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長樂_第十九章,鬆石

蘇起一驚。

搶了一步上去,捏住那人的臉仔細一看,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死了。”

朱高煦點點頭,並不在意:“處理好,別丟在路上嚇人。”說著像是想起什麽,趕緊轉回頭看了林淺月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淺月總覺得他的眼神裏帶了一絲惶恐。

應該是錯覺吧。

他這樣運籌帷幄,怎麽會有惶恐這樣的情緒出現……特別是對著自己,自己又不是皇帝……林淺月下意識往四周看了一眼,路邊的那些黑衣人已經消失,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隻有一批人站在邊上沒動,像是等著善後的。

“走吧,我們還要趕路。”朱高煦甚至連看都沒有再看地上的屍首,往前走了一步之後,突然又停了下來。

“你怎麽不動?”他奇怪地看了林淺月一眼。

“哦。”林淺月這才反應過來,回身就要上車。剛走出一步,手臂卻被他一把拉住。她嚇了一跳,回頭驚異地看他。

朱高煦輕咳了一聲,神色有些不自然:“你的車不能坐了。”他舉起另一隻手,指了指林淺月的車子。

剛剛和黑衣人打鬥的時候,車子上濺了不少血。不要說坐了,光是靠近一些,就聞到極濃的血腥味兒。

自然是不能再坐的。

“先和我坐吧。”朱高煦開口,“等到了驛站,再加輛車。”

林淺月看看那輛全是血的車,無奈的點了頭。朱高煦這才露出一抹笑容,腳下的步子輕快不了不少,一路拉著她過去。

小顧跟在後頭,等她上了車,才折返到另一輛車去。

等上了車,林淺月才反應過來這車與方才自己坐的確有不同。

自己那輛車裏十分簡陋,而這輛車看著差不多,但內裏卻完全不同。她實在有些不明白,明明看著大小差不多的車,為什麽內部空間能大出這麽多來。

車廂上都用軟布包了,車下可能還加裝了別的什麽,在路上行駛的時候居然半點顛簸也沒覺得。軟布包過車廂之後,外麵的雜音也傳不進來,顯得安靜無比。

連在一邊車廂上還有一個小桌子,桌子下有幾個暗格,顯然是放著東西的。桌上有一處凹陷,裏麵放了一套茶壺茶杯。車子走起來,那壺杯穩穩地在裏頭,動都不動。

車裏甚至還熏過香。

並不是尋常的香,香氣淡雅,十分好聞,林淺月微微擰了眉頭,這香味兒她似乎有些熟悉——可怎麽也想不起來曾經在哪兒聞過。

這種香味兒……像是混了很多種的味道……

“怎麽?”看她麵色有異,朱高煦一麵開口問她,一麵幫她拿過兩個軟枕放在裏麵,讓她坐得舒服些,“是不是剛剛嚇到了?”

“沒有。”林淺月搖頭,她在裏麵坐好,那軟枕上也是淡淡的香氣,“隻是有些累了。”

“先用些東西吧,起得早,隻怕你餓了。”朱高煦給她倒了杯茶,又從桌下的暗格裏取出四色點心放在桌上。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林淺月果然覺得腹中饑餓。

隻是還是有些不

好意思。

看她不動,朱高煦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自己先從盤子裏夾了一塊龍須酥。主人動了,她才好意思動。

龍須酥配上淡淡桃香的清茶,甜而不膩,一盤子很快就下去了。

胃裏有了東西,人便覺得舒服很多。

朱高煦又給她添了杯茶,道:“喝點茶吧,等回頭到了驛站,再弄點兒好吃的。”他往外麵看了一眼,“快天亮了。”

林淺月也跟著往外看了一眼,此刻夜幕已經漸漸褪去,太陽掙脫厚重的雲彩,慢慢地從天邊跳出,與往日的橙紅不同,此刻的太陽如同病了的少女,慘白著一張圓臉,無力的垂掛在天空,病懨懨的,教人看了打心裏不舒服。

看她一臉疲倦,朱高煦從一邊兒又抽了條毯子遞給她:“先睡會兒吧,等到地方我再叫你。”他聲音很是溫和,和剛剛那個一臉冷酷的漢王似乎完全是兩個人。

林淺月不由得抬頭看他。

他背著光。

淺淺的陽光從車窗外照射進來,給他身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芒,光線讓他臉部的線條柔和了許多。他唇邊帶了淡淡的笑意,望著她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種別樣的暖意。

林淺月被他看的怔了怔,有些慌亂的低了頭,輕輕應了一聲。

雖然不能睡下來,但靠在軟枕上,背後的車廂又用軟布包了,所以並不難受。林淺月原本以為自己睡不著的,靠上去閉了眼睛,車子搖搖晃晃間,她居然也睡著了。

不但睡著了,還睡得極沉。

周身似乎都被那股淡淡的香氣縈繞,先前還覺得煩躁不安,慢慢的就變得安靜下來。緊蹙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

朱高煦坐在她身邊,手裏拿著本書。

卻並沒有看,隻定定地望著她的麵龐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一直到林淺月動了動,身上的毯子掉了下來,他才回過神,伸手幫她蓋好,動作極輕,生怕把她給驚醒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馬車在劇烈的顛簸了一下之後,猛地停了下來。林淺月的頭一下子撞在車廂上,雖然車廂包了軟布,可撞的劇烈,還是讓她一下子驚醒過來。

尖細的嗓音便從車外傳入她的耳朵,在睡意正酣的時候聽到這樣的聲音無疑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林淺月隻覺無數的蒼蠅在耳朵邊上打轉,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閉嘴!”

一句話衝口而出。

再抬頭,迎上朱高煦錯愕的眼神之後,她才突然反應了過來。方才睡得迷糊,一下子竟然忘了身處何處……這會兒看到朱高煦的臉,她整個人頓時一僵,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定住了一樣。

朱高煦很是善解人意的轉回頭掀了車簾,林淺月從他身後看過去,隻見車前站了個麵色白淨的紅衣人,胸前繡了朵團花,頭上戴了頂烏紗小帽,束了犀角帶。見朱高煦掀了車簾,連忙深深的作了一揖:“奴婢叩見漢王殿下,殿下萬福。”

朱高煦盯著他看了兩眼,眉目之間閃過一絲不耐煩,卻硬壓了下來。

他這個樣子林淺月很少見到,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那人自稱奴婢,再看看衣裳……想必是宮中的宦官,以朱高煦的身份居然對這人……忍耐?她不由得揣測起那人的身份。

這人……莫不是皇帝身邊的?

而此處離長樂港其實並不是很遠,不知道車子走了多久,但統共不過幾個時辰,也走不了多遠。這人……莫非是從京師過來的?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朱高煦又看了他一眼,緩聲開口道。

“奴婢本在驛站……接到飛鴿傳書,說殿下來了,奴婢怎麽敢不迎接?”那人直起身子,臉上帶了抹笑容,隻是這笑容看在林淺月眼裏,總覺得有些僵——像是刻意拉出來的笑,皮肉分開,虛偽得很。

朱高煦眯了眯眼睛:“你在驛站?”他像是漫不經心一般,“我皇兄派你去哪兒?此處……是往長樂港的方向,你可是要去長樂港?”

皇兄……

林淺月又是一愣。

他的皇兄?那不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也派人去長樂港?莫非……她下意識地想到了那吳百戶,莫非也是為了那吳百戶去的?

那人已經應了聲:“奴婢正是往長樂港去。”他頓了一頓,像是解釋,“太子妃殿下有一船貨近日要到港,東西貴重,娘娘不放心,派了奴婢前去監船。”

朱高煦點點頭:“既然如此,那你快走吧,可別誤了皇嫂的事情。”

那人卻還是站著不動。

朱高煦皺了眉頭:“怎麽,你還有事?”

連林淺月都明顯能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悅,那人卻像是根本沒聽到一樣,又行了個禮,開口道:“奴婢是想問問,前路是否安全?”

不等朱高煦開口,他又接著往下道:“奴婢來的時候,路上頗為不太平。沿途遇上了好幾撥路匪,隻怕殿下這一路回去,也是不得安寧的。”

語中多有暗示。

回答他的是根銀鞭。

蘇起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聽那人這話一說,頓時沉了臉色,手中的銀鞭“唰”地一下就卷上了他的脖頸:“若是殿下不得安寧,你也不要想活了。”

那人被銀鞭卷著,卻絲毫不懼:“殿下之前真的沒遇到事情嗎?”

沉默了好一會兒,朱高煦終於再度開了口:“蘇起,放了他。”他起身下車,蘇起立刻防備地往他身邊站了過去。

先前朱高煦坐在前頭,正好將林淺月擋在身後。現在他這麽一讓開,那人一下子就看到了林淺月。在看到林淺月的那一刹那,他的臉上頓時飄過一抹驚異,不由得向著她多看了幾眼。

林淺月看得清楚,他臉上的那抹驚異絕對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沒有想到車中居然還會有人。不過那人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隻當她不存在。

“殿下。”他深吸了一口氣,從懷中掏了件東西托在手心。

朱高煦本來還沒在意,可看到那東西之後,身體明顯繃直了一些。

林淺月離得遠,看得並不是很清晰。

可仍舊大約能看到一些。

那東西看上去……像是一顆鬆石。

(本章完)