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嫡妹
第一章 嫡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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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冬天一向都是很和緩的,下幾場雪,刮一股子風,百姓呼上幾口白氣也便過去了。所以拱北關外那荒苦寒涼之地的百姓,就有燒不上炭吃不起飯的窮苦人,花上七八天進京,一邊“躲冬”一邊找零活,這樣來年開春返鄉種田還能有些散錢。
隨著進京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了,治安便算不得太好──總有些流裏流氣的人找不到零工,又沒有棲身地,聚集在東市門坊下頭閑極生事的。戶部參事郎胡大人還曾經上書要求治理過,但就算京城巡防司去拿了人又怎麽樣呢?不過是轟出城外罷了。隻要城門沒關,這些個流民們轉個身再進來,一來二去倒是和兵丁們都鬧熟了。而城門又是不能關的──這叫太平盛世,京都氣象。
東市是京城裏最大的集市,終年都繁忙著、熱鬧著。行行業業的門店擠著挨著,賣什麽的都有,小二們為搶客都能罵起來。還有推著車的、挑著擔的,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穿著一身微舊的棉襖裙,熟門熟路地擠開人群走進一家店,迎麵來一個夥計臉上帶著笑:“喲,這可不是忍冬姑娘麽?可有幾日沒見著了。”
別人客氣,忍冬可沒把自己當成什麽貴客,杏眼眯成了彎兒:“王大哥,煩你跟掌櫃的說一聲,今兒我是來取上回賣帕子的錢的。”
王姓夥計臉上頓時帶了猶豫,倒還是轉身進去了。不多一會就掀開簾子出來,手上拿了一個小包──忍冬眼好使著,一眼就瞧出那是上回拿進來的繡件。這是沒賣出去退回來的意思?打開繡件,裏頭包的是一些大錢,粗粗一看還不足一百個。忍冬還沒說什麽,那夥計倒是不好意思了:“實在也是我們沒法……自從那采秀坊開了張,十成客人倒是走了七成……你點點數?”
忍冬壓下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接過錢和繡件,仍舊笑著道了謝:“哪兒就要點數了,常得您照顧的!”打了簾子自己出去了。後頭那小夥計歎了口氣,一邊擦桌子一邊小聲嘟囔:“也是高官名門,那富貴鄉裏頭的……”卻不知在說誰了。
話說得漂亮,但才走開幾步,忍冬就忍不住掂量了一下小包,隔著帕子摸著銅錢數了一會。數完了銅錢,看大致也對,她快步走出東市,正好見有輛驢車在坊門口等客,車上已經坐了五個人了,忍冬趕緊跳上去,給車夫遞過去兩文錢道:“勞駕,六城胡同!”車夫見上滿了客,吆喝著趕著驢子走起來。
雖說一個是達官顯貴的地界兒,一個是平民百姓的集市,但坐著驢車這麽走,六城胡同倒離東市還不算遠,忍冬是頭一個下車的。眼瞧著那驢車走得遠了,趕緊一頭鑽進後巷,跑到一扇油漆紅的大門前打了打門。過一會一個婆子開門探出頭來,見是忍冬就笑了:“姑娘回來得可真快!”
就是心裏再不痛快,也不能在府裏這些個跟紅踩白的勢力人前露出半點,忍冬麵上笑得矜持,塞給那婆子幾個大錢:“媽媽這來回給我開門,費事了。”到底是年紀小,語氣裏不由得露了一絲嘲諷。那婆子恍如不覺,手上迅速收了錢,“姑娘跟我客氣什麽!倒是我剛才聽說,大太太好像因什麽罰了五小姐,姑娘快去看看吧!”
忍冬心裏咯噔一下,什麽事鬧得連這角門的婆子都聽說了?也顧不上什麽了,忙忙地衝關月山居疾走而去。
待回到了關月山居,就覺出了氣氛不對。掃灑的小丫頭都躲得沒有了影兒,同為大丫鬟的半夏紅著眼睛攥著帕子,一見忍冬就走上來,“你可回來了,你快去…去勸勸姑娘吧!方才姑娘給太太請安時,可恨那起子小人!隨著七小姐明譏暗諷……姑娘心裏一急爭了幾句,倒挨了太太的罰!”又是氣苦又心急。
忍冬也不是不急,但見半夏這樣,也隻好耐下性子安慰幾句,自己打了簾子進了屋,就見屋裏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穿著一身淺藍繡白蓮紋的錦緞小襖倚著窗坐著,氣度倒是好的,可麵上連一絲兒表情也沒有,看不出怒看不出喜,正像以往一樣。忍冬心裏就不由長歎了一息,走上去行禮:“五姑娘……”
五姑娘打斷她沒說完的話:“忍冬你回來了,去廊下歇著去吧,替我勸勸半夏。待會我找你你再來。”說完臉扭向一旁,竟是半句話也不願多說的樣子。
半夏還讓我勸您呢!忍冬心說,卻也不敢再說這句話了,隻覺心裏苦澀,默默退了出去。
五姑娘便又去看窗外。她長相本是很招人喜愛的,湖水一樣的大眼,瑩白得好像會發微光似的皮膚,淡淡地透著粉紅,正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漂亮模樣。然而這死寂的表情給她添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好像很沉重,又好像什麽都不在乎。坐了半會,她站起身從妝台小屜裏拿出一疊紙,那紙寫的滿滿的字,都帶了毛邊了,可見被主人翻看了多少次。然而小姑娘就像沒有讀過一樣,仍舊從第一頁看起,嘴裏微微地念出聲來。
此刻屋中除了她再無旁人,但即使是有,也聽不明白,“Itallstartedfrom3
daysagowhenIwokeupinastrangeplace,aplaceI’veneverheardof…”讀著讀著,就有淚珠滾了下來,小姑娘無聲地抹掉臉上的眼淚,突然把紙揉碎了,扔進了燒得正旺的火爐裏。一個月過去了,仍舊沒有一點回家的頭緒,還留著這張紙作什麽!
這是來這以後第三天寫下的,自那天起的每個早上她都渴望一睜眼發現自己仍在原處,仍然是那個意氣風發、人生得意的顧成卉!她明明是很有資本自傲的,港大本科畢業,南加州大學經濟碩士,年紀輕輕就收到了高盛銀行的錄取通知,是當之無愧的精英。然而就在大好前程展開的前一天,她睜開眼,發覺自己穿來了這個鬼地方。
讀研究生的時候,有一個跟她同鄉的本科學妹最愛看些網絡小說,什麽穿越啦古言啦之類的詞她都聽過一點,倒也不是全然陌生,隻是萬萬沒有想到居然發生在了自己身上!顧成卉──如今的顧五姑娘,隻覺得荒謬。從大洋彼岸的美利堅,穿越到了這個盛朝的京都北安,這可真叫作一朝回到解放前……罷了,無論哪個朝代也好,總歸是一個女人沒有地位、沒有權力、沒有自由的時代,想到今後自己的一生都要困在一處院子裏度過,顧五就不由得心灰意冷。
自從來了這,她就經常回憶起過去。不管是以前周末熬作業建模型也好,半夜走在好萊塢大道上跟好友把酒談笑也好,時不時在腦海裏浮起來,那樣的恣意,那樣的快活。也因為這樣,這個世界的一切就顯得朦朦朧朧,人和事都好像和自己隔著一層,影響不到她,她也不在乎。
就拿今天來說,她知道自己的兩個丫鬟為了她又是生氣、又是著急。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堂屋裏顧七那不陰不陽、自以為刻薄的擠兌,太太明顯的偏心和狹隘,又能影響到她什麽?說穿了,不過是幾個陌生人罷了,更何況她們針對的還不是自己,是這具皮囊……
思鄉的淚水漸漸幹了,顧五姑娘起身來到窗沿下,就聽見屋外廊下半夏隱隱約約的聲氣:“可憐我們姑娘沒了姨娘,又不得老爺寵愛,便是稍稍回一句嘴也不行。太太竟就罰了一個月月錢,而七小姐不過得了兩句訓話罷了……教我怎麽服氣……”
又聽見忍冬低低地罵道:“你也不是省心人!為什麽不勸著姑娘一點,就鬧到這個地步了?竟和嫡出的小姐爭起來了,好在是沒有傳進老爺和老夫人的耳裏!”
嫡出、庶出、老爺、太太……顧五一時覺得又可笑,一時又對兩個丫鬟感激,壓下紛亂的思緒,想想還是正事要緊,便自己伸手拉開簾子,衝廊下道:“忍冬,你進來。”
忍冬知道姑娘定不是為了受罰的事而來,那就是要問自己那賣繡帕的收入了,心下不由又是一歎,進了屋後臉上就不免帶出點為難來,小心地看著顧五的臉色說:“姑娘,這一回去了車馬費和角門的打賞,咱們就賺了一貫半的錢。夥計說是近來生意不好,咱們的帕子沒賣出去……”
顧五的淚痕早被抹幹了,剩下的仍然是那淡漠的臉色:“不過是少了幾貫錢,不打緊。橫豎那大廚房也不敢不給我飯吃。再說,那些帕子是你們繡的,我本來便是不勞而獲,怎麽還能挑揀。”這話唬得忍冬咕咚一聲跪下了,滿臉惶恐,額上盡是冷汗。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堂堂顧府上的五小姐要靠奴才養著,提了腳賣出去也不算過分!所以忍冬隻當是自家小姐不滿意她了,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叩頭。
顧五被她嚇了一跳,哭笑不得,“你不要動不動就跪!我沒有怪你,你起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很感激你們的,若沒有你們一直幫襯著我,我如今還不知道怎麽樣了。今天這事,我看你們倒比我還委屈。姑娘我不往心裏去,還是那句話,得過且過罷了。你拿了這錢,去大廚房叫幾個小菜,帶上你的姊妹們晚上熱鬧一頓吧,算是我借花獻佛,不必給我了。”
忍冬嚅嚅地說:“姑娘,我不敢。太太剛罰了您,這風口浪尖上我們怎麽能……這不是打大太太的臉嗎。更何況,沒了這錢您還怎麽吃飯……”
顧五忽地站起身,一陣衝動湧上來,她忍了又忍才沒有罵出聲:做一點什麽事,無數雙眼睛看著,給你解讀出幾百種用意來!這是什麽狗屁年代,女人就成日憋在家琢磨這個!她臉蛋都激動地紅了,這無聲的憤怒讓忍冬愣住,不敢再往下說了。
顧五看著她,明明還是一張孩子的臉,十二歲,正是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吧?可是你看看她,
操心的事已經比前世二十五六的她都多了。這樣一想,她又頹然坐下,語氣放軟了:“別怕,不是衝你。既然這樣那便罷了,你先去吧。”
忍冬走到門口,忽然又轉回身子,對顧五行了一個禮:“姑娘,奴婢逾矩說一句話,我知道您素日心裏頭苦……沒有了姨娘,也沒個同胞兄弟姐妹,但那得過且過的話,奴婢聽了心裏實在不是滋味,請您以後不要再說這話了,這開頭兒咱沒法選,但往後的好日子可是等著姑娘您呢!姑娘,姑娘吉人有天相……”到後來她實在說不下去,哽咽著抓緊了帕子。
顧五心裏一股暖流湧來,還未等她作出反應,門外就傳來一聲清脆的童音:“哎喲這是哪位姐姐,說的話真新鮮,竟說我五姐姐沒有兄弟姐妹?想來我和大哥二姐三哥四姐還有六姐,那都不配算是五姐姐的手足了。汀洲,改明兒你可要提醒我拿這話去博父親一笑啊。”
忍冬的臉一下子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