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成書(八)
雲閣內,江晚嫣領著蘭蝶顏小魚離開大廳,霍青也主動離去給他二人留出空間。
來的路上江晚嫣已經將喬名這幾日的事告知了林翊川,雖然多為勸告林翊川不要再做理會雖她去奇異穀,林翊川的性格卻是溫和中藏著倔強,隻是一路笑著點頭,也沒有做出回答。
“喬先生光臨著實讓翊川驚歎,驚歎之餘又深覺榮幸。”林翊川笑道。
喬名嗬嗬笑道:“林閣主語氣與江穀主如此近似,林閣主與江穀主的關係似乎不簡單。”
林翊川打了個哈哈,說道:“江穀主與某是醫者與病人的關係,病人向醫者學習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妥。”
喬名深意地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林翊川問道:“喬先生可知我劍閣雖然不拒絕光明天宮卻也並非以歡愉之心待之。”
喬名絲毫不覺驚訝,笑道:“林閣主才智天人,居然已經看透了名與光明天宮的關係。”
在林翊川麵前很少有秘密可言,至少喬名是這般認為,相比於他人,喬名自認為更加了解林翊川,從很久以前就一直了解。
林翊川否認道:“非我,是她。”
喬名麵露異色,說道:“原來是江穀主。”他感慨一聲:“若非江穀主是女兒之身又沒有野心,這江湖必然會因為江穀主風雲動蕩。若非名曾欠光明天宮一位前輩人情,名也不願意與光明天宮有所牽扯。”
他看著林翊川,仿佛忽覺的好奇,問道:“林閣主,名一直有一事不明,還望林閣主指教。”
林翊川也好奇喬名忽然的好奇,臉上泛起不自覺的笑意,說道:“何事居然能讓喬先生不明?”
喬名笑道:“是關於閣主與穀主的,閣主的才情智慧不比穀主低,甚至在名看來,閣主才是這天下最為聰慧奇才之人,奈何閣主從未將之展現在世人麵前,反而讓得世人皆是以為閣主而今的成就都是江穀主的幫襯。”他頓了頓語氣,說道:“名,實在不明。”
沉默,林翊川沉默,喬名也在沉默。喬名在等林翊川的回答,林翊川則在等喬名從心裏否認這種想法。
他在人前展示的永遠都是他的武學造詣與天賦,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智慧一途上有多少造詣,大多數人都隻是以為他承襲南宮柏泉餘蔭才擁有如今的成就,知情人認為他有江晚嫣的幫襯才走到今天,但沒有幾人知道他能看到的真相。
喬名疑惑著臉等著他的回答,他麵色如常,對於他而言控製臉上的表情並不是難事,他不願意讓喬名知道他此刻的內心,隻是淡淡說道:“喬先生說笑了,江穀主的才智高出翊川良多,若論這世間能夠與她比拚智慧的恐怕也不過一掌之數,翊川實在不敢妄言有江穀主的才情。”
喬名見他不做回答也沒有追問,打了個哈哈便是轉移話題,笑問道:“林閣主可知名此番前來劍閣所謂何事?”
林翊川搖頭,喬名輕晃眉頭,說道:“林閣主近段時間閉關似乎有些久,居然不曾聽說武當發生了大事!”
林翊川問道:“喬先生似乎很在意中原武林!站在光明天宮的立場上,應當是中原武林越亂便越好才是。”
喬名擺了擺手,又搖了搖頭,歎道:“曾經我是這般認為的,也認為幫助光明天宮入主中原方能報那位前輩的恩情,但現在我改變了注意。”
林翊川好奇地看著喬名,眼睛裏顯得很是深邃讓人看不出他心裏的些絲痕跡。喬名也盯著林翊川的眼睛看了許久,終於還是沒能從他眼中看出任何的波動,似乎方才所談的無非是一個旁觀者的閑聊。
“林閣主不好奇?”
林翊川搖頭:“喬先生若要說自然會說,況且翊川不認為喬先生此來僅是與翊川談心的。”
喬名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眉頭又一次輕揚,笑了笑,說道:“林閣主果真好覺悟,名也不賣關子。”他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交給林翊川,說道:“此信待名下山後林閣主再打開,名尚有一事想告知林閣主,關於前段時日陛下問名當如何處理海祭之事以及日後對於江湖的管轄,林閣主可想聽一聽?”
林翊川抬手道:“請教!”
喬名嘴角微揚的笑意沒有被林翊川發現,他此刻有些得意,前幾日他的話是他這些年來最為得意的話:“名告知陛下,海祭中無布衣,大可將所抓之人處死以亂臣賊子論之,同時昭告天下當時群臣的英勇以及慕容先生的計謀,方得以將之一網打盡。隨後便能借此在江湖上做文章,俠以武亂禁,自以為俠卻常與忠義不符,主要缺少一統率,或能以劍閣或武當少林為主,設立江湖機構!”他看著林翊川的臉,想從林翊川臉上看出些許的變化,可惜林翊川始終一臉平靜,不時地端起茶杯飲下一口。
喬名有些失望,心中冷笑一聲麵上卻不動聲色,問道:“林閣主覺得……名此法……可行得通?”
林翊川低垂眼簾看著手中的茶杯,微揚著嘴角的絲絲笑容,問道:“喬先生何必問翊川呢,喬先生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嗎!”
喬名愈發看不懂眼前的男人,從來就沒有看懂過他,在他眼中究竟還有哪些事是值得他惦記的,或者又有多少事是值得他拚死守護的,他全然不像曾經的他,至少臉上的笑與眼中的深邃不再是曾經的他。
“你究竟在掩飾還是已經改變?”喬名心有疑惑,奈何無人能夠給他答案,江晚嫣可以,但江晚嫣決計不會與他透露分毫。
行走在下山的路上,喬名仿佛又一次回到那段歲月,與最親的兩個人遊覽著劍閣玄塵山的風光,聽著南宮柏泉當年的英勇事跡,他用崇拜的眼光看著劍閣的雲閣與飛陽殿,心中默默想著:“做人當為南宮柏泉,今後我定要讓江湖記住我的名字。”
而今江湖大都記住了他的名字,以無力之軀拜倒江湖,讓江湖因他的一席風涼話陷入紛亂之中,聰明人能夠看出他是在擾亂江湖,掀起至尊之位的爭奪,奈何天下聰明人本就不多,為了名利,為了權謀,縱是無可奈何也須得放手爭奪。
門派,永遠是讓江湖難以成為鐵桶。
霍青見喬名駐足已有許久,眼睛隨著喬名的目光望向半山之上的劍閣,劍閣的氣勢不似光明天宮輝宏,但從半山至山峰之巔皆有劍閣足跡,雲閣位於最高處卻比山巔低上許多,山巔上似有寒光交錯,又有常青樹風影,霍青記得曾有人說過,那裏是第一任閣主悟道勘破之地,也是劍閣的起源。
“恩怨的起源早已經被人忘記,能夠記得的也隻有能被所有人看見的表象。”喬名在成為喬名之時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霍青聽到的第一句話。
霍青不明白喬名心裏的想法,他連眼前這個人真實的來曆也不知道,隻知道這個人是老教王從中原救回來的一個瀕死之人,若非老教王用青陽琉璃功為喬名續命,喬名而今恐怕也隻能躺在齊腰滿草的墳頭。
喬名想要做的事霍青永遠也猜不到,霍青隻知道喬名借偶然機會才站在君默然麵前,滿臉的笑容裏藏著隻有霍青才能看出來的殺意和憤怒。
他,確實是想要弑君。
“你有疑惑?”
霍青思慮片刻,還是點下頭顱:“先生之智霍青不敢妄言,隻是霍青不明白先生究竟想要做的事。”
喬名揚起嘴角,笑道:“你不明白的事很多,相比於林翊川,你與我都還很是稚嫩,但而今已經走到這一步,雖然才發現我不敵林翊川但我也不會就此停下腳步。”
“為何?”
喬名眼中終於露出憤怒,冷漠的笑容有些邪魅,說道:“因為我與他,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雲閣內,喬名離去沒多久江晚嫣便走了進來,看著林翊川低著眼睛沉思,手裏拿著喬名給的信,她也不做打擾,隻是靜靜地尋個坐坐下,等著林翊川回過神。
林翊川回過神時已是半盞茶時間,見著江晚嫣坐在身旁眉頭微揚露出嘴角抿著的笑容,問道:“怎麽這幅麵容看著我?我臉上有花?”
江晚嫣別過頭,問道:“喬名的信裏寫了些什麽?”
林翊川看了眼信,隨手放在身旁的桌上,說道:“也沒什麽,不過是一些江湖秘聞和近期江湖中發生的事,還有一點朝廷上的事罷了。”
江晚嫣疑惑道:“朝廷上的事?”
林翊川搖頭說道:“最近朝中有派係
之分,似乎是幾位大臣不滿太子想要奏請君默然另立太子。”
江晚嫣忽然笑出聲來,看得林翊川極為不解。江晚嫣解釋道:“別人都是稱呼陛下,最多也就是個皇帝,也隻有你會直呼君默然之名。”
林翊川輕揚眉頭,笑道:“似乎是有些大逆不道,不知道會不會被抓起來砍掉腦袋。”
江晚嫣笑得更加燦爛,說道:“被砍了腦袋我可就不用再管你這個病秧子了。”
林翊川放聲大笑,沒有去看江晚嫣,隻是眼裏恍惚間仿佛看見了一層寒霜。
笑過之後江晚嫣臉上露出憂慮,眼睛看著林翊川半天沒有說話,她能夠看出方才林翊川眼睛裏的痛苦,他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隻需要再來一個人將他輕輕推下山崖,無盡的深遠裏充滿的黑暗就會將他掩埋,讓他再沒有重新爬上山崖的機會。
江晚嫣麵對林翊川隻能微笑,他在世人麵前掩飾自己的真性情已經讓他漸漸忘記了他是誰,唯有在她麵前才會展露的嬉皮笑臉與豪邁是江晚嫣不願意失去的記憶。
人,終究是一種神奇的存在,能夠用麵具遮住內心的脆弱,但麵具戴得太久又會忘記自己本來的笑容。
江晚嫣看了眼桌上的信,說道:“既然是朝廷中的事,那與江湖也不會有太多的幹係,你打算什麽時候和我一起前往奇異穀?”
林翊川點頭道:“是該去奇異穀了,不過暫時隻能是你與蘭蝶小魚前去,我需要尋找能夠徹底化解寒氣的方法才能去找你療傷。”
江晚嫣聽著林翊川的話又有些氣,說道:“你若是真死在外麵,我決然不會為你收屍。”
林翊川哈哈笑道:“我不會死在外麵。”他真誠說道:“晚嫣,相信我,這次我是真要尋自治之法,縱是奇異穀縱是你也不知道這寒氣究竟要如何徹底祛除,不是嗎?”
江晚嫣想要反駁,卻發覺已無力反駁,林翊川所說的本就是事實,他與顏小魚的情況完全不同,雖說都是塵霜寒氣入體,但顏小魚好歹一直被人用純陽內力祛除體內寒氣,更為主要的是顏小魚從小便被寒氣隨身,雖說不容易根治但不似林翊川這般艱難。
他的內力太過於強盛,塵霜寒氣吸食他的內力變得極為壯大,除非他也能如顏小魚一般沒有一絲內力,再任由寒氣在體內徘徊個十年八年直至身體適應了寒氣之後,再尋找五種奇花異草中和寒氣徹底根治。
顏淩一尋遍中原西域與南疆方才尋到四樣奇花異草,最後一味龍吟草也是最近才聽聞海外有可能尋到才出海追尋渺茫的機會。
“還有一種方法!”江晚嫣忽然想到:“但他卻永遠也不會用。”
林翊川還在笑著臉皮說著自己的想法,他在南宮柏泉的手記中見過祛除塵霜寒氣的方法,雖然隻是縹緲的痕跡卻也皆是言之有理,他見過的江晚嫣都見過,江晚嫣隻是不敢將賭注放在南宮柏泉的推測之上,縱使一筆一劃都被南宮柏泉的筆勁侵透紙背,她的醫術也絕不是南宮柏泉能夠比擬的,至少江夏的醫術是如此,相比於南宮柏泉她更加相信江夏。
“晚嫣!”林翊川沒見江晚嫣反對終於是舒了一口氣,說道:“其實昨日我已經能夠抑製住寒氣,今日昏睡隻是因為我想要試一試能不能動用內力。”他堅定著語氣看著眼睛裏掩藏著擔憂的她,說道:“我答應你,塵霜寒氣未除之前,我不會動用內力。”
江晚嫣從他的眼睛裏看到的真摯,沒有謊言也沒有隱瞞,似乎林翊川今日所說的必將在日後能夠遵守,但行走江湖不懂用內力必然不可能實現,她也不能夠確定林翊川究竟能否堅守今日的承若。
兩人相互注視也相互對峙,等著另一方的妥協。
風,在雲閣外吹拂枯黃的葉,看不見青綠的玄塵山永遠都是被雲煙繚繞著如同仙境一般,花溪妍的傷勢早已經被江晚嫣醫好,正與師姐師兄們交談著武學,偶爾看看崇拜的雲閣想著雲閣裏如同傳說的兩個人,一個已經逝去,一個還在與另一個江湖名人對峙。
山下行走的喬名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頭望向看不見的劍閣,忽然會心的一笑又轉過身向著自己的方向離去,霍青跟著他的腳步,雖然疑惑也沒有多問一句話。
顏淩一也拉住韁繩看向劍閣的方向,他與素君陽已經從海外回來,懷中帶著期待已久的龍吟草。
隻有一個人沒有來得及享受片刻的安寧,策馬揚鞭向著劍閣奔去,疲憊不堪的臉上布滿了血跡,一路上避過行人也避過身後的人,他的懷中也有一樣東西,一樣必須交給林翊川的東西。
終於還是江晚嫣妥協了,與林翊川幾次對峙都是她率先妥協,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為眼前這個男人憂心,為什麽會不由自主地去分享他的喜怒哀樂,更不明白為什麽要用自己無力虛弱的身子陪著他走過風霜年月。
她隻知道……
她願意如此!
江晚嫣歎了一口氣,她很少歎氣,但在林翊川麵前又不由得歎氣,林翊川的心太堅定,縱然是她也無法改變林翊川在心裏下的決定,她隻能說道:“盡快來奇異穀,我不想再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你拖回去。”
看著江晚嫣的背影林翊川心頭微痛,她一直在用這樣柔弱的身子陪著他行走,從八年前第一次遇見她就義無反顧的幫助他,用她的智慧與醫術讓他一直活到今天,縱然他一直沒有付過一錢的藥錢也沒有為這些道過一聲謝,她卻從未在意。
“晚嫣!”他喊道。
她即將邁出門欄的腳步輕輕停下,回過頭疑惑地看向林翊川。
一句話已經含在嘴邊,隻需要輕輕吐出便能夠讓一切變得不一樣。
他終於沒有說出,隻是笑了笑說道:“沒什麽,隻是想喊喊你!”
她嫣然的笑容仿佛夏季綻放的青蓮花,不妖不嬈清新自然。
一切都不用說出口,她或許懂,他或許也懂。
青華一瞬,白雲蒼狗,年月不過一念思量。
下雨了,雨下得不大,微微細雨紛紛,與東海的雨不同,與帝都的雨不同,與江城的雨不同,劍閣的雨更加的冷,冷得有些侵骨。
江晚嫣不準備繼續留在劍閣,她幾次勸林翊川前往奇異穀主要也是因為塵霜寒氣過於霸道,而林翊川又不似顏小魚的情況,日益漸漲的內力隻會讓林翊川日後更加的苦不堪言。
奇異穀湖心藏的墨陽單鋒劍能夠將寒氣暫緩壓製甚至祛除大半,江夏便是用墨陽劍功效將顏小魚體內的寒氣壓製,雖未能完全祛除以至於而今顏小魚身受塵霜之痛,但也讓得顏小魚的身子適應了寒氣不至於丟了性命。
另一個急於回奇異穀的原因便是顏小魚,顏小魚這幾日有些發作跡象,若非蘭蝶用青陽琉璃功引導,又有江晚嫣在身旁用墨陽針與墨陽錐輔助,顏小魚指不定要受多少苦楚。
林翊川也知道顏小魚等不得,但他也不能這般一走了之,隻能讓江晚嫣三人先行回奇異穀,況且喬名的信中也勸誡他讓江晚嫣回去,幸得南宮柏泉手記中確有記載塵霜的蛛絲馬跡,也讓得江晚嫣不再那般擔憂。
塵霜劍依舊放在劍架之上,林翊川已經許久沒有觸摸它,輕淡的霜氣在劍鞘上盤桓。它果真隨著人心變化,隨著人心中的惡念變化。
伸出手緩緩在劍鞘上滑過,每一次握住塵霜時的感覺都不一樣,有寒,有怒,更有無可遏製的殺念,究竟是何時開始有這些感覺的,應該是八年前第一次沾染鮮血,那一刻的心隻有殺念,眼前隻能看見茫茫清雪與渺渺腥紅。
曾經塵霜在手隻是清涼的霜意,如同初秋早晨未陽時的一層清霜,微帶著些冷意卻讓人倍覺清爽,好比夏日裏的炎熱碰到秋晨的清涼,揮舞間似水寒秋炫目奪眸,止靜時弄雨潺涓曼妙延綿,劍,君子優雅。
林翊川晃了晃腦袋,大閣尊失蹤已有二十三日,而他此刻卻在想著過去許久觸摸不到的微末感覺。
陳青的叛逃讓林翊川有些不相信劍閣中人,縱是姚秋何他也覺得有些懷疑,四位閣尊在劍閣中最少的也有二十年,南宮柏泉成為劍閣之主時便已經有了閣尊,陳青更是南宮柏泉推薦的閣尊。
如今的劍閣隻有沈南歌與姚秋何二人在支撐,奈何二人年歲半百確實有些力不從心,當務之急唯有寄希望於新代弟子楊彥臨之列,幸得楊彥臨花溪妍等人也沒有讓他失望,
這段時間一直各司其職分擔著姚秋何的負擔。
“淩一!”林翊川歎了口氣道:“你倒是輕鬆!這塵霜在我手中,好沉重!”
握住塵霜劍的劍柄用力拔出的瞬間,他體內的真氣瞬間凝滯,他的呼吸也在瞬息間停滯,冰冷刺骨的寒凍住皮肉之下的經脈,脈湧下的骨髓。
咬緊的牙冰冷的眼,他不覺被寒意擊退半步悶哼了一聲,手中的劍又再一次還回劍鞘,腳下的青石板被內力震碎,隱約間可見一層淡薄微弱的冷霜。
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林翊川抓住塵霜劍鞘別在腰間向著雲閣外走去。方海龍滿身鮮血在雨中奔馳著,他沒有從劍閣主路上山,也就沒有經過飛陽殿被姚秋何沈南歌發現,上山的路不多也不容易找,他也是陰差陽錯從另一條路上山,即是是如此也被弄得滿身是傷差點失了性命。
見到林翊川時方海龍終於是舒了一口氣,抓住林翊川的手久久沒能說出話,林翊川也不知他是否禁不住寒意,唇間在顫抖著冒著寒氣。
“翊川兄!”方海龍緩了半晌終於說出一句話。
林翊川而今無法將真氣輸送進方海龍體內,趕忙道:“海龍兄,我知道,不用說!”
方海龍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便是昏睡過去。
雨如春,奈何秋的雨帶著寒,深秋的雨更寒了些,方海龍全身被淋濕也沒有洗盡腥紅的氣息,有別人的冷血,也有從他體內流淌的溫熱。手中的刀早已經斷卻,留存的刀刃滿是缺口與裂痕,刀柄處留下五道指印。
“鳴淵刀!”林翊川呢喃一聲,方海龍身上的傷口半數讓他極為熟悉,刀口中的戾氣與惡意讓他為之膽寒。
鳴淵刀沒有被林翊川帶回劍閣,離開東海前他特地尋到紫木掌門將刀交給武當,也隻有武當與少林中的兩位能夠抑製住鳴淵刀的魔性,但能夠使用鳴淵刀的卻是另外一人。
陽舒天!
夜的雨已經停落,餘下的風依舊在山水間,今夜看不見月,薄霧濃雲之後的月居然是神秘的讓人敬畏的黑洞,在揮灑不住的光輝之下隱藏一把無形無色的刀,林翊川就坐在這把刀的刀鋒之下,隨時將要落下的刀架在他的頭頂,刀的末端看不見握刀的手,也看不見持刀的人,恐怖的窒息感壓迫著林翊川也壓迫著他身旁的人。
“你要去武當?”
林翊川點頭。
“你應當知道你的身體已經經不住折騰。”
“我知道!”
“你可知武當不比劍閣,武當的水堪比江湖水!”
“我知道!”
“那你可知紫木枯木旋木而今正在暗中交手?”
“我都知道!”林翊川皺著眉,儼然道:“喬名在信中都說了!”
素君陽張了張嘴,終於隻是歎了一口氣沒有說,思慮片刻後才說道:“喬名既然被光明天宮稱為先生,他所想的也多是光明天宮的利益,他告誡你的事未必是真心幫你。”
林翊川點了點頭:“我知道!但他也是賣我一個人情,而今我隻想保護住我想保護的!”
“可惜你依舊放不下心中所敬仰的!”素君陽冷厲的語氣擊打在林翊川的心頭。
他……確實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顏淩一坐在燈前看他們二人對峙,手裏捏著喬名的信,信中的內容早已經被他和素君陽看遍,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讓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先是君默然鏟除知道東方無玉的同黨以及將海祭之亂歸於魔門餘孽,保住東方無玉的名聲以及東方世家,而當日見過東方無玉出手的人也皆是被君默然與慕容雲空暗中下手消失,而後君默然前往武當時失蹤,帝都秋家與秦家新主聚集三位前統帥支持太子登位,似乎他們已經知道君默然在江湖中發生的事。
床榻上的方海龍尚未有醒來的跡象,他的傷算不上重傷,奈何鳴淵刀的刀勁委實怪異,素君陽顏淩一合力之下也未能祛除侵入體內的勁力。
確實如素君陽所說,唯有心境通明之人方能抵禦鳴淵刀的頑劣!
素君陽歎了一口氣,他對林翊川也是無可奈何,如林翊川這般實力除了有驚人天賦外也需要有堅定的心智才能走到這一步,也因此造就了林翊川的倔強,一旦下定決心便不會更改。
“你應該離開的,或者待在劍閣裏不要出去。”
林翊川忽然揚起眉頭,笑道:“君陽,你們知道就算在劍閣或者在奇異穀也不能讓我遠離江湖,我無法坐視亂象,見不得有人因為紛爭遭受煎熬!”
素君陽沉吟,早有人告訴了他林翊川心中的信仰,與那個人簡直一模一樣,縱是身軀埋在棺木之內也要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堅持心中所認知的道義。
“你們……簡直一模一樣!”素君陽不再勸阻林翊川,他也沒有能力勸阻林翊川,能夠讓林翊川稍稍改變的也隻有江晚嫣。
顏淩一一直沒有說話,從三年前開始他就一直是這種性格,或者說從小他就是這種性格,隻不過以往會在林翊川燕長歌麵前展露出笑容與風趣,但如今他也逃不過內心的愧疚。
第二日一早顏淩一與素君陽便是離開劍閣,他們向著奇異穀的方向離去,臨行前顏淩一看著林翊川隻說了一句話:“翊川,活著等我!”
送走二人林翊川又回到雲閣,從方海龍重傷上劍閣到顏淩一素君陽秘密回劍閣乃至離去都沒有讓劍閣其他人知道,所有人隻知道雲閣又陷入的沉靜,那個讓林翊川露出笑容的人已經回到北方飄雪的地方。
方海龍醒來時雨已經停了,很久以前就已經停了,落下的雨讓枯黃的山林又顯出了些許的生機,深秋枯敗的落葉被雨澆染之後也別有一番風味顯得極為清新。
林翊川從屋外走進房間,似乎也是意識到方海龍即將醒來。
推開門時見著方海龍正坐在桌前發呆,林翊川輕輕咳嗽一聲驚醒出神的方海龍,說道:“海龍兄可睡得安穩?”
方海龍見是林翊川,笑道:“翊川兄掛心了。”
林翊川搖頭:“掛心談不上,隻是晚嫣已經離去,海龍兄的傷怕是要修養一段時間才能痊愈。”
方海龍一驚:“江穀主走了?”
林翊川疑惑道:“海龍兄找晚嫣有事?”
方海龍一拍大腿,隨即又歎了口氣,說道:“也好,這事牽扯的人越少越好!”
他起身披上外衣,忽然見著房間裏居然放著刀劍,隨手拿起一把刀急切道:“翊川兄,我們要趕緊去帝都,秋家主要造反。”
林翊川不慌不忙地坐在椅子上,伸手示意方海龍也坐下。
見林翊川似乎不急,方海龍也是一愣,又想著自己昏迷前林翊川所說之話,方海龍雖有疑惑卻也選擇相信林翊川。
方海龍落座後林翊川才開口:“海龍兄所為之事我已經知曉,昨日喬名也來找我說這些事,不過他不像海龍兄這般狼狽!”
方海龍不覺一樂,昨日他確實是極為狼狽,說來也是因為施展輕功過度又與追殺之人交手多次導致體力透支,以至於鳴淵刀勁力侵體讓他來不及抵禦才堪堪昏睡。
林翊川笑道:“說來海龍兄的內力確實高強,身法也讓翊川驚歎,能夠躲過所有致命招式可不是平常高手能夠做到,方家武學確實強盛。”
方海龍搖頭道:“這並非是方家武學,我年少時遇見過一位高人教過我一個時辰,我這一身內力與輕功都是這位高人教導。”
“高人?”林翊川愣了愣,能夠用一個時辰教出方海龍這般實力的人讓他也是極為驚訝,雖是如此他卻知道方海龍必然也是吃了不少苦。
方海龍麵露慚愧,自嘲道:“隻是我至今不知那位高人的姓名,至今也再沒有見過他。就是這一身內力與輕功的名字也知道叫什麽,委實是不孝徒!”
林翊川笑道:“名字隻是一個稱謂,一切都是緣,何必糾結於名字。”
方海龍忽然急切問道:“翊川兄,我們何時去帝都?”
林翊川搖頭:“我們暫時不能去。”
“為何?”
“我們要去一個地方!”
“何處?”
“這件事的起源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