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多了個舅舅
第05章 多了個舅舅
堂屋裏，雕花的木窗扇扇大開，滿屋都是木蘭花清雅的香氣。
外公駱明昭正坐在黃花梨花卉紋藤心圈椅上看報紙，床邊的桌案上放著一杯茶，杯蓋揭在一邊，茶香幽幽，隨著似有似無的熱氣婀娜飄散。
“外公。”宋晏脆生生道，經過幾日的相處，她對這個儒雅穩重的外公印象很好，貌似是大學教授，聲望才學都極高，說是桃李滿天下也不為過，那鄧文誠和高淩風就是她兩個較心愛的小弟子，如今瞧著也混的很好。
駱明昭從報紙中抬起頭，看著小外孫女一蹦一蹦的從外麵小跑進來，當即就笑眯了眼，“晏晏啊，這麽早就醒了。”
因憐愛她小小年紀遭逢大變，他們兩個人隻恨不知道怎麽疼愛她才好，一絲兒苦都舍不得叫她碰，早上隻是由著她睡，從來不去叫醒。
宋晏剛剛丟下前塵往事，隻覺得渾身都是輕鬆愜意，甚至還有了幾分小女兒的嬌態，“外公，再不起床，太陽曬屁屁。”
“在說什麽呢。”季微秋笑吟吟的端著碟子進來，一邊笑著吩咐：“晏晏啊，快去洗手，今天有你愛吃的糖包哦。”
果真把自己當小孩子……雖然現在看上去確實是小孩子。宋晏答應了一聲，跑過去從駱明昭手上挖出兩個滑膩剔亮的棕紅色核桃，又踮起腳尖，從桌上拿下個正方形雕鏤“纏雲蓮花”、“蓬萊仙境”花紋的紫檀木盒，將兩枚揉手核桃放了進去，然後才噔噔跑出去洗手。
季微秋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抹小小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見了才轉過頭繼續擺碗筷。
“這孩子跟我們有緣。”駱明昭上前搭手幫忙，“想到上次來的時候小漪就處處不自在，我還擔心她個小人兒不適應我們這兩個老古董，不過瞧著倒是自在歡快的很。”
“什麽歡快啊……”季微秋拿碗的手一頓，眼淚就掉了下來，“晚上我去瞧她有沒有踢被子，就瞧見那麽點點大的人，縮在床上蜷成一小團，連睡著了都皺著眉頭……我一摸枕頭，冷冰冰、濕漉漉的，全被眼淚浸透了！”
“你當她不懂，誰想她什麽都明白，隻是不說出來，白日裏對著我們笑得又乖又甜，晚上卻偷偷躲在被子裏哭……老駱，是我害了她。”
駱明昭聽著眼圈也紅了，歎息著輕拍妻子肩膀，勸慰道：“你看你，又鑽牛角尖了……既然老天爺將這個孩子送到了我們身邊，我們就要代替小晴好好養育她長大，你這般總是哭哭啼啼的可不成，孩子看著心裏也難受。”
等宋晏洗完了手進來的時候，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飯：八珍粥，鮮豆漿，清油餅，臘肉蒸蛋，奶油鬆釀卷酥，麻油涼拌薺菜，還有用各色小菜拚成的什錦醬菜。
滿滿擺了一桌，異常豐盛，宋晏極為陶醉的先過了把眼癮，外婆的廚藝可是非同一般的好，做啥都好吃，而且別具巧心，讓她每次都撐的肚子溜圓。
“外公還沒有洗手。”剛要拿起勺子，忽的想起了這一茬，宋晏忍不住鼓了腮幫子，大聲道。
駱明昭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是是，外公還沒有洗手，我這就去啊，晏晏先別忙著吃，等外公一會兒，馬上就回來。”
季微秋笑著給宋晏帶著吃飯的小圍兜，一邊囑咐著老伴兒：“回來的時候順道把鍋裏蒸的一碟子小米糕端來，別忘了撒上糖霜。”
外公則是連連答應，加快了步子出去了。
宋晏咧了小嘴吞下一口暖甜的八珍粥，心裏無限感慨，這日子真不錯。
……
吃了早飯沒多久，高淩風便來了。
簡單的羊絨衫加深色大衣，幹淨的輪廓，露出袖子的手骨節分明，從宋晏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修剪的十分幹淨的指甲。
“小風來了。”外婆親切的打著招呼，又問：“可有吃過早飯，廚房還有熱的奶油鬆釀卷酥，要不要來一點？”
高淩風對這位師母十分客氣，身姿站的筆挺，微微低頭，謙恭道：“師母您不用麻煩了，我吃過了才來的。”
駱明昭點了點頭，“小風愛喝你做的花茶，待會兒泡兩杯送到書房來。”
說罷，便領著高淩風進了書房。
宋晏仰著頭聽了個全，隻猶豫了兩秒鍾，小步子一邁，就跟了進去。
這絕對是一間最標準的書房，以宋晏這個見識過古時文人書房人的眼光來看，也瞧不出絲毫的不妥。
南宋末年趙希鵠《洞天清祿集》中所載文房十項：古琴、古硯、古鍾鼎器、怪石、硯屏、筆格、水滴、古翰墨筆記、古今石刻、古畫，一個不缺，甚至明末屠隆的《考盤餘事》列出的四十五種文房器物也涉及到了不少。
宋晏的目光從那掐絲琺琅水注、青綠馬紙鎮、白玉佛手筆掭上逐一掃過，最後落在釉色柔嫩淡雅的粉彩山水墨床上——山坡環水，幾株蒼翠的古鬆依石而生，四周綠樹環繞，幾間茅屋臨水架設。江麵空蒙淡遠，設色清麗，正有一葉孤舟乘風而來。不由心下讚歎：瞧這擺放布置一點不錯，外公這才學還真不是騙人的。
駱明昭對小外孫女探頭探腦的打量絲毫不以為杵，順手將那顏色鮮豔漂亮的墨床遞給她玩，然後才和弟子說起正經事：“我知道你的心事，可凡事量力而行，你還有大好的前程，家裏還有年邁雙親要奉養，可別糊塗！”
高淩風低頭不語，拳頭卻握的死緊。
駱明昭心裏歎氣，他在這個年紀痛失獨女，打擊不亞於天崩地陷，整個人老了不止十歲……小外孫女雖說是妻子的精神寄托，可又何嚐不是他的？不過就算再難過，再想找出凶手，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弟子沉浸在仇恨中，自毀前程。
要是當初，小晴能夠跟淩風在一起……那該有多好。
看了眼自顧自一手拿著墨床，一手撥弄著古琴琴弦的宋晏，壓低了聲音：“你好好想想，別讓我對你失望……要是真想給小晴盡一份心，那就多來看看小晏，少走那些邪門歪道，知道麽？”
高淩風狠狠眨了下眼睛，俊美的臉龐上布滿了堅定之色，隻見他忽然雙膝一彎，跪在地上，沉聲道：“老師，您要是不嫌棄，我往後就是您半個兒子，小晴雖不在了，我一定會代她好好孝敬您和師母。”
聞言，駱明昭也禁不住紅了眼眶，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剛才雖然罵的厲害，但是有這麽個弟子，他的心裏一直都是驕傲和珍惜的。
略略平緩了下情緒，他便笑著跟豎著耳朵偷聽的宋晏招手，“晏晏，還不快來叫……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