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步少 半步多（二）
三人輾轉來到這個湘西小鎮,小鎮還是那樣,荒涼破敗,毫無生氣。它沒有什麽城牆門樓,四麵八方都能進入,鎮子外綠樹濃蔭,不遠處的一團淡青色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那是“鬼霧林”。
莊乘風讓百裏空先去半步多客棧,他和申戌留下。莊乘風問道:“你怎麽看?”申戌掃了一眼小鎮,道:“就是一個沒人的鎮子啊。”莊乘風道:“我們去找找東西。”
申戌奇道:“什麽東西?”
莊乘風順手推開了一間院子的門,門並沒有上鎖。申戌不明白他要幹什麽,隻得跟在身後。
院子內已生出不少雜草,磚牆破落,蛛網遍簷。莊乘風推開門,一陣濃烈的潮濕黴味撲鼻而來。
莊乘風喃喃道:“看來的確很久沒人住過了。”
申戌道:“你想幹什麽?”
莊乘風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他,而是說道:“我們再去下一家。”
如此一連走了十多家,莊乘風始終沒說一句話,申戌實在忍不住問道:“你到底在找什麽?”
二人所站的這間屋子很小,隻有一張床,發黴的被子,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
莊乘風問道:“你看到了什麽?”
申戌皺眉道:“不就是一些破房子,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能有什麽?”
莊乘風似在自語般:“這些人去了哪裏……”申戌道:“應該是搬走了吧。”莊乘風詫異的看著他道:“你怎麽知道是搬走了?”
申戌道:“不然為什麽好端端的鎮子一個人都沒有?”
莊乘風摸了摸左手的扳指,眯著眼道:“搬家,很多地方說不通啊。”
申戌越發不明白,他此行來是找殷其雷的下落,這個莊乘風卻總糾結這些事,不過他到底是夏趕金親自邀請的人,申戌也不好說什麽,隻淡淡的應了句:“怎麽說不通。”
莊乘風看著他道:“你真的一點都沒發現不對勁?”申戌有些不耐煩了,道:“在下愚鈍,莊大俠有話直說。”莊乘風笑笑,道:“從各處散落的物件來看,他們走得很匆忙,如果你要搬走的話,一定會收拾很多東西吧,至少不會讓這個家弄得這麽亂。”
申戌道:“可這又代表什麽呢?”
莊乘風暗暗搖頭,刑部侍郎身邊的人,怎麽連這點反應思維都沒有。
他接著說:“這些東西雜七雜八的散落著,還有一些倒下,斷裂的桌椅,和打碎的陶罐,這明顯是爭執的跡象。”
申戌眼珠一轉,道:“你的意思是這些人不是搬走的?”
莊乘風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說:“被子淩亂,房中所有擺設俱全,該有的都有,該拿走的一樣沒拿走。比如我在其中一家發現一罐銅錢,足有上百枚,且藏得很隱秘,這應該是他們的積蓄,試想一下,誰搬家會把錢落下?”
申戌想了想,道:“你這麽一說確實有些可疑。”
莊乘風道:“不僅如此,我還在一些院中的地下,牆上,看到了淡紅色的痕跡。”
申戌道:“是什麽?”
莊乘風平靜的道:“血。”
申戌愣了片刻,道:“或許,或許隻是殺雞殺豬留下的呢。”
莊乘風微笑道:“可能是的吧。我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那個小黑胖子可能已經等急了。”
申戌奇道:“小黑胖子,可他並不胖啊。”
莊乘風哈哈笑道:“是因為他小時候胖,叫習慣了!”
一步少,半步多。
這座開在神人鬼三界交界處的客棧,裏麵正坐著一個小黑胖子。
百裏空是第二次來這裏。
現在,正有五雙眼睛看著他,分別是:巧姐,采兒,月兒,小慧和阿強。他們的眼神充滿驚訝,像是看著怪物一樣看著百裏空。
百裏空幹咳兩聲,道:“有水沒,我有點渴。”
阿強倒了杯水給他,他並沒有喝,而是說道:“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你們一定想問我怎麽又來了。”
巧姐點頭道:“不錯,上次阿勇說你去了鬼霧林,你竟然還能活著走出來。”巧姐的容貌還是那麽巧,隻是略顯憔悴,不僅他,這裏所有的人都顯得那麽憔悴,好像幾天沒睡覺一樣。
百裏空講述了他在鬼霧林中的遭遇,他們一個個睜大了眼,屏氣凝神,生怕錯過什麽精彩片段。
待他說完,眾人又是一陣沉默,氣氛一度很壓抑,百裏空隱隱覺得客棧似有有了某種
變故。
良久,巧姐才開口道:“那麽你又為什麽回來呢?”
該死,我為什麽回來呢?這個小辮還要我們裝作不認識,到現在也沒看見人,早知道就不來了!
百裏空在心裏把莊乘風罵了個體無完膚,大腦飛速運轉,終於,想到了一個理由:“我聽說市麵上出現的一種可令人產生幻覺的藥,而這種藥的產地就在這裏,所以我好奇來看看。”
其實這倒不是理由,是真事,且這種藥已經流經多地,害人不少,多地官府均以著手調查。
巧姐等人麵麵相覷,微有震驚之色,采兒不可思議的道:“竟然還有這種藥?”小慧麵露懼色:“我們怎麽從來沒聽過。”月兒還是一副老樣子,冷冰冰的,板著臉道:“就算真有這種東西,那產地原料一定是極隱秘的,怎麽可能道聽途說在這裏呢。”
百裏空不想在這問題上糾纏,說道:“小道消息的確不太可信。”
大概是他的咒罵起了作用,莊乘風和申戌已經走進客棧。第一個看見他們的是阿強,他很驚奇,今天這是怎麽了,平常鬼影都看不到的小鎮,一下子來了三個人,還都進了客棧。
眾人紛紛起身盯著三人,場麵瞬間安靜。莊乘風被盯得一愣,道:“怎麽,不做生意?”
巧姐翩然走了過去:“當然做,二位請坐,看茶。”莊乘風和申戌坐在一張桌上,他故意讓百裏空裝作不認識自己。
不多時,月兒已經端上兩碗熱騰騰的,土家族油茶。
申戌接過,一邊喝,一邊咀嚼著瓜子仁,神情頗為愉悅。莊乘風道:“申兄可知這是什麽茶?”申戌搖頭道:“不知道。”莊乘風失笑道:“你不知道什麽都吃得這麽香。”申戌道:“我這個人不挑食。”
巧姐湊了過來,含笑道:“這是土家族的油茶,上茶的姑娘叫月兒,是土家族人。”
莊乘風喝了兩口,道:“略有耳聞。”他抬起頭看著巧姐,麵帶微笑,像是在欣賞一朵迎風盛開的杜鵑花,而他的眼神是脈脈溫情的。
很少有女孩子能和莊乘風對視。若你問莊乘風,你最滿意身體哪個部位,莊乘風會回答你,手。
的確,莊乘風的手,手指細長,白嫩光滑,絲毫不見粗糙,就好像一個保養得體,不幹粗活的富家公子。
可是,你如果問問莊乘風身邊的女孩,莊乘風什麽地方最吸引你們,她們會毫不猶豫的回答你,眼睛。
秋水,春風,溫暖,用來形容他的眼神再合適不過。
巧姐被他看得耳根一紅,不過她倒並不羞怯,而是大方的坐在莊乘風對麵,說道:“我是客棧的主人,他們平時稱呼我巧姐。”
莊乘風讚賞道:“人如其名。”不得不說,巧姐是個很美麗的女人,一對淺淺的酒窩,鵝蛋的臉型,皮膚白皙,是個男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兩眼的。
可申戌並沒有看她,而是把目光轉向別處。
巧姐道:“二位來此有何貴幹,我可提醒你們,這個小鎮不太平。”
莊乘風道:“我跟這位朋友聽說這裏鬧鬼,所以想來看看。”
巧姐像看著怪物一樣看著他道:“你覺得鬼好看嗎?”
莊乘風笑道:“我們隻是好奇。”
巧姐淡淡的道:“你們的好奇會害死你們的。”
莊乘風一怔,低聲道:“真的有鬼?”
巧姐一臉嚴肅的道:“每到月圓之夜就會出沒,不信你可以問問那個人,他是來過一次的。”她的手指向一旁的百裏空。
申戌忽然開口道:“我們想向你打聽個人。”
巧姐道:“什麽人?”
申戌道:“一個男人,年紀三十上下,和我差不多高,國字臉,濃眉大眼。穿著一件灰色袍子。”
這些特征正是夏趕金告訴他的,殷其雷臨行時就是穿著一件灰衣。
巧姐想了想,道:“的確有這麽個人,他很奇怪,一句話不肯多說,住了一晚就走了。”
“他去哪了?”莊乘風和申戌幾乎同時問道。
阿強接道:“應該是四目山,那天清早我給開的門,他出門就往四目山方向去了。”
申戌道:“四目山在什麽地方?”
阿強道:“小鎮的西北方,走上半個時辰就能到。”
申戌看向莊乘風,而後者正低著頭,注視著左手墨綠色的扳指,唯有以應。
巧姐襝衣起身,說道:“
時候不早了,二位若要住下,月兒會幫你們安排。”說罷上樓歇息去,小慧跟在她身後,待她走到樓梯口,又轉身看著莊乘風,笑道:“今晚沒什麽事,最好不要出門。”
采兒道:“我去給你們做飯。”
月兒道:“二位請隨我來,飯菜做好時,采兒會送到你們房間中去。”
百裏空忽然問道:“怎麽不見阿勇,還有小雪?”
月兒和阿強身子一震,各自低頭不語。百裏空覺察事情不對勁,緊接著問:“怎麽回事?”
阿強哽咽道:“阿勇和小雪已經……已經……”
百裏空瞪大了眼珠,道:“不會是……鬼……”
阿強沉重的道:“不,他們二人失蹤了。”月兒神色哀傷,輕輕擦拭眼淚,道:“就在前不久,他們出門,就再也沒回來過。”
百裏空倒吸了口涼氣,莊乘風問道:“他們出門幹什麽?”
月兒又恢複了冷冰冰的表情,道:“請跟我來吧。”
莊乘風在她的帶領下走向東邊一間客房,申戌自行去了西邊一間。
夜,就這麽來臨了,來得無情,來得霸道,來得悄無聲息,不管你喜歡與否。
誰曉得今夜會發生什麽事,但總不會那麽平靜的,畢竟這樣一個詭秘的小鎮,詭秘的客棧。
月西沉,亥時。
小鎮一片寂靜,客棧內已無人聲。
莊乘風走向百裏空的房間。
百裏空耳目何等敏銳,莊乘風尚在門外他已察覺出來,一骨碌從床上坐起,隻聽莊乘風低聲道:“是我。”說著已推開門進來。
百裏空籲了口氣,道:“半夜三更不睡覺幹嘛啊。”
莊乘風道:“耳裏不錯啊,我這麽控製腳步聲,還是被你聽出來了。”
百裏空得意的道:“那是,不然憑什麽做賊祖宗!”
莊乘風道:“這種地方你也能睡著?”
百裏空反問道:“不然怎麽辦?”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屋中,照得莊乘風臉色發白,隻聽他說:“我們出去走走。”
百裏空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一呆,道:“出去,去哪?”
莊乘風道:“當然是小鎮,或許有什麽意外收獲呢。”
百裏空心裏老大不樂意,道:“為什麽不找申戌去。”
莊乘風道:“去過了,沒人。”
百裏空奇道:“沒人,去哪了?”
莊乘風聳聳肩,道:“衣服還在,可能是撒尿拉屎去了。”
百裏空無奈的道:“好吧,來都來了,就跟你去看看。”
二人走出客棧,入眼的是滿地月華。小鎮一片死寂,即便在月光下,小鎮還是那麽黑暗,仿佛無底的深淵。
隻有客棧門上兩盞燈籠,如兩團鬼火,晃晃悠悠,照著“半步多”三字,明暗不定。
一陣夜風吹過,百裏空打了個寒噤,埋怨道:“就算你要找線索,那也得白天啊,這黑燈瞎火的能看見什麽!”
莊乘風漫不經心地走著,喃喃道:“如你所說,俞清風應該在鬼霧林中,可殷其雷卻去了什麽四目山,這兩個地方幾乎是兩個極端,殷其雷為什麽會去那呢。”
百裏空打了個哈欠,道:“我提醒你一句,殷其雷去四目山,是阿強說的。”
莊乘風道:“如果殷其雷沒去四目山,那阿強為什麽騙我們,目的是什麽?”
百裏空道:“這誰知道,不過這客棧裏,人人都那麽怪,我們還是小心點好。”
莊乘風望著天空一輪滿月,沉思著:“殷其雷去了哪裏,他為什麽會突然沒了消息,小鎮上的人去了哪裏,客棧裏到底有什麽秘密?”
“嗚……”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狼嗥,緊接著便是第二聲,第三聲,此起彼伏,隱約可見遠處月光下群狼在望月長嘯。
叫聲劃破了小鎮的死寂,也將莊乘風從沉思中拉回現實。他下意識看了看左右,驀地,他瞥見一條人影自一土牆躍出,疾若流星。
莊乘風提步追去,幾乎同一時間,百裏空也跟著追出,這二人的輕功當世少有人及,沒想到還是不見了人影。
不過莊乘風卻看得清楚,對方不是什麽鬼魂,而是人,一個女人。
“咳咳”一聲沉重的咳嗽聲,在他們身後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