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刀如風(八)

霍青心底的無名之火還在燃燒,他行走在人群之中,雙眼淩厲地看著每一個過往的人,身上的殺氣並沒有減弱分毫,在他身周三尺內見不到一個人,縱然有人將要與他擦肩也會迅速避開,如同躲避一尊恐懼的殺神。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動怒,上一次動怒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至於怒火的起源他也忘了,或許沒忘,隻是不願意想起來罷了吧。這一次他卻是因為顏小魚動了怒氣。

霍青一路走著,循著自己的嗅覺他能夠感覺到那一股氣息,他對這種氣息極為熟悉,也知道這股氣息從何而來,至於將要前往何方他卻不知道。空氣中殘留的味道也在漸漸消散,霍青隻能盡最大的能力尋找僅有的感覺。

內力不停地循環在體內,臉上也泛起一股潮紅,霍青從來沒有如這般過度使用梵聖覺,梵聖覺讓他擁有過人的敏銳感覺,也讓他擁有不動如山的心境,但這些都隻是平常,沒有人知道過度使用梵聖覺的後果。

不覺間人已經行至城外,四周樹影流叢灌木半生,霍青臉上的潮紅散去,蒼白的憔悴疲憊的雙眼,梵聖覺被他散去,虛弱的感覺油然而生。

“誰?”霍青眼中寒光乍現,反手一掌劈在一旁的樹幹之上,人影偏移位置巧妙化去霍青的掌力。

寂靜這一刻悄然被打破,一陣掌聲響起,人聲迎風而道:“好掌法,好內力,隻是可惜左使者沒有修習《青陽琉璃典》。”

樹幹被一掌之力打得粉碎,霍青全然不在意破碎的樹木,眼睛盯著眼前這個含笑叫好的黑色身影,錦衣慕華,玉簪別髻。

明原天身染風塵,眼中的疲憊之色清晰可見,腳力虛浮,儼然與霍青一般處於虛弱之態。相比於霍青的戒備明原天卻顯淡然,玉樹臨風一身傲然。

明原天撐著眼簾:“光明天宮左使者霍青,很多人都隻聽過霍左使的名字卻從來沒有見過左使的真容,原天也是久仰大名,如今一見果然是人如其名,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全然不輸劍閣林翊川。”

“你是誰?”霍青問道。

明原天一愣,失笑道:“原來左使不知在下。”

霍青搖頭:“我少入江湖,也從未來過中原,閣下大名我卻是不知。”

明原天啞然笑道:“左使深居簡出,倒是好叫原天羨慕,隻是不知左使如此焦急是要去往何處?”

霍青輕哼一聲:“閣下管得多了。”

明原天小指摸了摸眉頭,不再說話。霍青轉身向著樹影深處走去,身影消失在叢林之中。蕭月笙從樹影下走出,他一直站在樹影之後掩藏著他的身體,他不想讓人見到便不會有人見到他。

“光明天宮的底蘊如此雄厚,仙門是否擁有與之抗衡的自信?”

蕭月笙臉上帶著笑,他問出的正是明原天所擔心的,如今的光明天宮與南疆仙門尚未有多少糾紛,此次雲古龍都的出現已經開始慢慢出現陣營,仙門最先考慮的必然是劍閣,他們離的太近。

蕭月笙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紙交給明原天,說道:“你們仙門早年與南宮柏泉有約定,光明天宮的態度曖昧不清,如今我們連敵人都還不知道是誰,暫時與你們站在一起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明原天晃了晃手中的信問道:“這是什麽?”

蕭月笙道:“江城煉刀人與龍古雲都的十二年一亂必定有關,既然龍古雲都說江湖十二年必然一亂,這亂的起源他們至少也知道一些,你不妨與林翊川一起去找找信上之人,他才智通天,必然會有收獲。”

明原天一抹眉頭:“蕭掌門可是劍閣大敵,若是晚輩沒記錯的話,蕭掌門與南宮柏泉明爭暗鬥不下十年吧!”

“二十一年!”蕭月笙糾正道。

江晚嫣走在林翊川身後,如此荒廢的道路全然沒有一絲人氣,若不是蕭月笙繪畫出這一處地圖林翊川也找不到這裏的行路。江晚嫣手裏還拿著蕭月笙給的信,地圖已經給了林翊川,信上也隻寫了“林鍾明夏”四個字。她聽說過這個人,傳說中最為博學之人,號稱無所不知。

“這裏就是了!”林翊川停下腳步,前方不再是茂密的樹木,蔥翠的竹林遮蓋流水的溪河,溪河旁還有著一座簡樸的小屋,煙囪中嫋嫋輕煙飄飄而上。

林翊川看著江晚嫣,笑道:“江大穀主,不知這次江湖事了能否再喝到奇異穀的酒?”

江晚嫣輕啐一聲,罵道:“真不要臉,我穀中每年隻釀十二壇酒,你倒是去一次就要在每一壇裏喝去一分,倒是給點酒錢呐!虧你還是閣主!”

林翊川嘿嘿

兩聲,說道:“青靈那丫頭孝敬的可不算。”

江晚嫣嗔怒道:“照你這麽說那都可以不算了,是不是隻要青靈給你送去的都算她孝敬的?”

林翊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嘴裏連著說:“對對對,是這樣是這樣!”

腳步聲響起,明原天笑著臉從樹影中走出。林翊川一改方才無賴模樣,氣勢乍出,儼然又是一副劍閣閣主模樣。

明原天啞然失笑,說道:“林閣主方才模樣倒是讓我想起當年我們初見的時候。”

林翊川眉頭微皺,明原天看了眼江晚嫣,說道:“穀主覺得這林鍾明夏是何樣之人?”

江晚嫣掩嘴一笑:“婦道人家又怎會知道。”

明原天搖頭:“江穀主才情通天,若是江穀主是婦道人家那我等豈不是不如穀主口中的婦道人家。”

溪河流水竹影輕搖,林翊川想到素君陽,如今也不知人在何方,荒漠一別至今已有月餘,林翊川想著素君陽的孩子應該已經出世,隻是素君陽已經淡出江湖,脫離龍古雲都的一切成了一個普通人,也不知會否在某一天收到來自遠方的信。

眼前的景色是素君陽追求多年的平凡,小橋流水人家,青竹綠影雲煙。林翊川心底一笑,這番景象也恰是他追尋的,想著這次之後應當就可以遠離江湖,隱居深山老林。

“走吧!我們去見見這位高人!”林翊川向往的眼神。

走在唯一的小石路中,江晚嫣也能明顯感覺到林翊川的心境,仿佛並不是拜訪一位隱士,而是從紛爭中淡然而出回到自己的家中。

明原天突然笑了,與以往的笑不同,林翊川想的他未必想,他隻是羨慕,因為林翊川還有一顆平凡的心,林翊川沒有過多的羈絆,劍閣也阻止不了這個平凡的人回到平凡,隻要他想。

“我還是不了解你……”明原天心中念道。

三人腳步出奇的一致,都很慢,江晚嫣隻是隨著林翊川的步伐,明原天卻是隨著江晚嫣的腳步,隻有林翊川隨著他的心。

素雅,林翊川心中隻能想到這兩個字,眼前的景象也隻有這兩個字能夠形容。江晚嫣見過各種屋舍構建,但縱然她學究廣博也無法理解這裏的自然天成。搭建的小屋,完全由青竹按照順序排列,接縫之處隻是用青竹與青竹之間僅有一點相互支撐,偏偏讓她覺得縱是傾盡全力也不能將之推倒。屋簷下的風鈴在空中散發出淡雅的聲音,屋前的青草上散落的花瓣,一座竹橋連接的溪河兩岸。白發蒼蒼閉眼沉思,知曉一切的人坐在青草上的躺椅中,像是在休憩,又似是在等人。

“你們來了!”他說:“我等你們很久了!”

林翊川有些猛然,安詳的人確實在等他們。林翊川行禮道:“晚輩見過……”

空氣突然凝結,他至今還不知眼前這位白發隱士喚作何名,蕭月笙隻告訴他們林鍾明夏,但這林鍾與明夏究竟何意卻一無所知。他頓了頓語氣,隻得繼續道:“見過前輩。”

“哼!”白發隱士莫名的輕哼一聲,說道:“林翊川,你盡快遠離江湖,你可知這次之事不是你所能夠插手的。”

林翊川問道:“前輩為何這麽說?”

“你可知林鍾與明夏?”

林翊川搖頭:“還望前輩告知!”

白發隱士睜開雙眼,無神空洞的雙眼,江晚嫣不住驚呼了一聲。一雙眼,看不見一絲光明,整個世界都在黑暗之中。

“我林鍾明夏,龍古雲都的六月龍王!”

三人心中皆是大驚,江晚嫣知曉林鍾明夏的傳說卻也不知他便是龍古雲都龍王,如今細想一番,她卻猜著些絲聯係,連忙說道:“林鍾與明夏都是月季中的個別代稱,前輩自稱六月龍王,難道這龍古雲都皆是以月份命名?”

林鍾明夏沒有回答,空洞的雙眼看向江晚嫣,他明明已經雙目失明,江晚嫣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在看她,並且看得很清楚。

“江晚嫣,十二歲入奇異穀,你們江家如今隻剩你一人,你可知你若出事你江家便會絕後。”

語氣很平淡,江晚嫣麵色驚變,明原天一臉驚訝,江晚嫣出身從來都是個迷,江湖中也很少有人能夠見到她的真實麵容,她的身世也很少有人知曉,如今卻在素未蒙麵的人口中輕易道出來曆,十三大名門世家中的名門江家。

江晚嫣平複心中波動,平靜問道:“前輩何以得知晚輩來曆?晚輩身世連翊川也未告知,前輩卻能脫口而出。”

林鍾明夏略顯蒼老的臉上泛起笑容,這一笑

林翊川才注意林鍾明夏的臉上並沒有多少皺紋,也不似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耄耋:“我能夠自稱為無所不知之人就自然有我知曉一切的方法,你們三人今天前來無非是想知道此次江湖驚變的原因與幕後主謀,此事與我無關又與我有關,本來告訴你們也無妨,隻是有人托我保守此事原由,並囑咐我勸告前來詢問之人離去,應人之求忠人之事,你們何不回去,收拾行李各自回府,至於此間中事,並不會影響到劍閣與奇異穀,仙門隻需要駐足南疆也不會有什麽事。”

林翊川心中明了,能夠找到林鍾明夏的也唯有龍古雲都的個別人,他說道:“前輩既然應人之事,我等也不好強求,還望前輩告知君陽兄,這江湖中事,不是誰想離去便能夠離去,想來前輩也能夠明了晚輩的心思。”

林鍾明夏沉吟,林翊川的心境已經到了一定境界,他說出的話便不會有多少改變,沉重地歎息了一聲,說道:“既然你知道素君陽的心意,卻又不聽他的勸誡,我觀你心境已經達到知行合一,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勸你,但這事我依舊不會告訴你。”

林翊川點頭不語,轉身就要離去,明原天伸手攔著他,看了眼江晚嫣,江晚嫣此刻麵無表情,林鍾明夏重提江家便是要讓他們知道天下之事江湖之大,人力無算,也確實是在提點江家後人。明原天深知江晚嫣的心境已亂,否則林翊川也不會如此決絕。

“前輩,我仙門雖然與此事的牽扯不算多大,但舍弟卻被人算進一次爭奪之中,不知前輩可否告知此事當何解?”

玉竹在手,林鍾明夏不知何時已經拿著這支玉竹,或者說他的玉竹本來就在手中,隻是沒有人發現。明原天心中震驚,此人功力居然已經不是他所能夠揣摩的。

翠綠的玉竹從林鍾明夏手中飛出,在空中畫出一道弧度落在明原天的身前,林鍾明夏淡然的語氣說道:“此事你日後自然會知曉,待到日後有人向你問起玉竹之時你隻管給他便是,你若是選擇的好,或許能夠安然無恙。”他緩緩站起,黑暗的眼睛看向三人,忽然問道:“既然來了,你們可想聽我說一個典故?”

淡雅的山林叢茂,雲霧飄渺,層巒疊嶂之間環繞的白紗若隱若現出青蔥翠柏,溪河流水悠然直下,瀑布千裏墜寫星辰。

明原天已經帶著林鍾明夏的玉竹率先離去,林翊川與江晚嫣被林鍾明夏留下再次勸誡一番也隨之離去,江晚嫣腳步還有些沉重,林翊川倒顯得悠然,一路賞花閱草好不自在,心底卻是一陣寒意,摸著別在腰間的塵霜手指尖觸碰冰冷。一路走著沒有說話,林間鳥鳴還轉葉落飄香,沒有太陽的山間覺不到多少寒意,有的都是陰天下的濕氣。

刀不會為誰折斷,隻會在握刀的心中深埋,劍回鞘之際下一次寒光乍現之時或許又是另一番風景。林翊川並肩在江晚嫣身旁,他的眼睛沒有麵容上的悠閑,說話的聲音卻依舊悠閑,輕聲:“本以為今天就能明了這些事,還是想簡單了。”

江晚嫣看向他的臉,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用一副怎樣的情感麵對林翊川。林翊川在她麵前永遠都不會掩藏內心,除了痛苦。

“想不到煉刀人也與這件事有牽扯。”林翊川深感無奈,越是追根尋底越是心驚膽戰。

江晚嫣扯出一絲笑容:“你的本意不就是如此?”

林翊川哈哈一笑,搖頭道:“這可就冤枉了,我並不想涉及太深,隻是在荒漠時君陽言語裏隱晦過,這其中必定是有人蓄意擾亂江湖。”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嚴肅,江晚嫣從來沒有見過的嚴肅,嘴唇微動,堅定道:“我不想看著有人從我身邊離去,和他一樣。”

沉默,又是沉默,江晚嫣知道他說的是誰,也知道那個人為何而去。

“算了,不提這些。”林翊川臉上又掛上笑容:“晚嫣,你覺得此事究竟有多少可信之處?”

江晚嫣沉吟想來,林鍾明夏說的確是隻能稱為一個典故,其中牽扯的人也有不少名流前輩,孟書雨是劍閣創始人,顧青作為光明天宮中興之主在中原也有不小影響力,唯有被稱為南尊的前輩是連奇異穀典籍之中也未曾提起的人,隻是看明原天當時表情微變江晚嫣也猜到幾分。

她搖了搖頭:“我也不好說,奇異穀收攬各類奇聞異事之中也沒有提起過這些事。”

突然,她恍然,說道:“或許我可以去藏書院中找找。”

林翊川道:“不急,等我去了那裏之後再送你回去。”

他看著山下,這座山離江城並不遠,依稀可見山下繁華都城,而在繁華都城之外,有一座別院,它像一個被拋棄的石子一樣佇立在江城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