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和

緩和

人蛇站在花壇邊沿,長長的白色尾巴卷曲著,他距薛彤僅一米之遙,神色奧妙難懂,沒有任何動作。

薛彤雙腿僵硬,她愣在原地,眼中一片驚恐,直直看著人蛇,這是一個二十幾歲青年男子的麵孔,五官分明立體,帶點混血兒的感覺,長長睫毛下的一雙眼睛似乎不是普通的黑,在下午的陽光下透著點暗金的色彩,鼻梁高挺,薄薄的唇,上身緊致結實,不是那種健身房刻意練出來的雄壯的肌肉,而是恰到好處,男人味盡顯。

不得不說,這其實是一個難得的帥哥——如果忽略下半身的話。

隻是薛彤哪有心思欣賞,背後冷汗直冒,半晌,顫顫巍巍開了口:“我……我隻……是撿兩個……你……你不要的橘子……”

人蛇的睫毛動了一下,如蝴蝶微動翅膀,目如一汪靜水,無波無瀾,看不透心思。

這種沉靜讓薛彤發毛,心撲通撲通如鼓槌,她試圖溝通,卻是口齒不清,“你……你好……我……我叫薛彤”

他沒有說話,垂著手,麵上是一副無害的樣子,雲淡風輕。

風吹過椰樹的羽狀樹葉,沙沙的聲音鼓動著耳膜,生出細細的疼痛,薛彤的嘴唇微微抖動,腦中的弦繃得緊緊,再加一個彈指的力道便會斷裂,她抖了抖麵色,咬了咬牙,斂足最後的勇氣道:“我不會礙著你的地方,我還能幹活,會做很多事情,你下次想玩的話,我可以幫你扔橘子,那樣更有意思。”

薛彤的眉頭由於緊張微微蹙起,眼中有畏懼也有期望。

人蛇的尾巴尖慢慢滑了過來,毫無聲響,一點一點向薛彤靠近,在她強裝鎮定的麵容下,從她微微抖動的手中卷走一個橘子,柔軟滑膩的尾巴掃過薛彤手上的皮膚,盡管不帶溫度,她卻覺得像是火熱的烙鐵掃過,引起那片皮膚一陣灼熱的疼痛。

她看著他把橘子又重新扔了出去,用了力道,橘子像一顆小型炮彈一般穿過叢叢樹葉,激起嘩嘩的響聲,直飛到圍牆外麵。

他的尾巴尖再次探向薛彤手掌的時候,薛彤主動配合地把一個橘子遞了過去,“給你!”

他似乎很滿意她的配合,尾巴柔柔地卷走了它,沒有很重地扔出去,而是把它輕放在了地上。

看他一臉柔和,並沒有要生氣的樣子,薛彤的神經微微鬆弛,她努力綻開一個微笑,由於緊張,她的微笑更像嘴角抽筋,“你很特別,我可以稱呼你‘澤’嗎?”

她記得那個帶她來的人是這樣稱呼他的。

他微微頷首,淡如煙雲,隨即轉身向遊泳池走去。

盡管他的尾巴很駭人,但比起前幾天遇到的惡魔,他的臉上不帶惡意,一派隨舉隨落的自然,薛彤在或者不在,對他,都沒有多大的影響。

薛彤定了定心神,邁出花壇,跟在他身後。

他斜倚在躺椅之上,懶懶的愜意。薛彤就站在他旁邊,她想找點話說,在腦中仔細思量,幾次試著開口,微張了嘴唇,卻還是沒有發出聲。

人蛇似乎喜歡一個人的靜默,他靠在椅背上,雙眼眯得細長,看皎潔無比的蔚藍色的天空,蓬鬆疏柔的流雲輕攏慢湧。

身邊突兀站著的女人顯然破壞了這和諧的自然畫麵,他掃了她一眼,而後坐起身,無聲無響地進了屋。

薛彤還在想該怎麽辦,就見他又出來了,手上拿了不少吃食,放在了院中涼亭中的白色小桌上,看了她一眼,算是表示這些東西是給她的。

他滑了過來,繼續躺在椅子上。

“不要呆在我身邊。”人蛇說道。

他竟然說話了,薛彤一陣詫異,他的聲音很好聽,似大提琴瀉出的流音,她愣了一秒,隨後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他是不喜歡她的,隻是不厭惡罷了。

這樣的認知倒是讓薛彤很滿足,他給了她食物,說明他是良善的,沒有想欺負她的意思。

“謝謝”,薛彤彎起眉眼,對他表示真誠的感謝。轉身走到了那個遮蔭的亭中坐下,一麵吃著餅幹,一麵遙遙看著他。

他該是習慣獨居,不喜和人打交道。她的到來似投在湖麵的一顆石子,打亂了他的平靜。

餅幹是她喜歡的奶油味,她思忖著,也許她可以用自己的勞動,換得一餐半飽。在沒有更好的出路之前,她不能被他趕出去,高牆之外,是地獄的惡魔。

人蛇半躺在那裏,他喜歡下午和煦的陽光,他的確不太喜歡人,尤其是一見到他就驚聲尖叫的人,隻是,每個月還是有女人被送進來,他有些理解不了他們的固執。他還來不及看清那些女人的麵容,就會被她們歇斯底裏的尖叫擾得頭疼,最糟糕的一次是有一個黃頭發的女人直接瘋掉了,瑟縮在樹的後麵緊縮著身子胡言亂語。

他其實很想說,不要叫,他又不吃人。

他在這個世界終究是格格不入,忍無可忍,他便把她們扔了出去。

隻是有時候他是有些怒氣的,所以扔出去的力道不輕,可想而知,越過高高的圍牆,一個人如同一顆球一般飛起,落地後會成什麽樣。

還好現在這個女人不吵。

天色漸漸昏暗,人蛇向屋中走去,薛彤馬上站起來,迎過去,臉上笑出淺淺的梨渦:“澤,謝謝你的饋贈,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人蛇隻是還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麽。”

說著他進了屋,該是做晚飯的時間了。

薛彤試探著跟著他邁入別墅,見他沒有什麽反應,便一直跟在他身後。

他進了廚房,卻是關上了門,沒讓她繼續跟進來。

薛彤心口是一窩螞蟻亂爬,又亂又麻,她要試著和他溝通,要讓自己的處境好起來。

廚房的門再度打開,人蛇捧了個鍋出來,放在餐桌上,拿著筷子勺子準備開吃。

薛彤站在旁邊,瞪著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望著他,透著點無辜和期盼。

這嚴重影響了他的食欲,他不得不進入廚房拿了個盤子,從自己的鍋中分了一部分食物出來,推到了餐桌另一邊。

薛彤眉眼一彎,向他道謝,在餐桌旁坐下。

餐桌長三米,兩人各在一頭,不適合飯桌交流。盤中有菜有飯,菜是大雜燴,雞肉,牛肉,青菜土豆煮了一鍋,扣在米飯上。青菜早已是一灘軟爛,顏色變成了深墨綠色,總之看起來,不是太好。

但是薛彤幾日不曾得到飽飯,看到這熱騰騰的米飯迫不及待嚐了一口,嗯,怎麽說呢?不是太好,太鹹了。

牛肉嚼不動,土豆切得太厚,大概是同時下鍋,沒熟;一鍋菜就放了油鹽,薛彤剛開始吃得帶勁,後來就是強塞入口。抬頭看看對麵,他捧著個鍋吃得麵無表情。

幸好目前薛彤已經不挑飯菜了,他辛苦做出來的飯食,薛彤更不敢拂了他的好意,不管熟不熟,盡力作出好吃的樣子,一口一口咽下。

吃完,薛彤連忙搶過他的鍋,“我洗碗吧,你煮飯已經很辛苦了。”

他沒有拒絕,任她把餐具收走。

對於此,薛彤很滿意,進了廚房,擰開水龍頭,開始刷鍋洗碗。等她出來時,大廳亮堂堂,人蛇已經不在樓下了。

她在樓下的屋中轉了轉,這是一棟很大的別墅,每間房屋都寬敞明亮,豪華的裝修,隻是裝飾品較少,想來是他不喜歡。

她在浴室洗了個澡,光滑的鏡麵結了一層水汽,她用手抹開水汽,鏡中顯出自己略帶憔悴的眉目,她努力笑了笑,試圖露出八顆牙齒,肌肉**,笑中帶著哭相,像地獄的小鬼。

“薛彤,你一定要堅持!要好好活下去!”她對鏡中的自己說道,手握得很緊,青筋都看得分明。

人蛇一直沒有下樓,這天晚上她睡在客廳的大沙發中,溫暖又柔軟。

晨曦微露時,她開始在廚房忙碌,若是人蛇對她的身體不感興趣,那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他滿意,以換得半分安適。廚房的東西很齊備,除了衣櫃一般大小的冰箱,她發現廚房竟然連著一個冷藏室,裏麵全是蔬菜瓜果,凍魚凍肉。看來這些都是外麵的人送來的,吃上半個月沒問題。

香滑濃稠的蔬菜粥,她再拌了兩個小菜,煎了荷包蛋。她不知道他的口味,因此把麵包牛奶也在餐桌上擺好。

當她把小菜端上桌的時候,人蛇正好下樓,她立即展開甜美的笑容,“我做了早餐,是蔬菜粥,很養胃,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她的心裏有一絲緊張,畢竟她是不經他同意就擅自動了別墅的東西,但她臉上仍掛著春光般的笑意。

他被淡淡的食物香氣吸引,餐桌上擺著幾個盤子,雞蛋煎成金黃色,一盤翠綠的涼拌西蘭花,另一盤顏色更豐富,橙紅色的胡蘿卜絲,淡綠色的黃瓜絲,還有好幾種混搭在一起,紅紅綠綠,令人食欲大開。旁邊有倒在杯中的牛奶,麵包片也擺在盤中,精致的碗碟擺放得好看又誘人。

薛彤替他拉開椅子,“坐下吃飯吧,我去拿碗筷。”

他在餐桌旁坐下,薛彤放下一個稍大的瓷碗,盛了大半碗粥,放在他麵前,又把筷子和瓷勺遞給他。

他淡淡接過,薛彤看著他舀起粥試了一口,隨即眉梢微揚,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薛彤才放了心,端起自己的小碗開始用早飯,偶爾從眼角餘光偷偷瞅他。她給他備的碗較大,看到他平時端一個鍋,再看看那長長的尾巴,就知道他的食量不小。

心不在焉吃了大半,薛彤開了口:“我不知道你的口味,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他沒有抬頭,繼續舀著粥送入口中,抽出間隙說了一句:“很好,隨便。”

他的語氣是溫和的疏離,看來和普通人的交往並不多,但這句話同意了薛彤以後擔任煮飯工這個角色,她的眉頭微微舒展,“那中午我就燒幾個家常菜,我手藝也不是很好,你不要嫌棄。”

對麵的人沒有答話。

窗外的陽光照進屋內,被窗欞分割的光點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