陣兒,終於找到了合適的穗子,穿了那凝白的玉佩,貼身戴在頸間,直到感到那玉佩和自個兒貼著了,這才滿意地重又回到榻上,“阿嚏”,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子似乎越變越重了,頭也沉沉的,開始發昏起來,平素都是梅兒和雪兒伺候就寢的,這

會兒,也忘了被子還沒籠得嚴實,便昏昏地睡著了,雪白的玉膀露在殷紅的被褥外,散下的發辮斜倚,真真是“鬢雲欲度香腮雪”。

“老爺,今兒我聽皇後娘娘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隻怕是要把咱們的曦兒指給二皇子了。”淩夫人歎了口氣,滿是憂心,緊皺著眉頭,發起愁來。

“皇後娘娘是何主意?”淩蕭不覺意外,隻是淩曦尚小,一切都還不好說,不由得謹慎起來。

“娘娘雖未明說,卻問了我可否給曦兒找了婆家,還說了好些二皇子的好話,我又不是傻子,還能聽不出來。”淩夫人有些氣惱。

“夫人莫要氣惱,二皇子是個性子極溫和持重的,即便真的把曦兒指給他,我看是再好不過了。”淩蕭捋了捋胡子,一副無關痛癢的悠閑模樣。

“我說,咱們可就這麽一個女兒,你怎麽就這麽不上心呢?我可不想我的寶貝女兒嫁入帝王家,你看看那些王氏宗親們,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你瞧瞧曦兒,從小到大,何曾受過什麽委屈,心性又那麽高,你說,若是真的嫁與帝王家,依了她那固執的性子,哪裏還有什麽幸福可言了。”淩夫人最是了解自家女兒的脾性,這擔心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我說夫人,曦兒才多大啊,少說還有三四年光景,你又何必在這兒庸人自擾呢,順其自然吧,人各有命,要是咱們曦兒的命格就是如此,那人力也是無可奈何的啊。”淩曦深受老莊思想的影響,素來淡泊自在慣了,也不願多想。

第二日,雪兒打了端著一銅盆洗臉水進房,便發覺小姐的臉色紅得厲害很是反常,搖了搖淩曦,見她不適地呻吟了幾句,並沒有轉醒,不由得伸出了手拭了拭淩曦的額頭,倏地抽回,登時嚇了一跳,“梅兒,你快來。”

“怎麽了,一大早,慌裏慌張的,小姐還沒醒呢,你在這兒大呼小叫個什麽勁兒?”梅兒不禁啐道。

“你快來看看,小姐她發高熱了,好像不好呢。”梅兒聽得雪兒這麽一說,也著實嚇了一跳,小姐生病,自然自己逃脫不了照顧不力之責,這倒不是頂要緊的,小姐和自個兒自幼情同姐妹,這兩丫頭,見小姐抱恙,一下子慌了手腳。

“梅兒,你快去前廳告知老爺夫人,我在這兒守著小姐。”雪兒到底是持重老成些,雪兒還愣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

“還不快去。”雪兒嗬斥了她一聲,梅兒這才反應過來,忙慌不迭地往前廳跑去。

“曦兒,曦兒你怎麽了。”淩蕭一大早上朝去了,府裏就夫人在,淩夫人一聽梅兒來報說淩曦不好,急得杯中的熱茶都灑了,梅兒忙扶著她來到淩曦房中。

隻見雪兒已拿了冷毛巾在給淩曦冷敷了,也伸出了手拭了拭淩曦額頭的溫度,“怎麽這樣子燙,梅兒,快去叫淩安,快去請大夫來。”淩夫人焦急地吩咐道。

“是,夫人。”梅兒奔了出去。

“夫人您別急,想是小姐昨兒出門,著了風,有些凍著了,才發起熱來,夫人,您不要太憂心了。”雪兒忐忑不安,也隻能先穩住淩夫人的情緒,以免大家都手忙腳亂

失了分寸。

“你這丫頭,叫你們好生伺候著好生伺候著,欺負曦兒性子柔弱是不是,主子這樣待你們,怎生地不盡心伺候。”淩夫人因憂心淩曦,便把怒火灑在了雪兒身上。

雪兒登時跪倒在地,“是雪兒服侍小姐不周,雪兒知錯了,但求夫人責罰。”淩夫人見她滿麵愁色,又想到這麽些年來對淩曦的忠心和一起長大的情分,不覺心下一軟,“好孩子,快起來,剛也是我急糊塗了,不該怪你。”夫人示意雪兒起身,雪兒接著給淩曦換著冷毛巾,淩夫人撫摸著淩曦發燙的臉頰,心疼極了。

“大夫來了,夫人,大夫來了。”梅兒請進了淩曦,雪兒拿出準備好的青色絲巾帕子,附在淩曦腕上,大夫搭著脈,眼珠子滴溜溜轉,麵上似有愁色,約摸過了幾分鍾,淩夫人便開口問道:“大夫,我女兒如何,要不要緊?”

“夫人莫急,依脈象來看,小姐脈象虛浮,心跳卻急促,加之麵色發紅,高熱不退,恐是風寒所致,隻是這深秋時節,又加之現在陰雨天氣,最是濕潮難養,小姐怕是心有鬱結多日愁死,一致數症啟發,故而病逝凶險。”

“什麽?這風寒竟這樣嚴重?”淩夫人一個踉蹌,雪兒扶住了。

“夫人,小姐的病症並非隻是風寒引起,多日來小姐是否有煩心事,憂思愁勞,以致食欲不振,睡眠不佳?”

“小姐自從少爺離府入宮以來,確是胃口不如從前了,夜裏似乎睡得也不安枕。”梅兒搶白道。

“這就是了,小姐的身子本就嬌弱,實在不能再著了風了,過不了多久就要入冬了,一定要保證閨房裏的溫暖,不可開窗見風,須得好好將養,以免落下病根兒就不好了,老夫先給小姐開幾服藥好好調理一番,先去去小姐的熱症,剛剛老夫交代的,這兩位姑娘想是服侍小姐的人,一定要好生記著了。”

“是。”梅兒和雪兒齊聲應道,淩安送大夫出門,隨即去藥房抓藥,這小姐是淩府上下的心頭肉,淩安三代是淩家的家生奴才,著實是盡心盡力的。

淩蕭下朝還家,卻見愛女病色倦容,夫人哭啼不已,不覺心中又是愁悶又是心疼。“老爺,依我看,還是叫洛兒回來小主幾天吧,好陪陪曦兒,他們兄妹倆感情是最好的,大夫也說曦兒她是憂思愁苦所致,曦兒自從洛兒走後,性子就變得愈發沉悶了,依我看,他們兄妹倆一起長大,有什麽心結,咱們解不開的,興許洛兒能有辦法。”淩夫人似已拿定了主意一般。

“可是,洛兒是太子的伴讀,這離宮回府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須還得回稟了皇上,還得太子的同意。”淩蕭覺得似有不妥。

“妹妹病重,做哥哥的回府探望,有什麽不對?皇上又不昏聵,豈是不能體會你我為人父母之心的?”淩夫人見淩蕭有推阻之意,不免有些氣悶。

“夫人,方才的話可亂說不得,這可是大不敬。”淩夫人也意識到剛剛自己的確失言了,便也斂了聲。

“好,我即刻就派淩洛進宮,知會洛兒。”見淩蕭答應,淩夫人才稍稍有了漸安的神色,漸漸緩轉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