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雷雨

自從薛彤手弄傷後,切菜這個活都是龍澤自己挑起,在他的認知裏,人類總是很脆弱的,他記得薛彤說過,受過傷是不能沾水的,否則容易發炎,發了炎對於人類就是很麻煩的事情,弄不好就會死人,所以薛彤暫時沒法做了。何況,他也不喜歡看到薛彤皺著眉頭,忍著疼痛的樣子。

龍澤的刀工很好,經過薛彤簡單指導後他很快掌握了要領,切菜速度快,厚薄均勻,像是機器加工一般。

再強大的人也有不擅長的,譬如龍澤不善於做飯,所以掌勺的還是薛彤。龍澤就在旁邊幫忙洗菜,洗碗,遞個調料什麽的。

看著她拿個大勺,一會鍋裏的菜就變成鮮亮誘人,出鍋裝盤時再撒上蔥段香菜,紅紅綠綠,有色有味。龍澤一時興起,就要求自己動手,讓薛彤在旁邊指導,那天廚房傳來這樣的急急女音:

“油還沒有燒熱,你把菜倒進去做什麽?”

“太多了,太多了,不要那麽多鹽!”

“那個肉要先盛起來,再單獨炒菜,炒好了再把肉絲倒進去。”

如此種種,鍋盆碗碟相碰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廚房熱鬧了很多,有時候龍澤也會不耐煩,反駁道:

“明明是你沒說清楚!”

“不就是個菜嗎?熟了不就成了,就這樣,我覺得就很好。”

“我瞧著我的菜炒得還是不錯的!”

從前他是一個人隨便糊弄,隻要不餓著就成,一個人看日頭朝升暮落,花開花謝;當然,他可以選擇去外麵隨便點餐,過上酒肉奢靡的生活,隻是他終究不喜歡,不喜歡去應付那些帶著麵具的世人,情願一個人呆在這別院中。後來薛彤來了,他像個大老爺一樣,倚在沙發上,胡亂換著台看著電視,然後等薛彤來喚他吃飯,他覺得薛彤來照顧他的生活實在很好。

現在,他喜歡這樣簡單的熱鬧,比起他一個人等著薛彤上菜更有趣味,細微生活中潛藏著小小的樂趣,薛彤著急的時候會扯他的衣袖,一直在旁邊嘰嘰喳喳說著什麽,他不記得具體內容,但那聲音是悅耳的,落在心上是一片溫暖。他喜歡薛彤在他周圍的感覺,有時候他會牽一下薛彤的手,碰一下她的胳膊,她的皮膚溫熱細滑,從手指尖傳來的那種觸感莫名讓人覺得溫暖。

遇到的人類,就屬薛彤最符合他的心意,不會像外麵的女人一般濃妝豔抹,纏人煩心,帶著很強的侵略感;薛彤是自然的,如同一縷穿過葉間的風,一滴從屋簷落下的水,自然而貼心。

不過他還是不喜歡她受傷了,看著她中指纏得跟個粽子一樣,心上就覺得不舒服。因為她的傷,他不能把她拉到水裏去了,他想在水中抱著她,攬過她的腰,手拂過腰上的皮膚,滑溜而心悸,是熏熏然的蕩漾。

薛彤心裏奇怪,為什麽龍澤最近一直都是人類的樣子,有時候跟他打鬧的時候,會忘記他是異類的事實,會忘記自己是被囚禁在這裏的。龍澤就跟一個普通的大男孩一樣,喜歡玩,帶著那麽點驕傲。她定義不好她和龍澤的關係,像主仆,又像玩伴,像朋友,有時候也會像老板和員工。她沒有想到在自己受傷之後,龍澤是那樣隨和的態度,過了幾天她跟他提起,自己可以一個人做飯了,龍澤看著她手指上那一點褐色的結痂的疤,鄙夷道:“你根本不會用刀,又割傷了怎麽辦?”

所以龍澤依然呆在廚房,有時候也會在她掌勺的時候,在旁邊指揮道:“多放點那個番茄醬,我喜歡吃。”“少放點洋蔥,我不喜歡。”莫名就生出點家人的感覺,溫暖而熨帖。

神經繃得太久,一旦鬆弛下來,長時間鬱積起來的壓力後遺症倒是開始爆發,那一夜她在庭院看著頭頂星光璀璨,晚風吹起,分外寧靜,不知怎地就睡著了。等到龍澤把她喚醒,隻覺得身上是微微的涼,第二天起床薛彤就覺得喉嚨幹幹的,頭隱隱脹痛,倒像感冒了。她也不在意,年輕人小感冒都是拖一陣就能好,吃多了藥反而降低免疫力。

午後海島上突然起了大風,椰樹長長的枝條擺的跟舞帶似的,樹葉亂飛,隨風旋轉著,飄舞著,風扯天扯地地疾走,天一下子便黑烏烏地壓了下來,千軍萬馬一般洶湧著,奔騰著,狂風夾雜著豆大的雨滴落在地上。從窗戶打進來的雨落在皮膚上,像是被小彈珠擊中一般,她連忙跑出去把露台上的衣服收進來,把所有的窗戶關上,不過就那麽一小會,進屋之後衣服都濕透了,粘在身上難受得很,又去衝了個澡,頭發吹幹後隻覺得頭又脹又痛。

外麵是昏暗一片,雷轟電閃,屋裏亮起暖黃的燈光,她窩在沙發中看著外麵的樹枝狂舞,覺得頭更痛了,有點低燒,呆了一會,她便回屋睡了覺,這一覺倒是沒睡好,隻覺腦子裏像一鍋燒開的漿糊一般,又燙又迷糊。

到了做晚飯的時候,龍澤到她房間裏叫她做飯,見屋中昏昏暗暗,他開了屋子的燈,走到床邊,看她窩在被子裏,叫了她一聲:“薛彤,怎麽了?”

薛彤迷迷糊糊睜開眼,回道:“有點不舒服。”

他聽得她的聲音有點沙啞,便掀了她的被子一角,問道:“嚴重嗎?”

“還好,小感冒。”她吸了吸鼻子,伸出一隻手掀了被子,慢騰騰坐起身,極不情願起床。

龍澤看她雙眼渾濁,精神不濟,把被子繼續給她蓋上,阻攔道:“不舒服就繼續休息,我去做飯,今晚就湊合一下吧。”

“我不想吃,你做你的就行了。”她的聲音帶了絲羸弱。

“衝一個燕麥粥吃吧。我把藥箱給你拿過來,你找點藥吃。”

薛彤點點頭。

龍澤給她找來了藥,她吃了兩片,燕麥粥吃了一點,也吃不下,又捂在被子中睡覺了。

龍澤吃過晚飯,又來看過她一次,見她在被子中睡得很沉,便替她拉好窗簾。

外麵風雨大作,驚雷在頂空爆炸,樹木都在打顫。

晚上臨睡時他還是不放心,又到薛彤的房間來看她,擰開一個小燈,隻見薛彤整張臉紅紅的,迷迷糊糊似非常難受的樣子,他用手一觸她的額頭,一片滾燙,他也緊張起來,拍拍薛彤的臉:“薛彤,薛彤。”

薛彤嚶嚶嚀嚀“唔”了一聲,並沒有睜眼。

他爬上床,將她扶起來,繼續喊她。

薛彤眼睛睜開一條細縫,嗓子中出來含糊的破碎音節,“我難受!”

她的手似想撥開他,卻是沒有力氣抬起。

“哪裏難受?”

“頭痛……我發燒了……”頭痛欲裂,吃了藥不但沒退燒,反而越來越嚴重,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扛不住,“澤,我要醫生!”

發燒對於人類不是小事,必須得趕快找醫生來,龍澤安慰她:“我去給你找醫生,你等我一會。”

他快步跑回自己臥室的書房,拿起電話快速撥了號,那頭一接通,他一口氣不停歇道:“我需要一個醫生,現在要,馬上要,你用你的直升機送過來。”

那頭默了幾秒,一個男人緩緩道:“澤,你生病了嗎?”

“不是我,是別人。快點,不要廢話。”

“是你那個女人吧?很少看到你著急哦。”電話裏傳來低低的笑聲,“我幫你問一下。”

“快點。”

龍澤掛了電話,如坐針氈。兩分鍾後又撥了電話過去,慌亂之中連號碼都撥錯了。等到那人再接起,他問道:“是不是馬上就能出發?”

那人為難道:“澤,你那裏起了風暴吧,這種天氣沒辦法去你那裏。等風暴停了我派人過去。”

“我——現——在——就——要!”龍澤一字一頓大聲說道。

“暴風雨天氣出不了船,飛機也沒法起飛,最早也要明天。”

龍澤對著電話筒吼道:“你多加點錢啊,我再替你賺回來就是!”

那邊的聲音很無奈:“多少錢都不行,誰會不要命啊?醫生也不願意過去。”

“我馬上要醫生,不管你想什麽辦法,立即送過來!不然我過幾天不會出去的!”龍澤威脅道。

“澤,你看看外麵的天氣,實在沒有辦法。等海上風暴停了就送過去。”

巨大的閃光撕裂了黑暗,雷電隆隆吼叫,似劍刀相擊,似山崩地裂,他知道那人說的是事實,可他依然咆哮道:“程天行,你不把醫生送過來,我再也不會替你幹活。”

那頭的男人似不悅地沉默片刻,再說話仍是波瀾不驚,最是溫和不過,“你怎麽說都沒有用,直升機和船開動了也到不了你那裏。還是你先照顧著,天氣一好轉,我立馬送人過去。”

龍澤掛了電話,臉上氣呼呼的,又去看薛彤,她難受得皺著眉,似忍耐著極大的痛苦。

他在藥箱中翻檢,看著幾盒感冒藥卻是不知道哪一種更適合,又仔細端詳了她半天,才選好一種退燒藥,將薛彤搖醒,“薛彤,快醒來吃藥。”

薛彤隻覺得身體似置於火爐之中,又熱又悶找不到出口,喉嚨像是火燒一樣,眯著眼看到是他,卻是眼神呆滯,半天都沒有反應。

龍澤將她抱起,將枕頭放在她的背後,溫柔道:“再吃兩片藥。”

薛彤手軟力乏,殘存的意念告訴她必須吃藥,她從他手中接過藥片,放在嘴中,龍澤連忙遞水到她嘴邊,喂了她,看她把藥片吞下。他手上拿著杯子卻是一直沒有撤走,柔聲道:“多喝點水,容易對抗感冒!”

薛彤又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龍澤放了杯子,扶著她躺下,溫柔寬慰道:“躺好,我叫了醫生,等會就過來,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