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_第二章,談判

天色將醒。

夜幕的黑色像是被人用水衝開,一下子就變得淡薄起來。

先是濃重的黑,然後慢慢化開,一層一層的稀釋下去,到最後,便隻餘得一層將將能蒙住天的灰色。

這灰色也沒能保住多久,天地相交的地方,一抹橘紅隱約跳出。

太陽被雲擋著,似乎被困住一般動彈不得,隻是其光芒便越盛,不多時,便一力掙開烏雲的束縛,猛地跳了出來。

刹那間霞光萬道,所有的雲朵在這一瞬間都被染成了紅色,遠遠望去紅霞遍天,美不勝收。

林淺月收回目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夜的陰鬱似乎也在這一刻退散幹淨,胸口的鬱氣籲出之後,整個人都覺得舒適許多。

即使是一夜沒睡,在這一刻,她也並不覺得疲憊。

小顧早已經把水端了過來,放得久了,這會兒熱水已經冰涼,手放進去的時候,隻覺得一絲涼意從指尖傳到心間,頭腦更覺得清晰了幾分。

小顧推門進來,隻見她已經洗淨手臉,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娘子怎麽不等我。”小顧上前,將毛巾接過,轉身從櫃子裏取出一襲水粉的馬麵裙,又配了條胭脂紅的褙子。

林淺月本來想讓她換套衣裳,可想想也就沒說。

她轉身在鏡前坐下,閉了眼睛,由著小顧幫她打理容顏。先用細線輕輕絞去臉上的絨毛,將瓷瓶中的玫瑰蒸露倒出一點在絲綢上,細細的擦拭著每一寸肌膚。珍珠粉調製的膏體慢慢在臉上勻開,原本就如玉的皮膚更是添上一層蒙蒙的光華,用簪子挑了些許胭脂,伴著淡淡的芙蓉香,在腮臏上打出淡淡的粉色。仔細裝扮之後,銅鏡裏映的相貌,卻真如詩中所言:芙蓉如麵柳如眉。

小顧又幫她梳了個倭髻,看上去年輕卻又不失穩重。

林淺月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滿的點了點頭。她站起身,小顧又拿了枚玉佩要給她掛在腰上。林淺月微一偏頭,正好看到她手上的那枚玉佩。

玉質細膩,瑩白如脂。

圓形鏤空,雙環相疊。

中間的小環用手撥弄的時候還能轉起來,轉得快了,便能看到那旋轉時留下的影子,正正巧透出一個“煦”字來。

她愣了一下,擰了擰眉:“怎麽用這塊?”

小顧抬頭,狡黠一笑:“這塊兒玉佩是漢王殿下送娘子的啊。”她頓了頓,,故意學出漢王的語氣,“這個是我的信物,要是有人為難你,就把這個亮出來。在南京,還沒有我不敢搞死的人。”

她伸手要幫林淺月係在腰間,卻被林淺月一步側身給讓了開來。

小顧抬頭,一臉疑惑地看她,不解道:“娘子?您今日不是要和那些人去談判?”見林淺月點頭,她又繼續往下道,“那佩著這玉佩去不是正好?殿下積威正盛,南京城裏有幾個不開眼的敢惹殿下。你帶了這玉佩去,說不定不用談,事情就解決了呢。”

林淺月看她一眼,從百寶盒裏取了塊藕粉色的蓮花和田佩交到她手上:“佩這個吧。”這塊玉佩雖然也是白玉,

可從底子裏透出一抹極淡的粉色,倒和她的衣裳十分相配。

“可是……”小顧手裏捧著兩塊玉佩,一臉的猶豫。

林淺月看她這個樣子,不由得歎了口氣:“你剛剛也說了,這南京城裏,敢惹殿下的並沒有幾家,對麽?”

小顧點點頭,下意識地又看向手裏那塊脂白的煦字玉佩。

“那人是在我們回來前奪了林家鋪子。”林淺月示意她幫自己係上粉色蓮花佩,“他奪鋪子的時候,並不知道我們和殿下關係不錯。殿下與我們同去衙門——現在他肯定知道了。這樣的人,消息自然是靈通的。如果他忌憚愉下,不用我們說就會直接將鋪子還回來。”

小顧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不過卻聽林淺月又繼續往下道:“如果他並不忌憚殿下……那麽我們就是帶了玉佩,他也不會當回事。所以,帶不帶玉佩,又有什麽關係?”

小顧擰起眉頭:“可是娘子,有些人你不和他把話挑明了說,他就會裝傻。二十間鋪子呢,多大的一筆財富……”

“是。”林淺月點頭,正色道,“我知道這二十間鋪子是多大的一筆財富,正因為我知道,所以就更不能帶。”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殿下現在,隻怕是處在風口浪尖上了。能少給他惹些麻煩,就少惹一些吧。”

她這話一說,小顧頓時僵了一下,沒再說什麽,隻是手裏的動作停了停,旋即又快了起來,她十指翻飛,不過眨眼,那粉脂的蓮花佩便已經係在林淺月的腰間。

行走間蓮花舞動,仿佛步步生蓮。

林忠昨天和她說了那事之後,林淺月便讓他去約了那人今天見麵。又熬夜理了一整夜的帳本,到天亮時總算理得清楚。

這會兒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激動,並不覺得困倦,反而姿容光華。

談判的地點就約在林家的茶樓。

等林淺月用過早飯,林忠早已經安排好車駕在後門等著了。林淺月過來的時候,他連忙迎了上來:“大小姐。”

聲音裏多了幾分顫抖。

林忠雖然是二管事,卻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麵的人,隻是一個談判,並不會教他如此。林淺月心頭疑惑,不由得停了腳步,盯著他多看了幾眼。

他眼圈烏黑,似乎也是一夜未睡。

眼底盡是血絲,抬頭看向林淺月的時候,眼邊的肌肉還微微**了幾下,臉色看上去也十分的差,白中帶黃。

林淺月心頭一凜,看了看小顧。

小顧會意,上前一步,微福了一福:“林管事,你可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沒有。”林忠連連擺手,“我隻是昨天沒有睡好而已,大小姐不用擔心……”“沒事就好。”林淺月點頭,轉身要上馬車。

“大小姐!”林忠在後頭又喊了她一聲,林淺月回過身,隻見他站在那裏,十分猶豫地望著自己嘴唇蠕動幾下,像是心內在不停掙紮。

隔了片刻,他才開了口:“大小姐,昨天……我打探到了。”

“打探到了?”林淺月一愣,“

打探到什麽?”

“對方……”他深吸一口氣,“隻怕是漢王殿下的人。”

他說什麽出來林淺月都不會吃驚,可聽到是漢王的人,她不由得愣了愣。一邊兒的小顧也呆住,脫口道:“不可能,你可不要亂說!”

“昨天您吩咐過以後,我就去找了對方。”林忠看她一眼,又道,“因為天色太晚了,坊間幾乎都關了門,我也是冒險出去……後來把您口信透露了,對方先沒答應,說什麽主家不在南京了。”

他停了一停,又繼續道:“本來都已經拒絕我了,我也準備來和您回話……可我剛回林家,那人就又找上門來,說今天可以談一談。他走了以後我有些不放心,就偷偷跟了過去……那人進的,是漢王府。”

怕林淺月不信,他又補充道:“漢王府的看門的人和他好像極熟,說了兩句話就把他放進去了。所以……”

林淺月微微眯了眯眼睛:“你那天不是說,是城西的何家嗎?”

林忠點頭,一點兒也沒猶豫:“是,找上官府的是城西的何家。我昨天也是去的何家,隻是那人從何家出來找我之後,回的卻是漢王府。”

回的卻是漢王府……

看門的人和他好像很熟悉……

林淺月默默在心裏念了念這兩句話,隔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開了口:“好,我知道了。先過去罷,約了辰時,不要遲到就好。”

林忠揣測不到自己家小姐的心思,點了點頭,便親自於她打了車簾,又與車夫坐到一起,車子很快便駛出了林家後門的小巷,向著禾鳴莊去。

一路無話,小顧生怕她因為聽了方才林忠的話難過,本來想說些什麽,卻見林淺月一直閉目養神,也不敢打擾,隻得在一邊兒默默地揪衣服。

不多時,車子便停了下來。

林家的這間茶樓走得是精品路線。

並不在城中心熱鬧的那幾條街,而在白鷺州的一座小島上。

白鷺州風景優美,碧水青山,李白曾經有詩雲“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這處小島是早年林家買下來的地皮,在湖水中央,想要過去須得乘船。

這些年這種地方官府已經禁止買賣地皮,這塊兒小島越發顯得值錢起來。

難得的還是清幽。

林家這處茶莊也沒有請說書人,也沒有普通茶樓的那種公共席麵,都是一個個小小的隱秘隔間,每個相隔甚遠,在裏麵說話,也不怕擾了別人,也不怕被人知曉。

所以即使在茶莊一次的花費都上百兩,茶莊的位子也是需要預約的。

至少提前半個月。

若非林家就是東家,今天想約在此處,那也是不可能的。

等她到白鷺州的時候,早已經有船家過來等候。林淺月由小顧扶著上了船,這才坐穩,小顧便開口問道:“有旁人來了嗎?”

船家搖頭:“東家今天不是封了島,還沒有人來。”

為保證萬一,林淺月今天特意封了島。

她會在這裏等著,看來的……究竟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