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為我們對上的人是童兵

東海金融大廈的頂層會議室裏,充斥著濃烈的煙味。

小馬從未想過,煙味濃稠到一定程度,竟會令人有溺水的錯覺。

但是他不敢動,甚至連咳嗽一聲也不敢。強烈的咳意,令他斷裂的肋骨處再度劇痛起來,他不得已用右腋死死夾住左腕,用力到幾乎要將左腕夾脫臼的程度。

“再痛也要閉緊嘴巴”

會議室每個人都閉著嘴,這些沉默的人身著黑色的西裝,翻領下露出一條深色的領帶。

東臨會會規第一條:凡入會者,不論職務身份,出席會務,必須身著黑色正裝。

除了左肩上擠滿暗褐血斑的繃帶之外,小馬的著裝與其他人沒有什麽不同。

他也是東臨會的人。

半個小時過去了,依然沒有人說話。無論是站著的那些,還是坐在桌子上的四個人。

就坐的四人裏,有三人還在不停的抽煙,一個人抽的是西寧玉片;一個人點的是古巴雪茄;還有一個人拿著煙鬥,小馬並不知道那種白色的煙絲究竟是什麽。

他隻知道一件事情:既然沒有人說話,他就還可以多活一會兒。

活著……嗚!

突然刺入腦海的這個詞,令肋下的劇痛比之前猛烈了數倍。在一陣近似恍惚的狀態下,小馬雙腿踉蹌了一步,牙縫中一絲痛苦呻吟泄漏而出。

呻吟方響,拳風驟起!

一記凶猛的拳頭將小馬打得連退幾步,傷勢不輕的他本能伸手往裝飾板牆上一抓,才靠著一片窗簾的支撐沒有倒下去。窗簾上吊飾著的珍珠被小馬扯得落下一串,啪啦一聲散了一地。這種每顆至少價值50美金的海珍珠,散落到那些站立不動的黑衣人腳下,沒有一個人敢彎腰。

這時一個聲音才從煙霧中傳過來:“看來你很疼?”

這是有點年歲的人才發得出的聲音,經曆過風浪的人,發出的語音自然會有一種壓迫感。

小馬忍痛匆匆站直身子,對著煙霧中那坐著的身影回答:“是我活該的,坤叔教訓我,教訓得好。”

“很懂事嘛?”那聲音似乎在笑:“不過,懂事有用嗎?”

砰!

又一記強硬低錘拳搗在小馬的腰部。劇烈的疼痛使得小馬撲倒在地,他的鼻子雖然有點塌陷,卻仍然無力緩衝整個麵部與地麵的衝擊,鼻梁骨發出“喀拉”一聲悲鳴,陰涼的血液糊滿了他的臉。

“阿坤,這麽大年紀了,火氣還這麽大?”另一個坐著的人掐滅煙頭,打斷了坤叔的刑罰。那人人身上帶著西寧煙獨有的鬆糜香味。人如其煙,他的話音同樣軟綿綿的,仿佛眼前發生事情的不是一場毆打拷問,而是一部事先排演好的雜技話劇。

“我學不了你啊,楊二哥。”坤叔生硬地笑著:“大家都知道我阿坤是個粗人。粗人嘛!忍不了的對不對?!太子在自己地盤上被搞成這樣,二哥你還能笑,我笑得出來麽?”

“你踏嗎的現在不就在笑麽?”小馬緊咬牙關含住嘴裏的血,勉強地站起身來。

“喲,你現在倒挺硬氣的?”坤叔拍桌子就站了起來,指著小馬厲喝道:“你這麽硬氣,怎麽會讓人動了太子?”

那個揮拳者聞言再度出手,小馬小腹一縮,滿口鮮血再也咬不住,淅淅瀝瀝嘔在地上。

“行啦阿坤,大哥還沒傳話過來,你想先打死他嗎?”楊二哥就像是一個抱怨節目不夠精彩的觀眾:“東臨會不是你的豬肉碼頭,講規矩的。”

“楊老二你少拿大哥壓我!”

兩人針鋒相對起來,又似乎有第三個坐著的人厲聲製止……耳膜中的陣陣尖鳴,已經讓小馬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什麽。但是

沒關係,不論東臨會四大座倌之間如何明爭暗鬥,都不關他這個小人物的事情。

既然是砧板上的魚肉,就是條死魚。死掉的東西,不會思考。

可小馬畢竟還活著,恢複知覺後,他聽見那個叫做“將軍”的抽煙鬥老人已經掌控了局麵:“不管手底下的人怎麽處罰,都是小事。誰動了太子誰就該死,如今替太子報仇,才是正事。”

“報仇?”楊二怪聲怪氣吊了一句,唱戲似得拉長話音道:“連老將軍你手下的十三太保都賠進去了,我們手底下幾個小蟲子,有什麽資本和他拚?”

將軍似乎聽到了很刺耳的話,他沉聲道:“資本?當年老大和我兩個人一把刀進東海的時候,我們有什麽資本?不也拚出來了麽?我的孩子拚進去了,拚死了,你們呢?”

沒有人接話了。

然後小馬感覺坤叔的目光刺了過來,隨即才恍悟: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後那個拳頭很硬的家夥。

小馬聽說過背後那個毆打專家的名頭,他記不清這雙拳頭主人的名字,隻是記得他當過外籍雇傭軍,最出名的就是拳頭很硬。在東臨會“碼頭坤”這一派裏,他應該最能打的人。

但就是這個拳頭很硬的人,麵對著坤叔的激將目光時,聲息悄然平靜了下來。

平靜,代表著他不願出頭。不願出頭,代表他也沒有把握去對上那個動了太子的人。

“哼,打自己人的時候,就很厲害,真正碰到難啃的骨頭,你的拳頭也踏嗎萎下來了嘛?!”小馬惡毒地想著。

“你們剛剛說了這麽久,有個問題在我腦子裏已經越積越大了。”第四個不抽煙的座倌終於開了口,他的中文有些生澀,不論是用詞還是口音都頗為顯耳,是長期說英文的人才會形成的夾生口音:“到底是誰敢在東海動了大哥的兒子?還能幹掉十三太保,連阿坤你手下最厲害的‘山魈’都不敢出頭?”

“老A啊。”楊二慢條斯理地接過話頭:“你一年有十個月在美國混,家裏的事情有點不熟了。”

老A一攤手:“那麽告訴我,我們的敵人究竟是誰?多厲害?”

“他叫童兵,你現在就給我查,動用歐洲的、米洲的線,立刻。”接話的人來自門外,他開口的時候,會議室兩扇裝著三層隔音棉、鑲著鑽石邊框的門也打開了。有個身穿黑西服的人,帶著一股風走了進來。

“大哥!”“會長!”

整齊的問禮聲響起,夾雜著地上珍珠被踩成碎片的崩裂聲,令整個會議室裏的煙霧都凝固起來。

老A起身,慎重地低頭做了行了個禮,然後才打了個響指,他背後的3個黑衣人立即拉開座位,鋪設起兩台手提電腦和一台不知名的儀器來。

他們是在連接衛星,查童兵的資料。

小馬盯著儀器看了一陣,隨手抹了一把臉,臉上很濕,有不少粘稠的血,還有汗。

他在出汗,很劇烈的那種。

因為,那個被稱作會長的人,並沒有坐在主座上,而是徑直停在了小馬的麵前。

“我剛才應該躺在地上不動的。”小馬後悔起來,東臨會會長的身上,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壓迫感。

“你就是小馬?”會長的聲音和將軍非常相似,但是感情卻隱藏地更深。小馬知道他兒子此刻傷勢必定極重,恐怕連氣都斷了也說不定。可是從會長的聲音裏,卻聽不出任何的焦急與瘋狂。

“會長,我是小馬。”

“我兒子被童兵打傷的時候,你就在旁邊?”

“是的……在的……”

小馬這時候才發現,他的每一句話幾乎都是用氣聲在說,聲帶根本發不出任何

聲音。

隻是站在你麵前,就有令人連說話都不敢發出聲音的力量?

但是……

大鬼東今年六十二了,經曆過太多的事情之後,人性會褪去它的神秘。他見過很多年輕人,用氣勢壓迫他們,他們就會退卻、害怕、服從。

“告訴我。”大鬼東淡淡開口:“為什麽我兒子死了?”

聲帶動不了,真的一點也動不了。

但是……

“為什麽我兒子身邊的人都死了?你卻還活著?”

但是……比起那個人來,會長還沒有那麽可怕啊!

大鬼東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時,他發現眼前那個微微顫抖的年輕人竟然抬起了頭,眼神中帶著說不出是恐懼還是勇氣的鬼火,咧開血口回答:“因為……我們對上的人是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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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兵,男,出生年月不詳,根據東海市孤兒院記錄,1995年,他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隨即被當時的院長林海生收養。之後的學業均由林海生為他安排,2008年,童兵忽然中斷高中學業,破格入軍隊服役,3年後退役。2016年,童兵再次出現在東海市。”

燈光重新占領昏暗的會議室,濃重的煙霧早已被排出。小馬看見楊二微微一點頭,那個負責講解的馬仔就鞠了一躬,重新站到了楊二背後。

整間屋子裏,隻有五個人可以坐。如果沒有他們的命令,也隻有這五個人可以開口說話。

和楊二向來不對路的坤叔立即抓住了這段講解中的漏洞:“那中間少了5年呢?當大兵3年嘛!09年不當了嘛?人呢?這個童兵去哪了?”

“查不到。”楊二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坤叔雙手撐著椅子叫囂著:“查不到?東海老鼠王啊你!紅燈區每晚有幾隻老鼠爬進去你不是都抓得出來嗎?現在查太子的仇人你說查不到?”坤叔身體很厲害地前傾著,鼻尖似乎要頂到楊二的太陽穴。

楊二極力克製著後仰示弱的衝動,咬牙回答:“他不在紅燈區,也不在東海,怎麽查?你查?!”

“行了!”大鬼東說話了。

小馬發現當他說話的時候,每個人都下意識吸了一口氣,然後將這口寶貴的空氣小心地儲存在肺部。因為他們害怕呼出一口氣,都會幹擾了會長的話。

隻有東臨會創始人有這樣的壓迫感。

小馬也艱難地控製著呼吸,被山魈金屬般的拳頭揍過之後,他肋骨傷得更重。他忍不住看向那個山魈,那人正站在坤叔身後,胸口也中止了起伏。

“你也怕會長怕得不敢呼吸,所以你我都一樣,也不過是條走狗。”小馬麻木地詛咒著。

就在大鬼東的耐心即將耗盡時,老A終於完成了他的調查,站起身來。

老A一起身,小馬就發現他是個極惹人注目的人,如果不是大鬼東坐在中間,老A恐怕會是當之無愧的焦點。

他長著一副標準的西方人麵孔,人類共同的敵人衰老,已經讓這張臉的眼角、鼻翼處布滿了皺紋。在開口之前,他熟練地輸入了指紋鎖,每個動作都像紳士般優雅。

“根據北米分局記錄,這個叫童軍的人2010年之後的記錄,都被歸入是S級機密。”

將軍眉頭一皺:“那就是說,連你也沒辦法?”

坤叔似乎和誰說話都要嗆:“搞了半天,就是查不到了?”

或許早就對這個碼頭屠夫有所了解,老A並沒有露出任何不悅的表情,他平靜地解釋著:“S級是各國內部的核心機密,就像朝韓國的核武器一樣,聯合國情報局都不能插手調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