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千手堂的墮落

“噗嗤。”

孟筱翎打開了一罐桔子汽水,仰起脖子便咕嘟咕嘟灌下去一半。看到殷茹男對著汽水罐頭根本沒有喝的意思,孟筱翎愣了愣,隨即想到她帶著傷不方便用力,便順手也把她那罐給開了。

“你的人倒是不錯。”殷茹男笑著接過汽水喝了一口,涼意隨著食管衝下,令她的傷口傳來劇痛。殷茹男咬著牙,隻是雙眼中的厲色更盛,仿佛她在對抗的並不是傷痛,而是一個命中的宿敵:“我沒有把你交給莊傑,看來是對的。”

放下汽水,孟筱翎絲毫不顧形象地打了個汽嗝:“我人不錯你還這麽對我?我要是人品次一點,現在是不是已經掛了啊大姐?”

殷茹男冷笑一聲,也喝了一大口汽水,打了個不亞於孟筱翎的汽嗝。

“你還笑!我真的以為鬧鬼啦!”孟筱翎撅起嘴道:“槍不給就不給嘛!玩這種恐怖片裏的把戲,我到現在還……嗝……還沒緩過來。”

“別忘了我們兩個的身份,有哪個綁匪會允許人質拿著槍?”

“有哪個綁匪還要人質幫她開汽水的?”

“嗝——”

“嗝——”

兩種不同的打嗝聲同時響起,孟筱翎和殷茹男都是一愣,然後一陣笑意衝淡了尷尬的氣氛,屋子裏的氣氛忽然放鬆了下來。

“看不出大姐你穿得這麽酷,打嗝的時候也很萌嘛。”孟筱翎又從不知哪裏翻出兩包吃的,塞了一嘴零食含糊道:“剛才你怎麽把槍拿走的?嚇得我以為了鬧鬼了。”

她滿臉賣乖的模樣刻意但卻並不做作,不論怎麽看,都讓人討厭不起來。殷茹男隻是喝飲料,眼角卻噙著笑意。

見殷茹男避而不答,孟筱翎立刻滿臉討好地替她拆開一包薯片,還親自拿了一片送到殷茹男嘴邊。

“我不會說的……”殷茹男下意識往後一躲:“你少鬧,別忘了你還是人質。”

看著殷茹男滿臉別扭的表情,孟筱翎聳著肩解釋道:“反正我們倆已經是最怪的一對綁匪和人質了,再出格一點也沒關係吧?”

認輸似得搖搖頭,殷茹男張口接過薯片:“很快就不是了,等我好些了就會走,我們的過家家遊戲到那時就會結束。之後,你要報警還是要搬家都行。”

“你要去救人?”孟筱翎嘴巴一停,一副緊張的表情道:“我陸陸續續聽到一點,有人也抓了你的孩子,所以你不得已才來抓我對嗎?”

孟筱翎的語氣中帶著一種莫名的焦急,殷茹男有些奇怪地望著她,一時不知道她何以露出這種表情。直到孟筱翎再問了一遍,殷茹男這才隱約捉到了這隻小貓的心思。

“如果我是因為要救人才綁架了你,那麽在你心裏,我就不能算是惡人了嗎?”望著孟筱翎緊追不放的視線,殷茹男內心歎道:“你就這麽希望我是好人嗎?怪不得你能做童兵的女人,真是個單純的孩子……”

殷茹男的沉默令孟筱翎更確定了她的猜想,她抿著嘴思索了片刻,提議到:“你抓我,是不是為了和那群壞人交換人質?要是這樣,我們可以先報警,然後我再假裝繼續當人質啊。”

“唉……”看著孟筱翎竭力苦思的樣子,心中緊封著的某層東西似被一敲即破

,殷茹男不由自主地輕歎一聲:“莊傑沒有容易放手的,如果把事情交給條_子來做,我那5個孩子,恐怕隻會死在他老巢裏。”

“大姐,你都生了五個了?”孟筱翎滿臉震驚,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殷茹男腰身,嘴裏嘀咕道:“不像啊,這身材恢複得太好了吧……”

不知道為什麽,一旦和孟筱翎對話,哭笑不得的感覺就沒有停止過。明明心中壓著凝重之事,殷茹男卻能平靜地說出口:“是我領養的孩子,他們都是千手堂最小的一輩。”

“千手堂?你已經第二次提到‘千手堂’這個詞了。”孟筱翎又開始啃薯片:“是黑道組織嗎?”

“以前不是的……”麵對“黑道”這個說法,殷茹男心中一陣厭惡,卻又找不出任何辯解的理由:“你還記得上個星期六,在人才交流中心裏的事情嗎?”她提醒道。

孟筱翎咕嘟一聲咽下還沒嚼爛的薯片:“那染黃頭發的……還有那些扒手,是你的人?”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殷茹男捂住腹部,顯然這個話題令她消沉:“千手堂不是黑道,她聚集了東海地區最好的扒手。雖然賊就是賊,說出來沒什麽光榮的,不過扒手也有自尊。我們不偷老人,不偷窮人,‘牽人錢財須懷歉意’,從來不做‘偷不到就搶’這種下作的事情。”

短短一段話,殷茹男卻用盡全力說出,連腰間新換的紗布都映出了紅色,顯然是她太過激動,崩開了兩脅槍傷。

孟筱翎連忙又搬出藥箱:“我相信你說的話。”

在普通老百姓眼裏,賊和黑幫區別不大,可以說都是一丘之貉。不管孟筱翎能不能體會她身為一個扒手的驕傲,殷茹男對於這句“相信”都充滿了感激。算起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感激”這種情緒了。

“……嗯。”殷茹男一時有些窘迫,險些說出“謝謝”兩個字。

平複下情緒,殷茹男小心護著腹部,平躺在沙發上問著孟筱翎:“你心裏有疑慮吧?因為那天你遇到的幾個扒手,和我說的完全不一樣。”

孟筱翎點點頭,這一點她確實難以否認。

“其實以前我們不是那樣的。”殷茹男的語速慢了下來,通常人放慢了語速,就代表她之後會有很多話想說。

向來很會插話的孟筱翎,這時卻靜靜地聽著。

“那時候,雖然日子過得很緊,但是我們還是會遵照先輩遺誌,就算當賊,也要懂得分寸。‘走的是夜路,心裏要亮堂’這句話是我們千手堂的堂號。不過說實在的,雖然我自己可以做得到,但是其他手下已經越來越不在乎了。這兩年國家發展的快啊,身上帶現金的人越來越少,外頭裝的攝像頭越來越多。我們的活計一天比一天難做,有時候出去逛一整天,連一個錢包都摸不到,反而會被警察給盯上。為了吃飯,很多下屬私底下背著我出去撈活計,一開始還隻是做撬鎖、闖空門這種不太違反堂號的事情。不過到後來,事情就一點點越界了,掛黃牛號、賣假藥、做醫鬧甚至幫忙砍人……為了吃飯,他們已經什麽都幹了。”

殷茹男口才不算好,但仍然事情描述地足夠清楚。孟筱翎心中呈現出了足夠清晰的形象,一個曾經擁有精神的集體,逐漸被生計壓力

所迫,一再踏過底線,最終成為了一群不擇手段掙錢的烏合之眾。

“電視裏那些義賊、俠盜,是不是都是編出來的呢?”聽了殷茹男的話後,孟筱翎忍不住這麽想到。良心的防線在生活壓力麵前太過脆弱。想要生活在法律界限之外、良心防線之內,遊走在這段灰色空間下,恐怕並沒有電視裏拍得那麽瀟灑。

但同時,孟筱翎也察覺到了另一些疑點:“姐,怎麽你手下後來做的出格事情,都是和醫藥有關的?”

殷茹男看向她的眼神一變:“我原以為你很單純,想不到也精明的很,一句話就切中了關鍵。難怪你能當童兵的女人。”

“我不是童……”孟筱翎剛要反駁,卻想起此刻並不是時候,看到殷茹男再次陷入了回憶,她配合地不再開口。

“後來我才知道,我手下犯的那些事情,都不是他們自己找的路子。剛才那批拿槍人,他們領頭的是莊傑和莊豪兩兄弟。明麵上,這兩個人是君臨製藥的經理,實際的靠山是東臨會……哦對了,照你的話說就是黑道。後來,千手堂正常的扒竊越來越難做,堂裏的弟兄們整天介不知道在哪裏,外頭的對咱們的風言風語都傳了滿街。等我想整肅堂規的時候,卻發現弟兄們十有八九都跟著莊式兄弟吃飯了。莊傑這人做事毫無顧忌,就連在條_子裏頭安插臥底都敢做。跟著他出去撈錢,就算失手被抓,都能從警局裏出來。過慣了人人喊打的日子,忽然嚐到了無所顧忌的甜頭,手下人就更願意跟著他了。等到最後我找到莊傑攤牌的時候,弟兄們卻都願意跟著他。要不是他弟弟莊豪在中間說和,說不定當天晚上,世界上就沒有殷茹男這個人,整個堂口都改姓莊了。”殷茹男小心地控製著情緒,避免槍傷再次發作,可是緊握的拳頭依然出賣了她內心的種種。

種種怨恨麽?孟筱翎不這麽想。

在她感覺中,眼前這個名叫殷茹男的黑衣女子,此刻最恨的人或許就是她自己。“如果有本事養活所有人,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她應該是這麽想的吧?

“後來,千手堂就變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組織。我表麵上還在帶著一小批人過著扒手的日子,但是賺到的錢連過日子都很勉強。反而是跟著莊傑的人,他們的孩子也換了更好的學校,上了年紀的父母也能吃上君臨製藥的最新藥品,日子不知道比我們好多少。

不過莊傑這人做事太瘋狂,千手堂在我手上從沒死過人,可是莊傑插手後,已經好幾個扒手沒能回得來,不是被其他幫派打死,就是失蹤。”殷茹男的眼神恢複了那種冰冷鋒利的狀態:“那5個孩子裏,有幾個人的爸媽就是在給莊傑辦事的時候失蹤的。莊傑這人做事太絕,對於活著的屬下他還舍得花錢,可是對於這些遺孤,他連一分錢都沒有給過。我兩年前當了他們的幹媽,幾個小家夥都很懂事,還經常勸我不要再做小偷,等他們長大做普通的工作養我……”

“帶我過去。”孟筱翎“嗖”一聲站了起來。

“你說什麽?”

“那叫什麽‘莊傑’的,”這次,孟筱翎當著殷茹男的麵,拿起那把手槍,動作幹練地又檢查了一遍那2發子彈,“哢”一聲裝入彈夾,將槍藏入了口袋:“帶我去找他,看我不斃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