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的眸裏,有淚光

西梵沒想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陪在她身邊的是他,曾經他差點失手殺了她,而她也恨不得將他撥皮拆骨,可是到了最後的時刻,仿佛所有的恩怨都能一筆勾銷。她不再討厭阿Joe,反而十分愧疚,他是為了救她才會被抓來這裏的,那些人想抓的是她,歸根到底是她連累了他。

阿Joe身上的白衣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布料和著灰塵和幹涸的血液硬成一塊塊,他躺在幹涸的血泊裏,一股股新鮮的血流從他身上好幾個窟窿裏源源不絕地湧出來,臉色慘白,呈現出赴死之前的青灰。

那血怎麽就流不幹呢?西梵木訥的雙眼無神地盯著,一團團刺目的紅,又讓她想起了四年前父親從高樓上一躍而下時滿地的鮮血。

三天前,阿Joe為了保護她,在與那名神秘人打鬥的過程中受了重傷,醒來後他們兩人就被關到了這裏。那個人之後再也沒出現過,也沒給他麽們留下一點糧食,一口水。他想活活餓死他們!

阿Joe的四肢被打斷,身上的血不要命似的嘩啦啦往外流,這一流就是整整三天三夜。一個人的意誌能有多強?就算有再多的血也流完了,而他卻一直艱難地呼吸,雙眼布滿血絲,倔強地撐著眼皮,不讓自己沉睡。

西梵喉頭哽咽,她好想哭,但是不能,她要保存水分,現在一丁點水分都浪費不得,可是她好累,好想睡……艱難地蠕動幹枯開裂的嘴唇,輕輕呢喃:“阿Joe……對不起……”

弱到比蚊子叫還輕的聲音,不知男人聽到了沒,不過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詢問,累得精疲力盡的眼睛終於如願以償地閉上了雙眼。她怕死。但是也隻能這樣了。她甚至僥幸地想,或許黃泉路上有熟人相伴,他們之間能相互照應照應,老鄉不能不管老鄉啊。

西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夢中她好像夢到了自己正在吃最愛的鴨血粉絲湯,那味道不是太美,混合著濃濃的血腥味,但也幾天沒進食的她顯然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饑腸轆轆地緊緊抱著大碗,在本能的趨勢下拚命地吮吸。

突然,她被一巴掌扇醒。

西梵睜開酸澀的大眼,頓時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從嘴裏傳來,她以為這些天對血腥味已經形成了免疫,沒想到這股濃到膩的味道令她驟然惡心到了極點,捂著胸口趴在地上幹嘔,一行淚從幹澀的眼睛裏流了下來。

月光下,“你命真大,竟然還沒死。”一個聲音如鬼魅般突然響起。

西梵抬頭,盯著眼前高大的黑影,月光下,來人一身黑衣,看不清臉,正是幾天前襲擊他們的蒙麵人。

西梵下意識地回頭,躺在草垛上的阿Joe雙眼閉合,沒有了一絲活氣,他死了!眼淚刷地一下流了下來,全身發抖,臉色青灰,阿Joe死了,接下來輪到她了?

“你……你是誰?為什麽要殺我?”西梵咬牙,奮力往阿Joe方向後挪,月光下,那雙像看死人一樣的眼神令她徹骨冰寒,腦中一片空白。

她要死了嗎?不!瞪著黑眼珠盯著一步一步向她靠近的恐怖男人,用餘光掃了一眼躺在阿Joe腳邊的那根黑色木頭,小心翼翼地往後挪動,“我跟你無冤無仇,求求你……不要……不要,啊!”她尖叫一聲,舉起木頭朝男人插去。

瞬間,男人迅速出手,一記手刀又快又狠地砍在她小腦上。

西梵向後倒去,頭狠狠地撞向地麵。

“嗯!”她痛哼一聲,一股暖流從後腦勺流出來,她又聞到了令她作嘔的血腥味,頭奮力抬高,向後撐著雙臂企圖爬起來,眼淚如斷線的珍珠,簌簌直流,聶霆珂,你在哪裏,快來救我,我好痛,我好痛……生死一線的這刻,她想到的竟然不是她的父母,不是她用整個燦爛年華愛過的宮洺戈,而是那個威脅她、脅迫她,傷害過她的男人,聶霆珂!

為什麽會是他?為什麽會是他?驀然地,似乎有什麽東西馬上就要浮出水麵,可是來不及等她細想,一股巨大的眩暈侵向她的大腦,頭痛欲裂的西梵沉沉地暈了過去。

月光下,男人冷目盯著地上即使暈過去後眉心依然緊緊糾結在一起的女孩,如刀削斧劈般清冷的五官線條越發冷硬。

三清冷目盯著昏死過去的女孩。

四天前,為了還一個人情,他答應幫那人處理掉一個麻煩,可是怎麽也沒想這個麻煩竟然是她,這個與他有過兩麵之緣的蠢女人。

十七世紀末的西歐,一對夫妻為了躲避戰亂,攜帶一家老小遠逃到遠離大陸的荒島上避難,日出而作日落而歸,自給自足,直到戰火平息,直到島民漸漸增多,直到二十世紀末

和平歸順挪威王國,命名為“吉島”,滄海桑田三百多年過去了,島內居民仍保留著自成一體幾乎與世隔絕的淳樸生活。

三清就是出生於這處人家不出百戶的島礁上。

很早很早以前,為了能更好地傳承繁衍,年高德劭的先知定下規定,凡是島內成年的未婚男女看了未婚異性的身體,就必須或嫁或娶對方,這個不成文的約定一直流傳至今。

這個女人是唯一一個見過他**的成年未婚女子。

三清僵硬地站著,久久未動。

“怎麽,舍不得?”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三清瞬間回頭,就看見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從黑暗中走出來,月光下那張陰魂不散的臉掛著吊兒郎當的痞笑,男子英俊的濃眉霎時緊緊皺起,隱著怒火,冷冷地道:“你跟蹤我。”

該死的,這家夥竟敢跟蹤他!他什麽時候過來的,他竟然什麽都沒有察覺到。

緬舟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越過他踢了一腳地上死氣沉沉的女人,撇嘴,答非所問:“什麽時候赫赫有名的殺人狂魔三清也這麽磨磨唧唧了,像個娘們兒小姑娘扭扭捏捏……呀呀,我記得她好像看過你的**!噢,天啦,你不會喜歡上這個女人了吧?這下可就糟了喲!”

“閉嘴!”

三清冷目,厭惡地睨了一眼他一身花紋繁瑣誇張的花襯衣,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每天穿得花枝招展,怎麽看怎麽惡心,那身花襯衣即使黑暗也無法掩飾它的高調,映射著明亮的月光散發出銀色的光華。

“你管的太寬了。”他喜歡上她,嗬,笑話!不就是一個女人,從見第一麵的時候起,他就恨不得掐斷她的脖子!

緬舟彈了彈身上的花襯衣,故意擺出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痞氣十足地吹了一聲口哨,“別逞強,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幫你啊。”說完豪氣幹雲地拍了拍胸脯,解開了三顆扣子的領口下胸肌隆起,好像在宣誓有問題請找組織,組織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幫你。

男子看都懶得再看他一眼,一言不發扛起地上人事不知的女人,緬舟擋在門口,兩人擦身而過的瞬間,男子空置的肩膀狠狠地裝了一下一臉怪笑的男人,“讓開。”越過他徑自朝門外走去。

他人生中最大的汙點,除了幾個月前與這個女人在銀暨酒店荒唐的第一次見麵,就是這個這麽多年趕趕不走甩甩不掉的搭檔緬舟,在他身上他領教了一個男人究竟可以有多奇葩!多麽的……不要臉!

緬舟深深地盯著三清飛快消失的背影,收起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提腳跟上去。

森林東南方向走八九公裏有一處懸崖,懸崖下方流淌著一望無際的深藍海水,海邊高峰兀立、岩石嶙峋,三清定住腳步,回頭瞥了一眼一直不遠不近跟著他的黑影,黑暗中無法掩飾地釋放出一抹微淡的銀色光華,正是正大光明偷窺的緬舟。

三清皺眉,目光沉凝地盯著海水蕩漾、波光粼粼的海平麵,毫不猶豫地放下肩頭上的女人,丟下崖去。

海麵霎時響起一聲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夜空下格外地清晰空靈,猶如一顆石頭投入海中,激起一圈水花,稍後又快速沉寂。

東方漸漸泛起一層輕輕淺淺的魚肚白,映襯著明亮的啟明星,似要衝破黑暗的枷鎖,接近明豔的朝霞和似錦的光明,不遠處冷眼旁觀的男人重新掛上痞氣的笑容,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邁步離開。

綠崖上,一身黑衣的男子長身而立,望著翻騰遼闊的的海水,任由濕鹹的海風吹拂起他額前黑色碎發,他雙眼好似失了焦,一對冰藍色的眸子空洞得可怕,突然,他腦海中閃過一張溫柔的笑臉,心口一痛,兩道濃眉便緊緊皺成一團,無法思考便急躁地快步向懸崖下方走去。

三個月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西部,挪威王國的海爾西特。

清晨,菩禾站在半山腰上俯視著遼闊的山城,東方紅日冉冉升起,綠色的莊園似乎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霧,飄渺怡然,不染人間煙火,宛如神話裏的仙境樂園。

女子輕輕撫了撫依然平坦小腹,回頭無助地望著身後的男子,“這裏真的是我出生的地方?”為什麽她感覺這麽的陌生?腦海中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昂著頭,臉上是對他完全的信任,眼中的無辜似寒風中被露水沾染搖搖欲墜的脆弱歐石楠花,男子冰藍色的瞳孔幾不可見地閃了閃,垂瞼,又快速抬起,微微彎了彎嘴角,笑道:“當然。你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

“那為什麽,我不會說這裏的語言?”一點都不會。

從一個月多前她在醫院醒來開始,他們之間就一直都用一個亞洲國家的語言來交流,傳說中的中國距離挪威王國是這麽的遙遠,她怎麽會說那裏的話,而不會土生土長的家鄉語言?

三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應該是會的,隻是忘了。你忘了,很早以前家裏有一個華裔老管家,你對中國文化很感興趣,從小就纏著讓他教你,為了不讓你母親責罵,還老拉著我一起……你呀,從小就這麽鬼靈精怪!”

菩禾咬唇,一雙秀麗的眉毛糾結地蹙起,似乎在跟著他的話努力回憶,一張不過巴掌大的小臉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異常的白皙粉嫩,三清垂眸,看著佇立在冷風中凍得全身微微發抖的女孩,皺了皺眉,褪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別想這麽多了,不然待會兒又腦袋疼。就算不心疼你自己,也要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一下。”

對了,孩子!

她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女孩驀然回神,微涼的指尖一碰觸到溫暖的肚子,慌亂害怕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還好,她還有寶寶,她的唯一。

她忘記了過去,忘記了所有,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她不知道寶寶的父親是誰,但隱隱中,似乎有一個冷酷的聲音一直命令她將孩子生下來,她不知道那個聲音是誰,隻感覺這個孩子對她應該十分重要。問三清哥哥,他也不說,隻叫她將孩子打掉,可是在事情沒弄清之前怎麽能打掉?

那是一條生命!

是她的孩子,是陪她迎接新生的寶貝,是屬於她一個人的珍寶!

孩子不能打掉。她要將他生下來,像全天下偉大的母親一樣,保護他,愛護他,至於過去,就像三清哥哥說的,那些痛苦的過往不記得也好,上帝疼愛她,所以才讓她遺忘。

哎,她過去過得真的很痛苦麽?

這個痛苦,她自然而然地理解為為情所傷,菩禾癟嘴,像她這麽可愛又漂亮的女孩子還有男人不喜歡?忍心虐她?這不科學啊!

“我肚子餓了,三清哥哥,咱們快點回家吃早餐,今天我要多吃點!”女孩拋開煩惱,笑嗬嗬地一蹦一跳地在前麵帶路,看見她臉上綻放出的燦爛笑容,身後男子情不自禁地扯動唇角,“好。”抬腳跟上。

萬萬裏之外,另一片蔚藍的天空下,秋高氣爽,萬裏無雲。

ZT國際本樓,趙暉沉重地推開總裁辦公室門。

“老大,屍檢報告出來了。”他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文件遞給辦公桌後沉思的男人。

男人瞬間睜眸,抬眼掃了眼手下,臉色陰沉,目光冰冷,伸手奪過。

打開文件的那一刹那,男人身形無法忽視地整個一怔,眼中快速劃過一道道似痛苦似木然的眼神,目光僵硬,“真的……是她。”短短幾個字仿佛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趙暉心疼地望著老大,僵硬地重重點了下頭。

是她。

真的是她。

他也沒想到,昨晚從三門灣入海口打撈起一具看不出原型的女屍,做了DNA比對,竟然真的就是那個三個月前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女人。

趙暉看著聶霆珂落寞失神的表情,心頭湧上一股無以名狀的感情,複雜得他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形容它,從未為女人分神過的老大,這次是真的,對她心動了吧。

那個女人何德何能,能讓老大為她傷心!如果,如果她還在,毋庸置疑地應該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為什麽她要消失得那麽徹底,徹底的讓他恨她,恨她的自私。

仿佛過去了一刻鍾,又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之久,男人終於從文件上抽回僵硬的視線,冷冷地盯著手機上顯示的數字。

她死了。沒有一句交代,沒有按照他們之間的約定,沒有完成她的任務,就這麽永遠地消失在世上。

他好恨,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恨不得擰斷她的脖子,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剝皮拆骨,恨不得將她……可是如論他多麽的恨,多麽的想將她錯員搓圓捏扁,也永永遠遠都不可能了。

男人放在桌上的雙手緊緊握起,手背上青筋根根畢露,沉聲吩咐:“燒了。骨灰埋到他父親墓邊。”他記得,她把他父親的骨灰帶到了江南。

“好好對待她母親。”

黯啞的嗓音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男人沉沉地閉上眼,揮手讓手下出去。

趙暉點頭,垂在腿側緊緊握起的雙拳放開,轉身,腳步沉重。

走出辦公室,他背靠著牆壁,抬頭望著天花板,眼中隱隱泛著淚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